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林家和知青院在同一条巷子。知青院在巷子尾，林家则坐落在中间。
房子是去年新盖的三间青砖房，还有两间秫秸土砖房，院子外用篱笆和竹竿绕了一圈。
正屋房檐下，挂着一串串晒干的金黄苞谷和红彤彤的辣椒。平常院子里的空地和篱笆上都种了东西，如今天寒地冻的，看哪哪都是白茫茫一片。
林宝意到家的时候，爸妈还没下工。
一掀开门帘，她奶还在炕上躺着，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这是要拿去供销社换东西的。
林宝意给她的搪瓷杯里添水，“奶，您这一天天都要赶上人家站岗的了，就在炕上不动了呗。别光纳鞋底了，这关了门，你又不舍得点煤油灯，屋里多暗啊，再把眼睛给整坏喽。”
“你这小丫蛋，编排你奶的话是一套接着一套。那我这一天天闲着没事，除了炕上还能上哪去，你爸又不让我上工。”
林老太今年五十八，其实她平常身体很硬朗，就是前阵子受了寒，头疼感冒，所以才不叫出门。
“妮儿，你去接知青，那一个个都咋样啊？”
宝意妈在生她的时候坏了身子不能再生，林家这一代就林宝意一个姑娘。
林老太和早逝的林老头都是孤儿，战乱的年代，两人都是被地主家从牙行买走的。别人家还重视个传宗接代，可他们家不在意这个。
不仅如此，三个大人勒紧裤腰带，打小还送了林宝意上公社念书，这在春风大队也是少有的。就为了她以后能找个城里工作，轻轻松松地过一生，不用在土里找饭吃。
可谁能想到前两年运动开始，学校停课，连城里娃都得下乡了，更别提一个农村姑娘上城里找工作了。
这条路算是基本堵死了。
那就说嫁人吧。
林宝意翻过年十八，乡下结婚早，和她一般大的，亲事还没着落的，少之又少。
林家是真把闺女当宝养的，当然不愿意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
本来那个放映员小王林家人倒是挺满意，可林宝意自个儿不乐意，加上他很快又跟林晓琪好上了，这也就算了。
后来，又有人给介绍了两回。
一次是公社供销社的采购员，一个是粮站的售货员。
这俩，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相看时还特高高在上，一个男方乐意，可男方妈嫌弃她妈没生儿子怕她也生不出儿子。
就这样，孙女儿的亲事成了林老太目前最在意的事。
林宝意自己倒是不太着急，一听奶奶问起了，兴冲冲地说起了自己的见闻。
她小嘴嘚吧嘚吧，从公社说到知青院都不带停的。
等她分享完，看向林老太，等着奶奶给回馈。却见自个儿奶奶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捏着针，一动不动，一脸的若有所思。
“奶！你咋了，我跟你说话呢！”
老太太平常也爱跟孙女八个卦说说新鲜事，从林宝意小时候就有这习惯，扯着孙女唠，也不管她能不能领悟透，这也让林宝意喜欢事事和奶奶分享。
孙女一撒娇，林老太也回过神来，目光炯炯的，“你说的那楚知青真有那么好看？”
她家妮儿许是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那一段话里，她提了多少次“楚知青”。
林宝意可从不传假话，她本来是盘腿趴炕桌的姿势，这会子直起腰，坐得板正，收下巴，眼风轻扫，极淡地勾了下唇。
“这是做得什么怪！”林老太拍了她的头一下。
“我就是学的楚知青，奶，他在那堆知青里就这样滴，哎哟我天，都是知青，其他人都被他衬成啥样了！哈哈哈。”
林宝意没心没肺，林老太却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想着再看看，看了人再合计合计。
嘴里只说着：“那赶明儿我也得瞧瞧这楚知青去。”
祖孙俩又提起其他事，乐乐呵呵地度过一个下午。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四点林爱国李月芬就下工回来了。
