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风）共谁争岁月》huanyue

12、第 12 章

　　端坐在悦来客栈里，徐子陵把玩着掌中精致的酒盏。轻轻摇晃时，淡淡的香气就从澄清的液体中飘散出来，环绕着对面那个勾着唇浅浅微笑的人。
　　夕阳的余晖从窗棂的缝隙中透进来，形成一条条漂浮着微小尘埃的光带，把明与暗切割得分明。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命达命舛，也不过是弹指光阴。将要失去，才懂得珍惜，大概就是他现时所有的心得。
　　“这酒真是不错，”他微微一笑，“尽管我不算懂酒，却也觉得此酒入口虽淡，咽下后倒是回味无穷。”
　　漂亮的女老板凑过来笑道，“此酒名曰天上人间，客人们头一次喝都觉平淡无奇，却在离开后记挂于心。所以这是预备给归客的酒。”
　　风行烈挑了挑眉，抬眼看向这位一看就江湖经验深厚的老板。酒盏在他指尖兜兜转转，他却不急于饮下。
　　“老板娘真是会做生意，看来因这美酒流连忘返的‘归客’确实不少。”
　　女老板秀眉一蹙，又迅速堆起满脸的笑意，变化之快不过电光火石的瞬间，却也没逃过风行烈的双眼。
　　“客官说笑了，我们这里山村野店，哪里有让人流连忘返的本钱。能得两位赏脸驻足，已是莫大的荣幸啦。两位，我给您再温壶热酒来。”
　　风行烈刚要叫住她，却见徐子陵微微摇了摇头。
　　待她走远，徐子陵悠悠说道：“这位老板娘目光犀利处事精明，想要从她口中探知赖神医的下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风行烈轻叹一声，“我又何尝想强人所难，可是你的病……”
　　“嘘……”徐子陵摆了摆手，“听……”
　　风行烈凝神倾听，不过是晚风中草丛里夏虫的低鸣，但见徐子陵满脸惊喜，竟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小的时候，我和仲少常常傍晚躲在田间野地，等人家收工后偷点田里的东西来充饥。那时候，好像常常一边听着虫鸣，一边听着自己的肚子发出和旋似的叫声。”
　　小时候吗？风行烈轻轻一笑，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要不就是混混沌沌碎裂成片的斑驳记忆，要不就是染满血红的沉重画面，不如不想。
　　也许是笑得有些悲伤，风行烈只感觉自己握着杯盏的手一暖，是对面那人轻轻覆上。
　　“有时候会想，要是能把这种悲戚从你眼中抹去就好了……”徐子陵苦笑一声，“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无法让你摆脱桎梏，连在一旁陪着你的时间都不够。”
　　风行烈摇了摇头，“这样已经算我赚到了，风行烈不是贪心之人，何况过往于我，也并非全是哀戚悲凉。”
　　举起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风行烈开口道：“品酒之道，是我师父传授于我。他平生最爱玉泉甘露，比之这天上人间，却是另一番滋味。”
　　徐子陵知他对先师感情极深，却也知晓他师父恨他蒙人身份，至死都不肯谅解。此刻难得听他主动提起这段伤他至深的往事，想来已有放下的准备。
　　“玉泉甘露此名听上去甘美，实际上这酒入口极烈，要耐得住那种似火的烈性，才能品得出藏在烈性下的甘甜柔美。”风行烈继续缓缓说道，“现在想来，世间再没有比这酒更衬我这位素称邪灵的师父了。他对我爱极恨极，就如这烈性般利落分明。但他心底对我那点不舍，又始终贯穿于他的极端爱恨中，如烈火中那点暗淡的焰心，温暖却不至于灼人。”
　　平静的神情，平静的叙述，徐子陵知他从来没有怨过自己的师父，却不知他竟能带着这种怀念的目光去回忆一段旁人眼中命运弄人的悲剧。
　　“风行烈此生此世，只有一个师父。今世我之作为，定不得师父原谅。只求来生，让我数倍偿还。”风行烈仰天长叹，貌似平静的心湖再掀波澜，曾经深埋心底的矛盾和挣扎翻腾起来，搅得他心如刀绞。就在他心智动摇的一瞬，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突然灌入真气，剑心通明即刻开启。意识境内，一个隐身暗处的黑影被狠狠击出，向后急退。
　　与此同时，风行烈拉着双目紧闭的徐子陵向后一倒，险险避过掠过他们发梢三根金针。
　　徐子陵迅速睁开眼，指尖气劲一发，如细蛇一般缠上那个奇袭他们的身影。
　　“住手！”清脆的女声响起。
　　风行烈手上长剑轻轻一挡，顺势将老板娘掌上那柄小刀夺了过来。
　　反手点住她的穴道，风行烈沉声道：“赖神医，请现身一见。”
　　只觉周遭气氛一凝，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在黑暗中开口：“你如何知晓我之身份？”
　　徐子陵一笑，“本是不知，我只知道一直有人在风行烈身上施五行之术，原本我们猜测是另外一人。但这位老板娘给我们喝的天上人间里掺了忘忧草，这种草药本身无害，却有致幻作用，让人得以乘虚而入。”
　　另一男声轻咳一阵，似乎就是刚才被徐子陵击伤的人。他语带歉意的说：“在下使用玄武晶石，只想证明风少侠的身份，并无冒犯之意。请两位见谅。”
　　“玄武晶石？”徐子陵沉吟了一会儿，“原来阁下是无极门的传人李布衣，却不知为何不肯现面一见呢？”
　　只听暗处另一人不屑道；“徐子陵，只怕你见了我会后悔莫及。”
　　风行烈轻轻一笑，“赖神医，我们只为治病而来，之前多有得罪，还请阁下海涵。”
　　那人依然冷笑，“哈，用气随身动将我右手缠至麻木，你们还想来找我治病？”
　　徐子陵闻言，内劲一收，只见暗处走出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此人目光清澈却犀利如箭，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嘴角却凝着一股邪气。此人似乎就是极端的结合，却能把极端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只是徐子陵和风行烈的目光都被凝住的原因却不是他与众不同的气质，而是那张与风行烈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人是魔？”
　　呆立半响后，徐子陵突然出手点在那人的眉间，速度之快连风行烈都没有看清，更不要提出手阻止。
　　“请勿伤他！”暗处另一人大喝一声，步履蹒跚的走出，看来之前那一掌确实让他受伤不轻。
　　“怎么？只凭这张脸就断定我是魔啦？”对面之人冷笑道，“或者你该迷惑的是，我和你身边这人，谁才是你之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