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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总会有人做附加题的 ...

  •   开学三天,刘楚然上课抬头看讲台的次数不到三十次。
      我感受到了她对高三这两个字的水土不服。一系列紧锣密鼓的学习目标计划年级大会,班会课鸡血分享会,各科的知识点自测表,再加上学生会和社团换届交接的准备工作,刘楚然的状态一会儿像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一会儿又像一个要退休的老干部,情绪分裂之下的落寞感爆发起来,就好像是在向谁进行静默抗争一样。
      语文课上写别科作业是我们班前三排约定俗成的事情,历史课和政治课向来是三五成群谈天说地的时间,女生们高谈阔论一些最近的综艺、选秀、古偶和饭圈的瓜,男生聊游戏、体育以及那些不知道从哪看来的野史,还有年级里的美女。刘楚然聂夕这些女生之所以朋友多,就是因为她们两边都能聊,从欧冠到LOL到三国杀,虽然她们好像仍然是以一种看选秀的角度在看一些竞技项目,但作为谈资来说绝对是专业的。
      不会有人觉得女生聊这些很奇怪,只会觉得她们涉猎广泛,清新脱俗,爱好高级,敬佩三分。但如果是我主动和女生聊起了饭圈撕逼,男生可能就要开始定义我了。
      所以有的时候,男生和女生的主流爱好在所谓的鄙视链体系中真的享受到公平的待遇了吗?为什么有的男生会对女生的爱好不屑一顾,包容性往往体现在“我尊重女生的爱好,但男生喜欢女生的爱好是很奇怪很掉价的”,而不是“作为男生也很想去理解这件事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刘楚然说我每天都在思考着一些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根本没有解决方案的问题。但我知道,她没有精力思考这么多,不是因为她不认同,而是因为她和任何人都可以有说不完的话。
      高二的课堂上她总是格外忙碌,一对内娱男男cp到底有没有真过,她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论证45分钟,但这几天她上课一言不发,甚至为了逃避听课,写起了她原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语文作业。
      虽然全班大概只有我会去特别用心地去观察她,毕竟我就坐在她斜后方,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书桌,和她偷偷打开的手机屏幕。但如果别人发现了她的异样,那结果一定也会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从家里搬了出去,一个人租了学校附近的学区公寓。
      祈海是远近闻名的重点校,也就代表着有不少家离得非常远的学生,每天都要浪费大量的时间在交通上。比如每天压点进教室的我,还有为了抄作业闻鸡起舞的刘楚然。但高三的学习任务更重,总归没那么方便,所以这些人就面临了两个选择,住校或者在附近租房。
      我认为这两个选择一般取决于家长是不是有精力来陪读,但刘楚然作为一个觉得宿舍生活等于公开处刑的人,虽然她父母没办法每天陪她过来住,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租房子。
      “可是大学之后总归是要过集体生活的吧?”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我就去厦大那种有梦幻双人寝的学校了,反正祈海的宿舍条件我绝对不可以。”
      “我说,你是艾利斯顿商学院看多了吧?再说了,你也不至于刚上高三就觉得自己要沦落到厦大去了吧?”
      没有针对任何学校的意思,但祈海文科前十怎么说卡的也是人大复旦的线,这点信心还是得有的吧?
      刘楚然这句话被我们班主任听到就得是一个心脏病突发的状态,每天追她屁股后面勒令她努努力冲北大还来不及,居然还在这里设想自己去厦大。
      “那谁说得准?高考发挥失常少考几十分这在我国高中生进化史里还叫个事儿吗?”
