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桃笑客

21、活着

　　三个时辰了，庄晏跪在殷故面前，眼神中透露着坚定，他主动认错，承认自己的鲁莽，可他不会回头，也绝不认为自己做了错事，他依然谦逊，依然有礼，可仍谁也看出了他那可怕的倔犟。
　　殷莫站在一旁，双眉拧在一起，她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庄晏会为了陶玉情连命也不顾，这并非要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在她看来一个也不能少。
　　殷故倍感无力，他原以为最大的麻烦会是虎符令牌引来的灾祸，或是陶玉情当年惹下的事端，可不想不等别人来找他们的麻烦，这傻徒弟自己上赶着送命，真不把自己当人啊。
　　堂内寂静一片，殷故想让庄晏松口，殷莫想找一两全其美的办法，庄晏却绝不会后悔，三人心事重重，但都寸步不让，就这样僵持着，仿佛谁先开口就输了……
　　直到陶玉情带着曦月从侧门进入内堂，陶玉行礼道：“师父。”
　　殷故正恼怒着，周身的气压都降了几个度，却在抬眼看到曦月的那一刻明显一愣，“你是……”
　　“晚辈见过殷馆主。”
　　“曦月！”殷故惊呼，“你……你还活着。”
　　曦月笑得开心，凤眸眼眉明艳动人，活灵活现的模样，直让人觉得干净透亮。
　　他已十余年未见过殷莫了。
　　当年他拖着残废的双腿，在深山老林里爬了整整五天，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儿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当时他有多想活着，然后一身酒气的殷故便出现了……
　　再见恩人，欣喜涌上心头来，殷故此人让他甚为舒心。
　　“还活着呢，殷馆主。”曦月笑着，可看着殷故那与十余年前未有丝毫差异的面孔时，声音不禁带上哽咽，笑容灿烂，眼中却是泪光。“还活着呢……”
　　十八年前，长安严家。
　　严府的规格很大，众百十号的人口住在一起，一日的花销抵过寻常百姓一年的花销，长安口口相传严家的奢靡享乐之风，可不知严家的钱都花在刀刃上了。
　　阴暗潮湿的暗室，被一桶盐水泼醒的枭，他迷茫地看着眼前冷峻的少年，他还没死，死侍暴露只有自我了断的结果，可严归海阻止了他，他如此懦弱之人当即也没了死的勇气，可……
　　“还不说吗？”严归海将一睚眦面具扔在地上，看着倔犟地枭摇了摇头，“唉可惜，我也不需要。”
　　枭眼中带上惊恐，他咬牙坚持并非是对浮庄的忠心，而是因为手上浮庄的秘密是他最后的底牌，只要他不说，严归海不可能抓到幕后黑手，他还可以活着……
　　严归海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欣赏着枭脸上的绝望，看着他人坠入深渊，是他的乐趣之一可这还远远不够。
　　一旁的下人将他从笼中生拉硬拽出来，枭不再反抗，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可那远远比死可怕……
　　下人推搡着他往前走，严归海在前方带路，打开石门，眼前的巨坑将他吓了一跳，坑中黝黑的虫子不断蠕动着，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坑中，枭认得这是金丝刑会用到的蛊虫，金丝刑以其残暴著称，刑部也不过保留着五十只蛊虫，可这么多，严家怎么弄到的啊……
　　意识到严归海要干什么，他尖叫着反抗那怕是死他也不想被百虫啃咬疼死毒死，严归海的脸上是骇人的浅笑，对下人示意眼神，紧接着他便被一旁的下人推入其中，密密麻麻的黝黑的虫子瞬间爬满全身，那毛骨悚然的恶心感，恶臭味不断侵蚀着他，可随后蛊虫不断地撕咬着他的皮肉，释放的毒死也开始从伤口各处蔓延，这钻心的痛苦立即盖过了被虫子爬满全身的恶心来，枭奋力挣扎想要爬出巨坑来，可根本无济于事，竟然以这么恶心的方式去死吗？
　　他不甘心啊，怎么就能死在这里，还死得如此狼狈，他发疯似地继续爬，以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他还不想死，哪怕身上毒素已布满全身可他硬是咬牙死命拖着残破的身体往上爬着……
