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溪集》七亩好田

3、许你林林3

　　8.
　　这是苏林林第一次看到他工作的样子，与她之前想象的不一样。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茶树，他也不是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戴着金边眼镜，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专注认真的侧脸时而冷厉、时而讥讽，忙得时候桌上摆满文件，累得时候去茶水间喝杯咖啡。
　　电视剧里人类高质量精英男士的模样，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点痕迹。
　　此时的他头上带着斗笠，脚上穿着布鞋，鞋上残留着草屑和泥，裤腿卷至小腿中央，白色T恤因汗洇湿大半。他站在一株茶树旁，垂下头细细查看着，旁边人说了几句话，他耐心地俯下身去听，阳光打在他的身上，隐隐有一层淡黄色的光晕。
　　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突然窜进她的脑中，然后久久在她的心里徘徊。
　　苏林林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人，怔在了小路中央。
　　“马上就到了，怎么不走了呢？”在前领路的阿姨离许翊几个也就几步的距离，发现她没跟上，踩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回过来找她。
　　阿姨的声音响亮，在开阔的地方尤为明显。
　　苏林林心里其实还没有做好和许翊做好对视的准备，便见他看向了她们的所在。
　　炽热的光线下，苏林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看见自己。可是，心却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砰砰砰地，像是要从衣服里跳出来。
　　阿姨是个急性子，她喊了几声妹子没反应，一把抓过苏林林的胳膊便拽着她向前走，直至到许翊的面前。
　　“小苏，这妹子来找你的，是我带过来的豁。”阿姨邀功似地说。
　　苏林林抬头看向许翊，发现他正好也看着她，眼中像是有一簇光，又藏着一丝难以辨认的惊，或者是喜？不过这些情绪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她开车3个多小时，闯过九曲十八弯的山道，真的见到了本尊，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苏林林暗恨自己。
　　“等我一会儿。”
　　苏林林还在踌躇，便听到许翊对着自己说，他把自己的斗笠摘下来，戴在她的头上，指了指斜后方的一棵大树。
　　这样也好，苏林林点点头，退到一棵树阴下，让狂乱的心安静下来。
　　苏林林一直在看着许翊，她觉得自己的到来就好像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来访一样，并没有在他的心湖掀起波澜，所以他可以照常耐心地和农户讨论问题，并保持着待客的礼貌对她颔首示意。
　　有一阵风袭来，吹过茶叶尖，穿过许翊的头发，拂起她耳边的几缕头丝，而后消散在身后的山野里。
　　她看着许翊认真工作的背影，闻着茶叶的清香，一路上的兵荒马乱得到了安顿。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贸然，但他没有明确拒绝不是吗？
　　山里的风很舒爽，那股子清新的味道像是要吹到人的心里去，见到了人，苏林林心里的大石便放下了一大半，开车的疲惫渐渐涌了上来，不知不觉中她合上眼睡着了。
　　睁开眼时，头上有道阴影替苏林林挡去了灼热的阳光，她抬眼看去，许翊单手撑在树干上，俯身看着她，眼里熠熠有辉。
　　那光芒比太阳更亮，苏林林落入了那双眼里。
　　许翊的手离她很近，头离得更近，她的脸上、发上全是他的气息，她能感觉他在慢慢靠近，鼻子已经与她的几乎相等的高度。
　　这样的角度，她好像被他圈在了怀里。
　　苏林林被撩到了，她的脸有一点点红。
　　“醒了？”头上的声音问。
　　苏林林点头。
　　“吃饭去。”就在两人的鼻子快要碰上时，许翊突然站起身。
　　“呃？”苏林林后知后觉发现日头已挂在天空的正中，肚子随即传来咕咕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现实的问题。
　　可能是刚刚打瞌睡的姿势不对，苏林林站起来时腿又酸又麻，没控制好重心差点摔了下去，许翊及时接住了她。其实她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稍微休息1-2分钟就好，苏林林自己没当回事，却见一双大手靠向她的膝盖附近，快要接近时又停住了，明亮的眼睛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苏林林点了点头，许翊轻轻给她按揉着，力道不是很大，技法也不是很娴熟，却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
　　几分钟后，苏林林的酸疼缓解，许翊便默默撤回了手，转身蹲了下来。
　　“那个……”不过是抽筋而已，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于夸张了？
　　虽然四下没人，但苏林林还是不好意思，她嗫嚅道：“我没事。”
　　蹲着的那个人却很固执，“上来。”
　　苏林林耳根子软，他坚持，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乖乖地在他背上趴好。
　　他的肩膀很宽阔，脚步也很稳，苏林林一直觉得自己的体重在女孩子当中算不得轻，可是他却背得很稳，似乎她的体重对他构不成任何负担。这是平生第一次，苏林林对于自己的体重有了自信，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抱着许翊的胳膊在慢慢收紧。
　　许翊带苏林林来的地方是村公社，这个略显破旧的二层小楼是盖来给村委会用的，如今一楼办公室村委会和扶贫干部各占一半，二楼给扶贫干部住宿用。有两三个年轻人在村公社里外进进出出忙碌着，有人在前面的空地上摆桌椅，桌子是两张旧书桌拼接在一起的，椅子大概有四五把，有人端着两盘凉拌黄瓜在两张书桌上各放一盘。
　　见到苏林林他们到来，忙碌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瞬间了然于胸，有人笑着打招呼：“呦，许翊，有客到啊！”
　　此时苏林林已从许翊的背上下来，听到许翊介绍了她的名字，让他们添碗筷和椅子。虽然他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让苏林林有一点点失落，不过她来找他，话没说上几句，两人之间的关系暧昧又模糊，他此时应该没想好怎么介绍她吧。
　　饭菜很快准备好，大家也各自入座，苏林林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中间，左边是许翊，右边是看守村公社的大伯，他们这侧共坐了三人，对面则是四个人，三男一女，都是和许翊一样由各单位派遣来的扶贫干部。
　　桌上摆满了八个菜，看上去满满当当，其实就是四菜一汤*2，都是家常菜，虽菜式简单，但营养丰富，菜、肉、蛋俱全，菜是自己种的，肉是猪肉。整体来看，味道、品相虽比不上城里的餐馆，但胜在新鲜。
　　大概是因为年龄差距不大，席上气氛比较热络，除了对面的女孩不怎么说话外，男孩子们嘴里话没停，手上下筷也快，许翊话不多，偶尔会给苏林林夹几筷子菜，大多时候听他们聊天。
　　话题很分散，从工作内容到微博八卦，跟苏林林用餐时与同事间的闲聊几无二致，没有人表现出对苏林林的过分关注，这让她轻松很多。
　　饭后，几人默契地收拾碗碟，苏林林想伸手帮忙，被许翊按住不动，其他人识相地端起东西去了厨房，大伯笑嘻嘻点了支烟，拉着许翊出了院子，走前还特意对苏林林说：“借用一下小许，很快还给你。”
　　这话说得，虽然她来就是希望他是她的，可这不是还没有嘛，苏林林红了脸。
　　偌大的院子瞬间就剩了苏林林一人，她抽出几张纸打扫桌子，席间没说话的女孩子跑了过来，用湿毛巾擦拭桌上的油渍和菜渍，她擦了很多遍，毛巾翻来翻去用了好几次，桌子已经很干净，可她却仍旧很用力擦拭着。
　　苏林林停下手，看着对面的女孩。
　　女孩干脆地扔下毛巾，盯着她问：“不是说以后不再联系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来？”
　　“原来是你，”苏林林刚才就发现她的不对劲，每次许翊给她夹菜或者照顾她的时候，这个女孩子的视线便冷冷地扫过来，“是你偷用许翊的手机给我发的信息对不对？”
　　“反正你配不上他，”女孩不承认也不否认，“他马上就要调去省里高升了，以后前途无限，你们俩也没有可能。”
　　苏林林还没反驳，女孩子突然拿起毛巾跑了。
　　“出去走走吧。”许翊站在身后说。

