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无月》川续断

2、第二章食不言，寝不语

　　安应歌喜欢苏庭深这事儿，估计是从小开始的。她父亲安青山是一名军人，行动隐秘，常年不归家，而安应歌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只有母亲的陪伴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她总是会觉得很孤单。
　　而苏庭深和苏锦的到来，简直就是将她从孤单那个恶魔手里抢回来的英雄。她实在欢喜，所以就算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沈恩慈女士的不悦，还是勇敢地直接扑进了苏庭深的怀里。
　　这也不只能怪她，苏庭深自小就生的好看，尽管年幼，还是俊美的跟一个王子一样，安应歌从小就是一个颜狗，这下哪里能把握住自己呢？这突如其来的怀抱把还在拘谨尴尬中的苏庭深打得措不及防，他求助地看着安青山，谁知怀里的女娃娃却直接被那位明显对他没有善意的女人一把抓走了。
　　柔软的触感一下子消失了，苏庭深那一刻竟有了一丝不舍。而安应歌就算是被沈恩慈女士抓紧在怀里，眼神还是不断飘向苏庭深，一边看，一边暗自赞叹，天哪，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她晕乎乎地想着。
　　那时天真的安应歌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父母之间的剑拔弩张，她沉浸在陌生父亲的那句“应歌，这以后就是你的哥哥妹妹了，这是庭深，这是苏锦，你要跟他们好好相处。”像是被泡在一罐蜜酒里。
　　这样，小歌儿跟妈妈就不再是孤孤单单作伴了。
　　于是她自告奋勇地带着这对兄妹去参观房子，把父母之间的争吵隔绝在外。安应歌早熟，一直就明白父亲似乎没有那么喜欢妈妈和自己，不然就算再忙，也不应该一年都不回家，也一直都不怎么打电话过来。
　　安应歌故意带着苏庭深和苏锦来到远离父母的庭院，她也知道母亲不会喜欢这突如其来的苏家两兄弟，也势必会与父亲吵架，可她实在太孤单了，她不愿意再继续一个人了。
　　一定要把她们留下，安应歌如是想着，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那时候苏庭深十二岁了，对于安应歌所分享的一切，其实已经不那么感兴趣了，可是他知道也许今后的十几年都要在这个家过了，他不能让妹妹和自己一起去孤儿院，那么就必须讨好这个家的每一个人，这样苏锦跟着他，才能有好日子过。而才五岁的苏锦心智完全未开，自然是玩得不亦乐乎。安应歌与这两个本不相识的人，在那个不寻常的下午，却意外平静地坐在一起，此后人生轨迹彻底相交。
　　而此时房间里，却是硝烟弥漫。沈恩慈一个巴掌悬在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直到眼里蓄满了泪，也没有等到安青山的一句话。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来了，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从来都没有办法。
　　安青山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岁月不经意间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眼角皱纹丛生，眼里满是疲惫，而初次见她时，整个人叽叽喳喳的，快活的像一只麻雀，不曾知愁滋味，安青山眼里渐渐有了愧疚，他整理好语言，不再打算选择逃避。
　　他希望与女人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因为愧疚，也因为希望女人可以将这两个孩子真正视如己出。
　　沈恩慈跌坐在椅子上，眼里的泪水越积越多，这算什么？一年未见的丈夫，刚一回来，没有温言软语，没有拥抱亲吻，反而带了两个小孩子回来，甚至都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沈恩慈掐了掐掌心的肉，强迫自己冷静，她知道安青山对自己没什么感情，却不希望这个她苦苦支撑的家破碎，她只能冷静，强迫自己变得温柔优雅，变得越来越不像曾经的自己。
　　“这一次任务中，出了差错，”安青山打破了沉寂，看向沈恩慈，果然女人立刻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那一双泪眼此时显得及其楚楚可怜，安青山叹了一口气，将女人抱进怀里，面上浮现出难过，“我没事，只是出了一点小伤，但是，苏锐为了救我，他……”沈恩慈心下一寒，慢慢挣脱这个温暖得让她有些迷茫的怀抱，盯着安青山。
　　安青山再次揭开了自己的伤疤，多年好友兼战友因自己而离去是他心里永远的痛，所以他一得机会回家，就连忙把这两个孩子接了回来。
　　其实在和恬为了生苏锦难产而死时，他就动过把这两个孩子接回来的念头，苏锐是孤儿，根本没有爸爸妈妈，就算因为家庭特殊多了一些假期，也不可能天天回去，所以基本是请来的保姆带大的这两个孩子。