　　严归海看着枭，眼中升起兴奋的火焰，太美妙了，寻常人在虫坑里不过弹指一挥间便绝望地只待死亡的降临将其解脱，可他呢，好似还抓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妄想着能逃出生天，他到底有多怕死啊！
　　“哈哈哈……”严归海爆发出更为渗人的狂笑，身体因兴奋不断颤抖，一旁下人难受地撇过头去，规避着严归海疯狂的模样。
　　严归海跳入坑内，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蛊虫好似被什么惊扰了一般，迅速退在角落，根本不愿靠近严归海一点，随着他不断靠近枭，枭身上的蛊虫也纷纷退下……
　　严归海上前一把将他拉起，浑身的血迹，破旧的衣物，满身的脏污让严归海的一身靛蓝色的华服也染了污色。
　　严归海却满不在乎，他兴奋地抱紧枭，激动的双臂把他勒的生疼，严归海努力压抑自己的激动，枭身上超越常人的求生欲唤起了他更大的施虐性，他脑中瞬间迸发了无数种折磨眼前之人的法子，不过不是现在……
　　他可不能让这么好玩的人轻易死掉。
　　而枭呢，惊慌之余庆幸自己还活着，却警惕地看着严归海不知他下一步会是什么……
　　严归海打横抱将枭抱起，挥手示意下人退下，随着严归海的步伐，枭逐渐看清了久违的天空……
　　此时正值初冬落雪，满天雪花将一切隐得不再真切，枝头落雪，阳光隐匿，一切静得可怕也叫人向往。
　　枭身上的单衣破旧不足御寒，他被冻得发抖，心里也疑惑为何严归海不见一丝畏寒之态，那身靛蓝华服虽华美，可样式不过是春秋时节的……
　　而然当严归海抱着他踏入温暖的室内时，他全身被蛊虫啃过的伤处开始剧烈疼痛，毒素发作，他在严归海怀中挣扎叫喊，让他放自己下了，太疼了，毒素发作的疼苦与被百虫啃咬之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归海欣赏着他的痛苦好似欣赏世间绝美的画卷一般投入且沉醉。
　　不过多久，严归海推开屋门，冷气袭入才让他好受了，枭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谈恋寒冷。
　　严归海取了一只茶杯，随机是一柄锋利的短刀出鞘，枭惊恐地看着那短刀上反射的寒光，开口哆哆嗦嗦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严归海眯起眼，勾起甚为骇人的微笑，缓缓靠近他，枭更慌，声音越发颤抖，“你你你……别过来啊……”
　　严归海奋力举起短刀，银光乍现，让枭闭起双眼，可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枭愣地看向那把短刀，稳稳地划过严归海自己的小臂上，鲜血涓涓而出，枭更为疑惑了，他看不懂眼前此人的做法，只见严归海又是冲他一笑，将手上的血全部收集到方才的茶杯中。
　　严归海问道：“想活着吗？”
　　枭没有犹豫，捣蒜般点着头。
　　严归海又笑了，他将盛满鲜血的茶杯递给他，道：“好啊，那喝了它。”
　　枭犹豫地看着眼前的这杯鲜血，他知此人残暴，却不想他还有此癖好，血腥味萦绕在笔尖让他有些反胃可他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血腥味，他受了那么多折磨，甚至在虫坑里爬了一回，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接过鲜血，一仰头将杯中鲜血尽数吞入腹中，口中弥漫的鲜血味让他有些反胃，但他仍硬撑着没有吐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瞬时，他感到体内的毒素不再发作，室内的温暖不会让他感到疼苦，他惊讶地看向严归海，不敢相信眼前此人的血还有这等功效。
　　严归海重新关好门，笑着说：“枭，我给了你可以重新活着的机会，可别辜负了我的期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