一道白菜炖豆腐，一个焖豆角，一盘蘸酱菜，这就是林家的晚饭，林宝意做的。
林爱国同志干了一天活，喝着小酒，吃着姑娘做的饭，啥疲惫啊都没有了。嘴里直磨叨着，还是丫头好，丫头贴心，丫头是小棉袄，暖和。
同一条巷子里，知青院刚吃完晚饭。
他们下午那一顿吃得太饱，这时候其实并不饿。
每个人都把家里带的在火车上剩下的干粮拿了出来，热了热，就当做一顿饭糊弄了过去。
他们主要是烧水洗澡。
好在现在外头都是雪，也不用专门去挑水，直接用木桶从干净的雪地里，一桶一桶一趟一趟地往厨房倒。
等四个人都洗干净了，天色也不早了。
这一路折腾三天了，谁都没心思说话。
一个个都进了被窝。
楚砚廷本以为新到地方，自己会睡不着，会不习惯睡炕，实际上煤油灯一吹，人往炕上一趟，浓浓的睡意就来了。
第二天一早，还是听到外面有倒水的声音，这才醒了。
以前在大院，每天早上都是听着驻地营区早操的训练哨声醒的，他也习惯了每天那个点儿起。这会已经过了平常的点，可见这一通火车坐得有多累。
两夜的硬座，才下车又马不停蹄收拾，就是铁打的都受不住。
楚砚廷抬手看时间，这屋里没有窗帘，窗子上贴了报纸，光已经漏进来了。
六点一刻。
他掀开被子起床。
推开屋门，拿着牙杯站在屋檐下，眺望着白雪皑皑的村庄。
家家户户屋顶的烟筒都在冒着白烟，估计都是这个点儿开始做饭了。
楚砚廷深吸一口让肺部冷冽的空气，提醒自己：你现在身在东北地区，一个叫春风大队的地方。这样的袅袅炊烟会是以后你最习以为常的早晨。
掀开棉门帘进屋，灶台边上已经有人在了。火升了起来，屋里暖烘烘的。
“起了？”张红兵一边用衣角擦眼镜上的雾气一边和楚砚廷打招呼。
楚砚廷嗯了一声当做回应，又问：“队长他们呢？”
“上大队部领咱的粮食去了。”
正说着话，孟文和田蜜就一块儿进来了。两人手里都拎着尿素袋子。
孟文手里那个装的是粮食，田蜜拿着的是调味料和菜。
知青们一个月35斤的口粮，其中不到十斤的细粮。细粮是80富强粉，粗粮是玉米面，高粱面，还有一些苞谷大碴子黄豆地瓜啥的。
比起粮食，菜的种类就更少了，除了白菜土豆外，就一大袋子晒干的野菜。没法子，这时节鲜菜本来就不多。
孟文把粮食从尿素袋子里掏出来，他一边归置好，一边说：“在大队部碰到三队的队长，他说队里一直有活，咱要是跟着上工，就能从现在开始记工分，不用干等开春才参与劳动。我寻思，就那三十五斤口粮，压根不够吃。早点干活也好，你们呢？”
要以为这到了冬天没有地里的活，就能清闲下来的话，那可就错了。
这个年月，哪有清闲的时候。
各种口号标语贴得到处都是。
县里早就发下通知，要求农闲变农忙，坚决批判猫冬思想，要战天斗地才能其乐无穷。
在知青们没来之前，队里就组织社员们上河堤修水库、打石头砌护坡。
如今，池塘的鱼到了丰收的时候，就需要有人专门盯着池塘，还得有人凿窟窿捞鱼帮着县里来收鱼的。
各个小队的孤寡老人和五保户家庭也得有人帮着修房子、砍柴火，免得雪下得大，天气太冷，再一个受不住人没了。
另外，这个时节得刨大粪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三队负责的就是这个，没有一丝丝准备，知青们就被安排了刨大粪的活。
“我也去。”陈红兵家里条件不算好，他还指着自己在乡下能给家寄过去粮食呢。
楚砚廷也点头，大家都去，他不能搞特殊。
就剩下个田蜜了，她倒是不想刨大粪，可还是那句话，大伙儿都去了，她也只得去。
于是，在知青们到春风大队的第三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大伙儿都醒了。
今个儿早上吃得更简单了，昨个儿闲着没事，张红兵和田蜜带着楚砚廷他们做了一百来个窝窝头挂在窗户冻着，早上起来顺手取几个蒸上，再煮上一锅野菜干做的汤，就是一顿饭了。
都来不及洗碗筷呢，外面敲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整队人都到了养殖场。
除了林宝意，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知青们。
