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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关于法兰西 ...

  •   与大部分人通过珠宝、香水或者教会学校的法语课来认识我们的邻国不同,我对这个国家的第一印象来自波德莱尔。德国的上流社会有一种崇尚法国风尚的陋习,不幸的是它也侵染了平民的日常生活。我从小表现出在文学方面的一点才华,大人们由是对我寄予厚望,于是当我在魏玛长到12岁的时候,我被允许进入那位马克思主义舅舅的藏书室。不过我想必令他失望了——我拿起的第一本书既不是雨果也不是司汤达,浪漫主义的铺排和批判现实主义的厚重都被我置之脑后,我单纯觉得《恶之花》的封面装帧比较美观。

      对于心高气傲的法国人而言,这大抵算得上一个悲剧,更为悲剧的是我忘却了《人权宣言》的装帧过于神权化的封面,记忆犹新的却是罗伯斯庇尔宽大的额头。历史书里有关大革命的描写也曾令我的中学时代与失眠相伴,它让我懵懂地察觉文明与野蛮、浪漫与血腥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纸。血流成河的画面在头脑中挥之不去,我记住了“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等到我学会用同样的思路去考察一贯被法国人鄙薄为未开化的乡下的德国时,时光已经推进到了1933年。那一年巴黎高师出于施舍的心态给过成立不到二十年的法兰克福大学一个交换生的名额,但这种幸运显然不会落到一个法语需要补考的学生头上。那一年的洪堡学者奖学金则给了一个远道前来学习现象学的法国人,1941年的时候他因为发表了“反对附敌的哲学宣言”而成了名。[注1]尽管我认为,那本书得以出版,完全是因为党卫军那边连出版审查的人手都被调派到东线战场的缘故。

      我对法国的印象大抵琐碎如此,像莫奈画作中意义暧昧的色块,夹杂着香水和红酒的气息。我曾有几个女伴偏好香奈儿5号,也有几个挚友对勃艮第魂牵梦萦。另一个令德国人念念不忘的法国地名是凡尔赛,至于原因,我想那是无须赘述的。

      不过事实上,我并未有机会踏上真正的法兰西的领土——我在1940年的秋天第一次前往巴黎,当时那座城市已经敞开胸怀迎接身着灰黑色制服的帝国军人。“帝国法兰西行省首府”——我不清楚这是否真的是官方对于巴黎的称呼——呈现出一个病中少女的美妙姿态,却让人有对之敬而远之的想法。我在那里协助一些宣传工作的开展,和一群僵着舌头艰难地说着德语的法国报人走得很近。如今他们很可能被当成寡廉鲜耻的卖国者,但事实上,他们不过是一群有些爱发牢骚,又各有想法的年轻人罢了。

      巴黎是个闲散、慵懒、繁华而放纵的城市。至少在我逗留于斯的时候,满街都是穿着暴露的金发少女,她们将与这座城市一起被占领者蹂躏的铁蹄踩进法兰西的历史。凯旋门有着浮华的装饰,塞纳河飘荡着鲜花腐败后的腻甜气味。这一切都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柏林。施普雷河上的朝雾缺乏温度却能令人清醒,穿过勃兰登堡门的道路仅有一条。[注2]

      如今的巴黎也许大有不同,戴高乐将军想必擅于让垂暮的老妇重新焕发少女的神采。我不知阿登纳是否具有同样强劲的手腕,是否能挽救垂死的柏林。法兰西和德意志这两个相与为邻的民族在数百年的历史中不断推拉彼此的边界线,却都忘却了正是这些边界扫过的区域将它们牢牢地熔铸在了一起。

      在结束这一篇文字之前,我认为还有一个必须一提的人物,那就是拿破仑。我衷心地认为他并非一个法国人,科西嘉岛有着撒丁血统的野性,和法兰西繁缛的浪漫格格不入。但他也许是唯一一个能让德意志人心生敬意的法国人,正是当他挥剑斩下神圣罗马帝国的头颅时,德意志在襁褓里发出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关于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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