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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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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武定,漫山遍野的野杜鹃,晚霞一般映红群山。只是风行烈和徐子陵两人并无停步观赏美景的雅致,他们在山中搜寻朱允炆踪迹已经三日,但此地山峦险峻溶洞密布,要从复杂的环境中找出一两个人的蛛丝马迹,真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艰难。
“掳去朱允炆的那人,真还藏身山中?”徐子陵问道。
风行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以我对朱允炆的了解,此人心比天高却胆小如鼠,为保性命他可以放弃任何事物。但早一步赶到正续禅寺的韩柏并没有得到藏宝图,证明朱允炆自己都不知怀璧在身。这样或许倒能救他一命。所以我猜测那人不敢轻易带他入城,只会暂时藏匿于山林中,等待得手后再杀人灭口。”
徐子陵遥望连绵无尽的群山,轻叹一声,“只是山高谷深,西南边陲之地尽是密林瘴气毒蛇异虫,你我虽可自保,却不知那朱允炆能不能在如此环境中保命。”
风行烈苦笑一声,“如今我都不知该不该盼他留得性命了……若生,无非待我再送他一程;若死,我虽省去这一刀,却也失了宝藏下落。”
“无论生死,你既杀心已定,杀意已坚,因果已种,业障已生。”徐子陵正色道。
“呵……”风行烈笑得苦涩,眼中却多了几分坚决,“真不知你修的是什么道,既见杀戮将起,你却如你家掌门叱责一般,还在助纣为虐。”
“道衍出身净念禅院,却覆手翻云,一步一步推动朱棣成就帝业。”徐子陵淡淡一笑,“我虽习得慈航静斋心法,却未入此门,自然不受慈航静斋戒律约束。念佛修道,其实各有其法。远人间静修行自然能得道,入红尘观世情也未必不能寻得自己待证之道。只是道衍也好,我也罢,因果各人担,自己造出的业障自己承受而已。”
“你口中那些修行证道我是不懂,”风行烈长叹一声,“只是明知我利用了你,又何必这样心甘情愿?”
山风轻拂过他颊边垂发,刻意移向远方的目光中暗含莫名的伤感。
徐子陵微微一惊,虽知对方心细如发,但自己身上的变化也只在心境方面,却不知对方看出多少端倪。
“既然心甘情愿,自是甘之如饴。何况……”
徐子陵走近他身旁,轻轻捻起散落他眼前的垂发。
“或许这便是我的修行之路,并不单为助你。”
风行烈低头避开饱含深情的目光,微觉脸上发热,仿佛也被杜鹃的红艳着色一般泛着淡淡的赭色。
“此地……”徐子陵在一隐蔽石洞前停住脚步。
风行烈也停步仔细观察,一人宽狭小细长的洞口,遮掩在茂密的藤蔓之后,若不是眼力奇佳的人,定是看不出此处别有洞天。只是周围草木环绕,全无人迹,连兽足经过的痕迹都没有。风行烈心中一动,又绕着洞口走了两圈,回头对徐子陵点了点头。
“此地有一独有的黑蚁,常在岩洞壁口出没。之前我们经过的天然溶洞,都可以见它们在石壁上爬走。此处却不见半只黑蚁,看来果然就是此地了。”
“先别忙进入,让我用剑心通明观察一下吧。”徐子陵摇手阻他入内,进入武定以后他总觉得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可是除了一直尾随其后的锦衣卫,他却找不到这种感觉来自何方。这种无法掌控的不确定感,让他有些如坐针毡。
徐子陵就地打坐,澄明心境,开始运起剑心通明。半响之后,他的额上竟滴下汗来。守在一边的风行烈虽忧心忡忡却也不敢轻易惊扰,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真气竟有流失之相。
风行烈大惊,急忙单掌抵住徐子陵的后背,将自身真气缓缓导入他的体内。又将覆雨剑插在地上,另一手向剑中灌入真气,融合覆雨剑的王者之气,在两人周围布上防御的剑气。
“徐子陵!徐子陵!”
