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溪集》七亩好田

4、许你林林（番外）

　　许翊视角

　　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那个圆脸小姑娘的呢，许翊已经记不清楚了，可能是她扎着牛角辫兴高采烈和同伴聊天的时候，也或者是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撞上路边大树的时候，再或者是边蹦蹦跳跳边开心吃着肉包的时候。
　　她总是很开心的，脸上满是明媚、纯真的笑容，尤其是手上有食物的时候。
　　因为职业的因素，他的母亲很忙，早餐是千篇一律的牛奶面包鸡蛋，所以他看到那个吃得满手留油又心满意足的小胖丫头，心里是羡慕过的。
　　可能是看她看得太多了，心不由自主跟着留意起来，默默观察小姑娘的一举一动成了他枯燥的学习和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件事。
　　她爱吃面食，尤其是肉包和牛肉饼；她平衡性不大好，无论是平衡车、滑板、自行车，他都见她摔下来过，最终也没有熟练，但依旧乐此不疲；她的好朋友是个长得精致有点爱演的女孩，总是要她哄，她一直很耐心地配合。
　　要是他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乐观天真、憨态可掬、讨人喜爱，不像他那样冷静无趣，这样他父亲的出差可能会少一点，母亲的值班也会少一点，父母亲会投入更多的爱在家里，而不是总让他一个人面对空洞洞的墙壁。他曾这样想过。
　　他是父母们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他的眼中却是一个总是笑嘻嘻的小胖妞，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无忧无虑快乐的性子？她如不能来他家做他妹妹，他也可以去她家做她哥哥。他亦曾这样想过。
　　不过就算他心里闪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念头，他所做的也不过是默默关注着她，和她一起慢慢长大。
　　他第一次见到她难过的表情是在初三期中考试那一天，那天他同往常考试一样，第一个交卷，然后趴在三楼围栏上等着她出现。他看见她从教室里冲了出来，踉踉跄跄下了楼梯，周围男生们谑笑得声音陆续响起，她的脸上满是惊惶和羞惭，等到他看清她身后一片暗红色时，他顿时明白她经历了什么。
　　她应该是明朗、快乐、没心没肺笑着的，而不是被无知的少年调侃戏耍因而满脸阴霾，他第一时间冲回教室拿了外套，用百米跑的速度到了她的身边，将外套递给她，然后走到她的身后挡住陌生无聊探寻的目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担心她难堪，瞥见她绑好衣服便慌张地走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没注意。
　　那件事之后她依旧开心度日，偶尔在校园里撞上她，她会冲他笑笑，然后像小兔子一样跑开；偶尔他看见她帮老师贴布告栏，满脸认真与小心翼翼；偶尔看到她在打排球，发球角度很随性，所以经常是输的一方。
　　再后来他上了高中，读了大学，她的行迹便慢慢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大三时，隔壁系系花向他告白，问他她追了他两年，陪他参加了那么多社团活动，他为什么一点反应没有？他初时是惊讶的，反应过来时脑中第一出现的是那个拿着包子吃得满嘴油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到恋爱的年纪了吧。
　　他想自己在恋爱方面应该是迟钝的，迟钝地以为系花对他一直是同学之情，迟钝地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女孩子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迟钝到多年后才发现心里早就有了人。
　　那个女孩子，他哪里是想让她做自己的妹妹，不过是少年情意懵懂，察觉不了自己的真实情感而已。
　　他拒绝了系花，开始去寻找她。
　　他去以前常遇见的路口等过很多次，也去学校找过她的信息，可是什么也没有，一个人隐在人群就像一滴水归入大海，如果没有缘分，便毫无踪迹可循。
　　他的初恋，意识得太晚，情浅缘浅。
　　毕业后，他考了公务员，后来主动申请去一线扶贫，中华文明有历史以来，一直都有人挣扎在贫困生活中，而现在国家的政策是全员脱贫，光想想就觉得很有意义，而他想试试在这个极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工作中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刚开始是很艰难的，不仅仅在于生活条件的恶劣、资源的匮乏，更重要在于思想意识的差距。村里想要改变自身生存状态的人多已出外务工，留在村里的那些，要么是身有残疾，要么是家中壮年已逝只有老少，还有一部分是自身的懒惰。
　　扶贫先扶志，想得明白，可做起来何其难。