　　但安青山当然也知道沈恩慈会介意，不是介意这两个孩子，而是介意自己跟和恬曾经的那一段感情，他心里也害怕妻子不会用心对待这两个孩子，所以只能自己多多照应着，却不能让沈恩慈知道。
　　他并非一年只能回一次家，只是每一次回去时间都太短了，所以他选择去看了更加缺爱的苏庭深和苏锦。加起来，其实苏庭深见安青山的次数比安应歌还多。
　　现在苏锐又因为自己死了，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把这两个小孩子带回家。安青山正欲开口，却看见沈恩慈释然一笑，双眼不知何时看向了窗外，淡然开口，“带回来吧，人家救了你一命，我们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安青山心猛然一跳，看向女人，发现她正盯着窗外一起玩耍的三个小孩发呆，“你放心，我已经向上级申请了，不久后，我就可以退伍了，到时候我帮你一起……”“就那么害怕我虐待这两个小孩？”沈恩慈冷笑反问，见安青山又不言语，低叹一声，“我不会的，毕竟我的小歌儿，她太孤单了。”
　　“你多抱抱她，别让一个有父亲的孩子，像没有的。”
　　安青山本来下午就要离开，可是因为愧疚，还是决定多留一夜。桌子上的安应歌没了往日的活泼，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沉默地吃着自己眼前的菜，眼神却还是不自主地飘向苏庭深。
　　苏庭深吃相很好，优雅得如同绅士一样，很难想象父母都不在身边的他，是怎么拥有这样的礼貌。苏庭深吃完后，抽了张纸细细地擦净了嘴，放下筷子后，看向安青山，“安叔叔，我……我想去看看爸爸。”
　　他已经知道爸爸离去的消息了，虽然那个男人很少回家，电话也不多，但这不影响苏庭深将他看成心底的英雄，所以他总是很想跟安青山亲近，仿佛只要那样，自己就能多了解一点神秘的父亲。
　　安青山一愣，随即点点头，他看向自己的女儿，安应歌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自己碗里的饭，他有些失神，因为每次一回来，都会有邻居笑着跟自己说自己家这女娃娃多么可人，多么能说会道，可是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却那么沉默？
　　“小歌儿，不吃了就放下，别糟蹋饭。”沈恩慈不算温柔的语气打破了饭桌上的沉寂，任谁都知道她心有不悦，苏庭深默默低下头，安应歌连忙放下碗筷，应声道，“哦，好。”
　　正打算离开饭桌的时候，却突然被安青山喊住，“应歌也一起去吧。”安应歌愣住，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安青山却又开口，“明天跟庭深一起，去看看你苏叔叔。”安应歌匆忙点头，安青山却似乎还没有打算放过她，“吃个饭怎么一直不说话？”
　　“旁边的邻居都说，你活泼得很。”安青山放下筷子，终于准备正视自己女儿跟自己并不亲的问题，沈恩慈皱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让安应歌能够跟安青山多亲近，一直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这一直让她骄傲的聪明小妮子，沉默半晌后却来了句，“食不言，寝不语。”说完后，就径直离开了。安青山愣住了，想起这句话是很熟悉，记忆一下子飘回一年前。那时候的安应歌还不是这个样子，见到谁都是笑嘻嘻的，让人稀罕的恨不得直接抱回家。
　　所以年夜饭那天，她又在叽叽喳喳地跟其他人说着自己哪来的传闻，把奶奶逗得一乐一乐的，可是那时候安青山的所在的军队出了点事情，他心里担心，烦躁得很，听见安应歌的不停歇的话语自然是更加不耐，筷子一拍，说道“食不言。寝不语。你妈妈没教过你吗？”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饭桌上说话的哪里只有一个安应歌呢？一瞬间大家都安静下来，年夜饭本来就是一个给所有人都能摆龙门阵的时刻，没话讲，那么这饭自然也吃不久，不一会就散了，好好的一顿年夜饭吃得无味至极。
　　可是安青山哪里知道，他的女儿是忍着见到他的激动，故意大声说着话，只为了让她那只知道发呆的父亲，能多看她一眼。
　　其实自那以后，安应歌与他，就有了隔阂，她本就早慧，心思比别人敏感一些，安青山这样伤她的心，她又如何愿意与他再亲近呢？本来只是装装样子，心里还是希望父亲来哄哄她，只可惜，安青山压根没注意到。
　　时间久了，这种生疏，就成了真的。
　　安青山从回忆里出来，才发现安应歌早就带着苏锦逃进了自己的屋，并且上了锁，父亲莫名其妙的关心，让她有些不安。饭桌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沈恩慈一个还在慢慢收拾着桌子，安青山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些闷，像压了一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