澄明之境,徐子陵的剑心通明使两人得以心灵相通,风行烈初次感受到对方的内心世界,却惊觉此时此刻的徐子陵仿佛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空灵之境,无论风行烈如何呼唤,竟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过于纯白的世界,竟在风行烈脑海中造成强烈的雪盲之感,风行烈静心凝神多次吐纳真气,才觉得恶心气闷之感稍缓,视力逐渐恢复。他不敢再轻易碰触徐子陵的内心,怕寻不到徐子陵的意识反而将自己也陷进其中。如今可行之法,唯有引导徐子陵体内离散的真气重新汇集,以气引识,靠徐子陵自己脱出虚无之境。因他之前受了徐子陵两甲子功力,此时他的真气在徐子陵体内运行,倒也顺畅无碍。只是心中忧虑更深,他虽从未修习道家心法,但为开覆雨剑封印而诱使秦梦瑶运用道心通明时也使两人心灵相通,当时秦梦瑶心中所有的不甘和伤心都顺着相叠的手心流入他的心中。虽然承受另一个人的全部情感很痛苦,但是总好过徐子陵这样完全无法碰触的内心。虚无飘渺,令他生出莫名的恐惧,好似这个人这一刻还在身边,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真气流转几个周天后,风行烈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徐子陵的功力本就远在他之上,他一边为徐子陵导气,还要分神警惕布下这一局的人,当真万分吃力。他勉力支撑,终于真气一滞,布下的剑阵竟被人强行突破,激得他心头一热,一口血喷了出来。
“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不愧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来人一袭蓝衣,羽扇轻摇,面容奇俊,眉间却有宛如刀刻一般血红的印记,为原本锐利的五官再增几分邪妄。
“阁下能在两大高手眼皮下掳走朱允炆,又引得我们入局,才是真正的不世高人。不过阁下既是为传国之秘而来,该知在下才是开启宝藏的关键。何不收了阵法,归还徐子陵的意识,你我联手何愁得不了传说中的宝藏?”风行烈努力咽下涌上喉头的热血,轻轻一笑缓缓开口。
蓝衣人笑道:“人言风行烈一人,堪比蒙古百万铁骑,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不过……”
他手一扬,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咕噜噜滚至风行烈眼前,风行烈定睛一看,竟是朱允炆的头颅。
“藏宝图我已得,只要你继续为徐子陵导气,你手中的覆雨剑也迟早是我的囊中物。等你俩气空力竭,我顺手取了你们性命做个人情给朱棣,不是一箭三雕吗?我又何必冒与虎谋皮的危险,与一个已成武林公敌的人谈什么合作?”蓝衣人温和的笑着,他笑得温和,眉间的红色却更深,映得他周身一片血腥之气。
风行烈勾了勾唇角,依然气定神闲的说:“覆雨剑能开启宝藏也不过世人的猜测,究竟能不能开启又如何开启,其中蒙古王族又起到什么作用,谁都没有试过,谁都没有把握。阁下不怕杀了我这个唯一流着忽必烈之血的人,这宝藏之谜也将随我去阴曹地府,你费尽心思也只有等百年之后再到地下找我弄个明白吗?何况……阁下真有信心能一击除去我们两人?若你真有伤徐子陵的能力,便不会仅用无弦之筝将徐子陵困住。我们要不要来赌一赌,你的筝音能困他多久?”
蓝衣人仰天大笑,“你是如何知道我用的是无弦之筝?”
“你十指凝气,指尖气劲却隐而不发,反而如蚕丝一般缠绕指上;你指上有茧,掌心却无剑印,说明你惯用的并非刀剑。徐子陵乃修行大道之人,一般邪魔外道绝无扰乱他心神的能力。我便想起江湖上传说有一正道中人善用无弦之筝,以气凝弦,以音导人,自称琴师裂云,实与庞班的笛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窥人内心惑人神智之力更甚而已。听说此人后来皈依净念禅院,极少在江湖走动,我却忘了道衍也出身净念禅院。”
蓝衣人笑着点了点头,道:“难怪临行前师兄再三叮嘱我小心行事,我以为自己换颜变装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却依然被风少侠看出了来历,真是惭愧啊!此番我布下三重杀阵,洞内的五行杀阵被这位徐子陵前辈强行用剑心通明打开生门,本想再以天音阵困住徐子陵,又被他伺机脱身。还好不知为何,他虽脱出我的阵法,却突然心神不稳,自堕意识之境。后来我想杀不了他,先擒了你也算对师兄有个交待,不料……”
“风大哥!”远处有人奔近,自是之前被风行烈他们故意甩开一里地的韩柏。韩柏虽摆出一副与风行烈势不两立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嘴上对秦梦瑶说跟着风行烈是为了阻他杀戮,实际上真见风行烈身陷陷阱,亦会第一时间救援。
“呵……今日我既不能讨了便宜去,干脆好人做到底,将这个头颅赠与你好了。下次再见……望你到时还能留住性命与我再开一局。”
说罢,裂云移身遁去,等韩柏奔至跟前,早不见他踪影。
“风大哥……”待风行烈收了剑阵,韩柏看清他身侧之物,只觉心如针锥,声音也带了些颤抖,“我还是来晚一步,让你杀了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