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风）共谁争岁月》huanyue

11、第 11 章

　　韩柏一直在想，一个人要固执到什么程度，才会明知下面是会将自己吞没的深渊，依然推开身边所有的人，一意孤行的跳落。
　　师父留给他的刀，师父留给他的刀法，是情至极致的结晶。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每次他握着翻云刀与风行烈刀剑相向时，他都会听到刀的低鸣，悲戚且沉重。
　　“风大哥……”他开口唤的，依然是他那个生死相交的兄弟，“你这又是何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韩柏这样赤子之心的人，也开始有如鲠在喉欲哭无泪的感觉了。
　　风行烈轻笑一声，如风清冷。他的嘴角还在滴血，当他低头检查怀中没有意识的徐子陵时，血珠就滴落在对方苍白的脸上，溅成一朵一朵凄艳的红梅。
　　韩柏看着这种莫名凄艳的情景，总觉得触目惊心。韩柏终于记起来，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是遍历生死的人了。生死往复，死亡给他烙上了深刻的痕迹，所以这个人身上才会带着这种再也无法抹去的灰暗。
　　“先帝头颅，烦请韩兄弟护送入京。”风行烈将头颅拾起，擦去上面的血污和尘土，用布轻轻包起，将它递给韩柏。
　　韩柏双手一颤，僵硬的接了过来。
　　风行烈转身将徐子陵负到背上，手中的覆雨剑变成支撑他勉力站起的唯一力量。蹒跚离开前，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回头道：“韩兄弟此次任务失败，皇上势必怪罪于你。但你若交出兵权称病在家，皇上念在你和你父亲功勋卓著的份上，也不会责罚于你。但你切记，在一切结束前，不要离开京城半步。一旦离京，尽快回到怒蛟帮，再不要插手朝廷事务。”
　　韩柏混迹官场这些日子，自不比当年天真，心知风行烈所言俱是为他考虑，只是仍为他口中那句“一切结束前”而胸口一震。
　　“你的一切结束前指什么？”总是忍不住问出。
　　风行烈脚步一顿。
　　步伐沉重，心上更如压了巨石般透不过气来。只是他惊觉他的沉重，竟有大半来自对背上之人的担忧。至于其他的一切，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完全不重要了。
　　所以他并未回答韩柏的问题，只伸手揽了揽背上之人，小心翼翼的走在崎岖山路上。

　　徐子陵醒来时，感觉手被人紧紧的握住，有温暖绵长的气息扑在自己面上，让他有种一梦千年的错觉。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日夜守在受伤的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早已不习惯自己一个人生活。那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与他，注定连在一起，生生世世。
　　所以，他醒过来，他知道他们要等的都等到了。
　　手一动，风行烈就清醒过来，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他的眼睛却亮如星辰。
　　只是那双眼一移到徐子陵身上，目光瞬间从惊喜变作惊诧。
　　徐子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披散的发，几百年来习以为常的白发，竟在一夜间转为乌丝。
　　“你……”风行烈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一夜白头是忧虑过度，一夜之间白发化青丝，又是为何缘故？”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向桌上残烛，烛台上尽是干涸的红泪。
　　“我的时间不多了。”
　　瞒到瞒不住不得不说或者悄悄离开死在不知名的所在，他始终认为这样的伤害才更深。最终，徐子陵还是选择相信风行烈，因为信任，所以死生契阔，都与子成说。
　　风行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心上悸动终于缓和。
　　“为何？”声音沉了沉，却没有了之前的颤抖。
　　“动情破功，灵台清明既毁，自不能再保不朽之身。时间反噬，即为天劫，避无可避。”徐子陵紧了紧依然握住的手，淡淡的笑了起来。
　　“若不动情呢？”风行烈反握住那双温暖得他再不想松开的手，只是若是放手可以挽回，他绝不依恋。
　　“覆水难收，已然动情，如何收回。”徐子陵笑得愈发云淡风清，“虽说天劫，但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契机。近八百年来，我虽生如死，修行之道早已偏离我之初衷。若不是再与你相遇，我已忘记当初为何入江湖。既然我所寻并非仙道，再复凡身，才是得偿所愿。”
　　徐子陵双手一揽，将风行烈拉至怀中。
　　“……从始至终，我只为一人入江湖。”
　　这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坦白自己的真心，只是他依然无法直视那双看透人心的晶莹眼眸，唯有用收紧的手臂表达自己的决心。
　　“……还有多长时间？”风行烈将头埋在温暖的怀抱中，缓缓问道。
　　“短则三月，长则……也许我能一直活下去也说不定。”
　　风行烈轻叹一声，不知为何，他一生中能掌握的幸福总是这么短暂，短暂得好像一场梦，醒来时只有更加惆怅。眼中有些酸楚，却干涩得流不出任何东西。他举起手细细打量，自己掌上的生命线曲折却绵长。不过是短短几十年而已，为何他开始感觉如此漫长了？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朱允炆坐在龙椅上时，如何能料到他今日的结局竟是身首异处，魂归异乡。”风行烈一声轻叹，清酒倾下，洒在这堆新坟前。
　　他虽不喜朱允炆为人处世之道，但到底自己是利用了他。如今此人可算因蒙族的宝藏丢了性命，为他拾骨收埋也是该然。
　　“你虽死于非命，总不至曝尸荒野……也算是有个归处。枉死城内不要逗留太久，下一世……记得不要生在帝王之家。”
　　“风行烈……”徐子陵在他身后轻唤，“你真决定放下宝藏之事，与我游历中原？”
　　风行烈点了点头，“我已安排里赤媚授意鬼力赤，北迁之事由他全权负责。那笔财富虽能帮助蒙族重建家园，却也非当下必须。而你的身体，却是拖不得。”
　　“此劫早已命中注定，既是难逃，又何必浪费精力。我不想因我之事，拖累到你和你的族人。”徐子陵轻叹。
　　风行烈突然脸色一变，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若是想我此后之路一人独行，现在即可离开，谁都不会成为谁的包袱。”
　　“你生气了？”徐子陵看着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睛，第一次掩不住感情的波动，荡起一片波澜。
　　“哈……”他冷笑一声，“我有何气可生，生也好死也好，风行烈短短数十年光阴中经历太多次，失去既是必然，我便当它一场梦罢了。”
　　徐子陵突觉胸中真气一滞，心中的痛苦汹涌激荡，周身气劲不受控制的劲射而出，击得一树落叶。
　　风行烈一惊，急忙上前运功助他疏导真气。
　　“你现在的凡体很难控制你身上过于雄厚的内力，若是再不能控制情绪，必然走火入魔。”风行烈扶他缓缓坐下，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因自身情绪影响到你。”
　　徐子陵苦笑，“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是我自私，千方百计闯入你的生活，现在又要撒手而去。”
　　风行烈摇了摇头，“若不是你，我早无命站在这里，更无法从自责痛苦中脱身。因为你的存在，我才能相信总有人可以跳脱立场信任我，我也才能坚持我所做的一切是对的。”
　　他的目光移向将坠的夕阳，清澈的双眼，在金色的落霞中，映出一片晶莹。
　　“徐子陵……我们去访名医好不好，我听说有位神医治愈了纠缠他们家族好几代的早衰症。若是找到他，也许可以止住你的衰老。”
　　徐子陵点了点头，伸手轻轻覆住那双晶莹的眼睛。手心泛起的热气，混合他脸上滚落的液体，一直流淌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