      不只是言行悲观,刘楚然第一周的整个状态就像一盘等着被下锅的肥牛,虽然已经被迫卷起来了,但随便烫一烫就要躺平了。
      她说她的高三在一开始就糟透了,住进公寓的第二天淋浴就坏了,洗着一半澡大喊了几句“妈”,才意识到妈妈只有周末才能来陪她住。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她一直芥蒂自己父母不愿意陪读这件事,赌气不给他们打电话,偏要自己解决,费了半天劲修好了,冻了个半死,第二天还要六点半起床自己出门买早餐。
      这些事是她后来才告诉我的,当下她看起来风平浪静,而实际上只要把她坚强的躯壳剥开一点,就能发现她的不知所措了。
      也许在刚步入高三的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需要直面应试教育的最后一年和过去十一年里得过且过的自己,两手空空,站在日历面前,每一天都在把剩下的时间切割成区块,推倒重演。睡觉、发呆、看剧和玩游戏不再是和家长之间的快乐博弈,它们悄悄地生成了从前不曾出现过的罪恶感。
      无法想象应该以什么态度来熬过十个月,究竟做些什么才能在周围所有人都在拼命自救的情况下找到那个平衡点,让自己即使不太费力也可以积极有效地成长。
      深夜对着手机,琳琅满目的娱乐搞笑鬼畜视频中间,算法精准推荐了一条与高考有关的视频,令人心惊肉跳,从自欺欺人的时间区块里狠狠破防。喜欢看的微信公众号和知乎历史记录逐渐从段子变成了不可告人的“高三努力一年我能考上一本吗”,在别人自律而恍然大悟的奇迹故事里寻找一些慰藉,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了。
      然后在每一个用决心感动到自己的瞬间,从床上跳下来翻出已经抄好的作业,看着现在连开卷都写不出来的文综主观题,还有自己漂亮整齐地抄在了笔记本上却从来没有理解过的数学例题,焦头烂额。
      记得课堂上老师说这道题还有一种解法,有能力的同学可以试试第二种。
      以前每当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会有一种灼烧感。出于自我认知,我觉得我也许可以是“有能力的同学”中的一员,但我数学成绩并不好,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在数学老师的眼里会是一个非常透明的角色。我没办法快速反应出来一道题的解法,只能在草稿纸上进行一些靠训练堆砌出来的计算能力,所以每当老师准备就一道刚讲过的新题型进行提问,我就特别慌张,怕被拆穿自己只是滥竽充数的点头说明白了。
      我总觉得数学和物理老师的教学能力往往像一件皇帝的新衣,因为所有老师都会问大家懂没懂,但在一些咄咄逼人的课堂自尊心下,不是谁都有勇气举手说其实没懂。
      数学课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觉得尴尬,是高一的时候,有一次老师作业留了一道很难的附加题,说对自己有要求的同学可以试着做一做。本来我是万万不会在数学这件事上攀比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对自己有要求”这几个字突然就在我心里大写加粗了。
      人生在世,谁会对自己没要求呢?
      尽管老师期待的人可能不会是我,但又有谁愿意给人一种是因为学不会数学才想去读文科的形象呢。
      那天我把其他作业都草草写完,抽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来解那道超纲的题,对着草稿纸抓耳挠腮,焦虑得啃完了两只手的指甲,做了无数计算,还是无从下手。也许老师把那道题作为附加题留下来,就是希望大家可以面对自己真正的能力和潜力,不必强求。但虚荣心作祟,我还是从网上查了那道题的答案,一步一步理解,把步骤当作战利品一样抄了下来。
      第二天,老师问了包括刘楚然在内的几个人都没写,有点生气,表示:以前我带的学生里总会有人做附加题的,咱们班成绩好的同学也千万不要骄傲自满,你们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其他同学有人试着写了这道题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整理了三遍的解题步骤,想举手,但环顾周围,看到那几个数学好的同学懒懒散散的样子,看到数学老师不抱期待的目光,知道如果我现在站起来说我写了,还写出来了,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
      会在同学眼里变成功利性极强的奋斗逼,靠一些没有意义的举动来博取老师的欢心。而在老师眼里,真的能够不质疑这个平时数学150满分考不到120的人,是怎么做出来的这道题吗?
      我撕掉了那张浪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写出来的东西。事实证明,学会了那道题也并没有给我的考试带来任何帮助,因为那不是当时的我应该掌握的部分。
      所以青春期的自卑和敏感大概就是,我们明明知道总会有人去迎合老师的期待,笨拙的我们想要成为那个人,却不敢成为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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