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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只争朝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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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要不是在门口擦亮眼睛把前三排补作业的同学认了个清清楚楚,我绝对不敢相信我走进的是我们班。
视野里血红一片,水粉造就的3D效果荡气回肠,周围盘亘着一圈激情澎湃而又神态错愕的具有泼墨效果的绸缎,几个行书花体字耸立在最中间。
“三年光阴,只争朝夕。”
万众瞩目的高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板报终于画完了。
最下方一排镂空出来的人物剪影,据说是我们班的一些人,好像是,但又好像不完全是。就好像如果让我为我的中学时代写一本小说,那大多数人物原型都会来自于我的朋友们,但又一定会是很多人杂糅出来的性格和设定。
刘楚然虽然是叱咤风云的校会宣传部部长,对视觉效果上的东西精准拿捏,但不怎么会画画,画只猪两个鼻孔都没法一样大的那种,但她偏偏还喜欢上课走神的时候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点她心目中的花美男,我经常拿着她的作品到处吆喝,让大家看看什么叫二次元的魑魅魍魉。
所以虽然有板报策划小组,但执行起来基本可以说全靠我们班宣传委员聂夕。聂夕虽然不是艺术生,但画图永远很漂亮,空间几何的草稿纸都像在素描打底一样,用美术老师的话来说就是:看看人家聂夕画的东西,横平竖直,干干净净。
班里同学补作业之余,目光全被新板报给狠狠吸引住了。几个男男女女站在板报前面认真端详着,大胆争论每个剪影都是谁。这甚至变成了整个高三一年里我们班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在千变万化的想象与观赏价值方面能和蒙娜丽莎媲美。尽管刘楚然和聂夕作为主创人员根本就坐在那里,但更古怪的版本还是被流传出去了。
“卧槽,这么酷的板报,看来这周流动红旗我们班势在必得了啊!”
我本来以为在打7:50预备铃的时候压点踩进教室的我会是班里最后一个对板报发表评论的同学,直到早已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不悦地对着空气咳嗽了两声,然后从教室外进来了一个背着书包的陌生同学,看到我们板报的第一眼就大喊了一声卧槽。
也是,这种阴间而不失正能量的东西,谁看了不喊一声卧槽。
后排有眼力见的同学们像短道速滑一样擦着地板砖迅速溜回了各自的座位,而我刚刚摘下书包,正在对我同桌聂夕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还没坐下没交作业的同学快点,接下来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了。”
班主任极其不满意地死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感觉自己的身份证号其实就已经在她的喉咙里打转了。
开学两周,我们年级转来了二十七个新同学。无一例外,都来自教育资源僧多粥少所以卷生卷死的隔壁省,家里又都小有家底,通过购房落户的政策转来我们这里高考,搞一些降维打击。
“给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们对待每一个转学生的态度都像对待一个代表着惊喜的盲盒,但步入高三以后,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杀气。
因为我们的集体优越感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和隔壁省教育模式的巨大差异。
从小到大老师家长们就用隔壁省的学生竞争有多激烈、学习有多艰苦,来鞭策我们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在这种耳旁风下成长起来的我们,可以说是刻烟吸肺地看不起那种军事化的教育模式。
尽管我们之中并没有人见识过,感受过,仅仅是靠想象力去批判和嘲笑的。
尤其是祈海这种每年会有大量竞赛、保送、国际交换名额的学校,大家恨不得把“反内卷”三个字像吴京外套上的中国一样写在校服上。那种认真学习的学生一定没有更会玩的学生受欢迎,就好像热爱学习是一桩重罪。
所以,某种程度上,板报上的“三年光阴,只争朝夕“这八个字根本就是一些理想主义的自我感动。对于我们来说,值得为之而争分夺秒的部分从来都不是高考的十分,一个什么样的学校,而是倒计时三百多天的青春。
不过,用舆论压力来消除内卷,在对抗老师和家长的时候非常奏效,但在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面前,大家都变成了缩头缩脑的精致利己者,患得患失的样子,就好像这个人是来和每个人抢夺高考录取名额的。
“大家好,我叫韩子衿。”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冷淡地鼓掌欢迎,一边打量一边在下面小声议论,说这个女生的名字好奇怪啊,哪有女生会这么起名,这个女生长得这么高,头发这么短,一看就是女同性恋吧,双手插兜装什么酷啊,一副在道上混的样子,成绩肯定不好。
隔壁班的刘漫辞甚至会在阅读分享会上高谈阔论卡尔维诺的《黑羊》,暗戳戳的歌颂我们这里原本的教育模式的纯粹与高贵,但这个时候反倒是宋悠年翘着二郎腿吃着下午茶外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这样的想法和那些歧视亚洲人的白人有什么区别?”
我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大为震惊,这话怎么也不像一个文盲能说出来的。就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观点也多少有些令人刮目相看,但由他说出来,又多少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敢情他对高考一副破罐破摔满不在意的态度,有原生家庭兜底,以至于在所有考验个人能力的事情上都可以稳打擦边球,还要反过来质问别人:你们既然那么看重高考,就自己努力学习啊。
但自从这番言论出现以后,我们文科班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反感隔壁省的教育模式了,毕竟妖魔化别人就是在妖魔化自己。很多道理都是互通的,大家也都想得明白,最大的分歧其实就是两个字,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