　　刚开始的那一年，他数不清跑了多少次村里，爬了多少次山，费了多少口舌，不解、怀疑、咒骂、难堪、无赖，他都遇到过，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每当他回到灯火通明的城市，再想想还有人睡在土炕上盖着烂棉被，在如萤火般微弱的灯光下写作业，他又咬咬牙回去了。
　　他是做好长期驻扎村里准备的，所以拒绝了不少女孩的示好，他的工作这么特殊，占了他很多精力，他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对方相处，耽误人家的大好时光。
　　可是就是那么巧，快要退休的母亲终于想起了被她放养了很久的儿子，给他安排起了相亲，对象竟然就是那个小肉包。
　　得知能再见到她的那一秒，内心的渴望就好像枝蔓一样，疯狂生长。
　　相亲那日，一向难缠的那户人家又开始闹腾，说给他家的种子和肥料是村里最差的，等他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安抚好，便只来得及匆匆赶到。
　　她长大长高了，比以前瘦了很多，脸还是圆乎乎的，笑得灿烂，唯一的遗憾是她并不记得自己。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记得她就好。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她了，记忆里的她和现实中的她不断重叠又分离，他有些错乱，似乎表现得不太好，等到他想弥补的时候，发现已经送她到家门口。
　　村里又有急事找他，他不得不回去处理被风吹雨打的大棚，虽然真的很不舍，他也只能道了别。
　　他举着伞一步步走远，忍不住回头看时，发现她依旧站在雨廊下目视着他，就好像她等了他很久的样子，也就是这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自以为是，喜欢一个人就要更加努力，宠她爱她对她好，不是吗？
　　他后来有没有做到呢，应该是做到了吧，因为他能感觉到她和自己在一起是开心的、愉悦的、快乐的。
　　他每次来找她都要开车3个多小时，然后深夜或凌晨开3个多小时回去，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累；村里信号不稳定，他经常要跑到地势高一点的地方才能顺利接收她的微信；他偷偷研究她的微博和朋友圈，了解她的喜好，费了很多波折买到她喜欢的话剧票……
　　他们已经相处了大半年，一切都很好，他们以结婚为前提，如情侣一般相处，他告了白（虽然她没听清楚），买了戒指，就差合适的时机把一切落定，而且这个时机他已经选好，做了准备。
　　事情的转机就在那个因为通宵加班而日夜颠倒的日子，她白天给他电话欲言又止，他因为太困没有追问，晚上辅导完贫困孩子作业后发现遗忘在宿舍的手机上有一条她的信息：“许翊，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那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反映过来，又花了半个小时消化其中的意思。原来，她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喜欢他，亦或者是他的工作终究还是不适合找女朋友？
　　他很艰难地回复了她，“你开心就好。”
　　可是他真的不开心，内心难受得要命，所以他开着车穿过茫茫夜色赶回了她所在的城市。他坐在车里看着她的房间整晩，看着她和弟弟出门买早餐，又闹又笑的。
　　他的初衷真的就是希望她开心就好，所以他没有去挽回。
　　后面的日子如行尸走肉，怎么过得他已经忘了。当时以为平平无奇的那一日，他在茶田例行查看茶树的生长情况，村委陈姨喊了一嗓子，抬头的那一眼他便看见了她，他的心跳停了一会，脑中一片空白。
　　他一度以为自己因为太过想念而出现了幻觉，直到陈姨拉着她站在自己的眼前，他犹在怔愣，甚至差点伸出手去触碰以确定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她嘴旁的微笑唤醒了他。
　　真的是她，他的心狂跳起来，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他让她在一旁等她，然后假装忙着手头的工作，同时调整自己的心绪，他怕自己的炙热再次把她吓跑。
　　“小许，是你女朋友吧，”陈姨打趣他，“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开车过来，一到村里急急慌慌地要找你，差点急哭勒。”
　　他点了点头，先送走了几位阿姨阿伯。
　　这3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开过很多次，至今仍小心翼翼担心出错，她一向不爱开车，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的心意他哪能不懂？！
　　他又克制了自己很久，直到湖边准备再次告白，没想到又被她抢了先，他既无奈且甜蜜，只好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以吻封缄，以戒锁心。
　　他想，自己终究是全了少时的心愿，也幸运地没有错过喜欢的人。
　　不久后的某一天，他会亲自对她说。
　　苏林林，许你一生，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