这一瞧，那可算是热闹了。
妇女同志们指着楚砚廷议论开了：
“这孩子咋那么俊呐！瞧瞧在人堆里多显眼，就属他又高又白。”
“看看人家那站的，跟那个、那个上回电影里的白天鹅似的，真不愧是城里人啊。”
“那哪是人家站得好，那就是他长得好。那边上那个不也站成小白杨了吗，跟人家一比，都蔫吧成啥样了。”
楚砚廷旁边的孟文：……其实他能听到的。
更有热情的大娘直接走到楚砚廷身边，问：“娃儿，你叫啥？多大了？有对象了不？”
楚砚廷从前也没少因为长相受关注，可这么直白的，还真是第一回。
就是被长辈问有没有对象这事，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呐。顿时有些窘迫，可人家还等着他回答呢。
尽量神色和缓，说：“大娘好，我叫楚砚廷，今年十八了，没、没对象。”
“好好好，真好。”那大娘咧开嘴笑了。
楚砚廷被她看得后背都发凉，还得保持礼貌的微笑。
养殖场的空地上算是彻底乱成一锅粥了。林爱国见状，咣咣敲了两下锣。
这才安静下来。
“乡亲们，咱们队里来了知青，咱都鼓鼓掌表示欢迎。好，收！
多余的话等下工再说，人就在这儿也不会跑，是吧？
咱今天的任务很艰巨，得把养殖场的大粪都刨了。时间紧任务重，大伙儿都努把力！”
随着林爱国的话音落下，地上早就准备好的茅草和柴火都被点燃了，养殖场的上空顿时升起一股黑烟。
这是因为天太冷，地冻上了，得先化冻。
等地化冻的时候，林爱国给大伙分组划分区域。考虑到知青第一天上工，以前可能也没干过这活，林爱国就打算让他们加进社员队伍里去。
不远处，林宝意正被小姐妹余佳妮拉着。
“宝意，小楚知青可真好看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余佳妮一边偷着瞅楚砚廷，一边一手和林宝意咬耳朵。
“你看军大衣里面是黑色毛衣吧？他手腕上那是梅花表吧？这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好的！”
余佳妮双手合十交叠放在下巴前，眼眯成一条缝儿，语气难掩激动。
得，这是对人家感兴趣了……
林宝意果断呲醒她。
“你第一回看到王建军来放电影也这么说的，结果呢？”
余佳妮脸一垮，随后又满脸向往，说：“这不是看到更好的了吗？林晓琪都能嫁给王建军那样的，我差她哪了？”
林宝意翻了个白眼：“停停停，你才见人一次就想这么多。”
余佳妮不服气，说：“那咋了，孩子叫啥我都想好了，楚这个姓可真好听呐。”
王建军第一回来他们大队放电影，这妮儿也是一样的反应，林宝意委婉道：“你上次……”
“姐，你能不能不扫兴？”
“这位可是知青！”
“知青咋了？”
“还咋了，人家又不是咱这儿的人，还不定啥时候回去呢。人回去能带你啊。”
这一盆冷水泼的，可算是让余佳妮冷静下来了，心里那点小火苗，刚冒出个头，吧唧就给整个灭了。
她讪讪一笑，说：“我就随口一说。”
余佳妮两眼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又重新兴奋起来：“宝意，还有你啊！你长得也好看，还是高中生，和他们知青比也不差。我不行，你行啊，人家准保愿意带你这样的回去！”
看她一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不行就下个的样子，林宝意噗嗤笑了：“行了啊，人家认识我俩是谁啊，还真给人安排上了你。不是你拽我干嘛？走啊，去里面，我爸吹哨得开工了。”
“不是！”余佳妮急眼了，用即便压低了也难掩兴奋的声音催促，“你回头！”
林宝意回头。
太阳升起，天边一片金灿灿的。
一个清隽挺拔的男人正逆着光朝着她走来。
一对上她呆滞的目光，人又露出了那种疏离又礼貌的笑：
“林同志，你好。你也是这块区域？”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 4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