　　9.
　　女孩的话确实影响到了苏林林，以至于一路上她都有些神不守舍，直到清凉的风拂到脸上才清醒过来。
　　眼前是一片湖，四周绿树环绕，阳光照射下，湖水波光粼粼的，有点泛银色，走到湖边往深了看去，又是碧绿碧绿的。
　　“喜欢这里吗？”许翊在旁问。
　　“嗯，喜欢。”苏林林点头，“很喜欢。”
　　许翊脱下衣服外套铺在大树的阴影下，示意苏林林坐上去，自己在她身旁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风景虽好，苏林林心里却依旧忐忑不安。
　　她觉得自己……唐突了。
　　且不说他现在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单单是这样贸贸然跑过来，不依不饶缠着他的样子，尤其是他在有更好的发展选择的情况下，她的到来实际上是不是会增加他的……麻烦？
　　苏林林心里很乱，无措的情感像气球一样不断在胸口鼓胀，直至再也承受不了更多，想要喷涌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东扑西撞，憋闷内伤。
　　湖边一直有风吹来，可苏林林仍然觉得很热，不是身体上的闷热，而是心理上的焦灼。
　　“好看吗？”苏林林抬起头，正好撞见许翊专注的眼神，他的声音一向好听，此刻更含着一丝春意，像泡芙一样淡淡的甜味，一点也不腻，随着微风慢慢浸入她的心里。
　　这一句话还没消化完，紧接着又听他说了一句：“想带你看这片湖水，很久了。”尾音拖得比平时长，又携着悠远的……深意。
　　噗地一声，苏林林心里一直阻拦她的声音消失了。
　　她情不自禁抓住他的胳膊：“许翊，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就算你要去省里，我们也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许翊怔愣了大概一秒，或者三十秒、一分钟、三分钟，苏林林感觉等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多勇气，反正今天她是要等到他的答复。
　　突然有片阴影压下，然后是唇上温软的触感，先是轻轻的触碰，然后是进一步的辗转缠绵，心房的跳动急速加快，像过了一道电，浑身软软的、麻麻的。
　　等苏林林再次睁开双眼时，许翊正拿着戒指往她手上套，冰凉的触感缓解了她体内的炽热，幸福来得太快又太多，她感觉自己有点承受不了。
　　“傻，”许翊大概也是第一次给女孩子戴戒指，额头竟然沁出了汗，“我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戒指戴好，大功告成，许翊抱住苏林林，“以后不许抢我的词，这些话让我先说。”
　　“还有，苏林林……我想娶你很久很久了。”
　　苏林林一直以为自己在许翊的生命里只是如一缕微风般若有若无的存在，所以她表现地并不积极，或者是表面上的不积极，可是年少时的那一份喜欢却一直藏在心里，像一粒小小的种子，那么微小那么不起眼，有时被她遗忘，却在某个转角、某个时刻，以独特的契机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苏林林窝在他的怀里，感受他身体的温暖，他绵绵的爱意像细细的水流一样，从她的四肢流入全身的血管，最后由四面八方汇聚到左边心房的位置。
　　暖暖的，甜甜的，满满的，涨涨的。
　　原来这就是被爱的感受，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的美好。
　　苏林林从心里发出喟叹，感谢命运的馈赠。
　　感谢年少时喜欢过你，感谢长大后再次遇上了你！
　　许翊，我们以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