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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浅 0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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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心里一百个不甘愿,这泠孟还是要去的。
急走慢走赶了五天,这才到达泽林的外围。
就要进入广袤无垠的森林,一行人在这名叫向天镇的地方稍事歇息,并带采办补给。
这会儿,我们坐在一间酒楼的雅座,窗子外是遮天蔽日的参茂树林。
“我说,有什么话,西门公子不能明明白白说么,作什鬼鬼祟祟的?”实在受不住西门荀色狼见到黄花大闺女一般热烈探寻的目光,狠狠地抖一抖。
“怎么一路过来,就见你第一天闹腾的厉害,后头就偃旗息鼓了?”西门荀说着,顺手将怀里宝贝弟弟从风帽下露出的一丝俏皮银发塞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归尘本来就是个漂泊的人,去哪里?不都一样。”懒洋洋地说完,替一旁狼吞虎咽吃着糕点的墨台苒擦擦嘴角。
这孩子呆一呆,从跟前的盘子里匀出一半,轻轻地推到我这来。
看见没,只有你有弟弟?小鬼比你家那心计颇重的小孩不知好多少倍。
心里正乐,就见对面怀里一直睡着那个动了动,轻轻说了句:“来了。”
来了?谁来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一路上阴魂不散帝都禁军?
要知道,我面前这两位爷,可是皇榜上通缉的红名要犯,项上人头值万两金钡呢!也亏得每到危急关头,西门静这小子都能强撑着醒过来示警,不然,这主仆一群早八百辈子就全被捉拿到案了。
想到西门兄弟每次狼狈躲避追捕,更有一次,我、小鬼和他兄弟二人在一夜在某镇闲逛,恰巧碰到军士当街巡捕,就连西门静事前都毫无预兆。慌乱之中只得翻进临街高院中,哪想竟是处寻花问柳之地,登时撞上一双冤家正行周公之礼,唬得西门家一大一小纯白少年面红耳赤……
想到此处,我憋不住笑起来:“十枚铁钱一铢铜币,百铢铜币一两银吊,千两银吊才堪堪一锭金钡,而百铢铜币就可保寻常百姓一年丰衣足食,二位那么值钱,我真忍不住垂涎那皇榜上的缠头。”
“墨台家穷的少那么些钱么?”西门静不咸不淡地应着,拿白葱似的指头戳戳自家哥哥,“项武他们一会来就进泽林,片刻都不能耽误。”
我瘪瘪嘴,死小孩,真当我没看见你甩的白眼。
“怕什么,离向天还百来里远,悠悠闲闲地啖块肉吃杯酒都还来得及。”
闻言,西门荀变了脸色,急急忙忙问我:“当真百来里?你怎么知道?”
“不多不少正好百里。”西门静替我答了前半句,却不答后半句,“我们酉时进林,不能早也不能晚,务必赶在三…白慕连领兵来之前。”
西门荀动容:“他亲自来了。”
西门静往哥哥怀里缩了,风帽下的头发恰时滑了一搓出来,挡住了表情。
可笑可笑,眼巴巴地盼着,这下本尊亲临了,却成了缩头乌龟了。
我心头嗤一声,暗暗起了心思。
这厢我动着歪脑筋,那方就听店小二吆喝着敲门进来。
“哎呀,客官对不住,酒食这才送到。”
“无妨无妨,快端上来!”我笑眯眯地说,还猴急地去接小二递过来的食盘。
“你还有心思吃东西!哪里还有空闲?”西门荀瞪我一下,作势要去推那食盘。
“急什么,你的属下都回了?怎么说都要等他们吧……”我拍开西门荀阻挡的手,轻轻触到那盘子,然后在那小二以为我抓稳了收力时,一松手——
“哎呀——”
店小二叫了,西门荀火了。
“你这是怎么做事的!”
看着落汤鸡似的某人,“客官,我…我给你擦擦?”说着,就把肩上那张油迹斑斑的抹布往溅满食物的风帽上蹭。
“拿开你的手!”西门荀喝止,却终究晚了一步。
“天、天……天演师!”店小二眼都瞪凸出来了,再没见过大世面也知道,银发白袍——天演师。
可怜的家伙都呆了,估计还没从见到神命者的惊喜中回过神。
而西门荀只顾着给宝贝弟弟遮掩,哪里看得见我嘴角的坏笑。
猛地收到西门静冷寒入骨的一瞥——你是故意的。
那又怎么样?我挑挑眉,一巴掌拍到小二的肩上。
“哎,本来我们这次出行很秘密的,居然这么小心都被你发现了,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这样吧!”手指向西门静,“我们大人就大人有大量的替你测算一次天命,而作为报答,你就帮当没见过我们?”
天演师在外的形象都是隐秘高深的,我这样一说,那店小二被唬得神乎悬乎的,哪能动脑子细想,赶忙跪下了顶礼膜拜:“谢天演师大人,谢天演师大人。”
西门静止住就要对店小二发火的哥哥,扫我一眼,这才对伏在地上那人说:“你姓李名齐,今年不惑,家中可是有一老母一结发二十载的妻子一离散多年的胞弟?”
李齐登时就大嘴豁张,发出连连惊叹:“神人啊.”
“我知你所盼的,无非是母寿子多三代同堂。你成婚双十仍膝下无子,非你上世作孽,这前辈子的恩啊恨啊,我自是不信的。你且放宽心,命里有时终会有,急是急不来的。你母亲今年高寿已是难得,再求长命百岁只是虚妄,人生堪堪一世光景,你母亲已享有十之七八,已是福分,要惜福。至于你少时从军的弟弟,他既是做儿子的,母亲长年思慕,又岂会感知不到,总会寻亲而回的吧。”
我不知道那店小二听到这话是什么表情,可从他伏在地上却抖动不已的肩膀和干净地面上渐染开来的水渍看来,这汉子定是哭了。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动情时。
西门静仍是淡淡的语气:“说什么天演师,我也不过比街头那摆摊算命的强不了多少,万事但看你信多少,信则灵,不信则惘然,你且去吧,今日之事,就当黄粱一梦。”
信则灵,不信则惘然。
一席话,猛地使我想起一张梨花洁白的脸。
我的妹妹,我的小芸,我的妻。
心下不免愧疚,回到自己的世界多久了,一心念的想的,只是那个在心尖上颤动的人,可却将这个疼我爱我的好妹妹好女孩遗忘到脑后。
如果那个世界存在,她现在怎样,有没有听到自己的死讯?
是啦,就如第一见到安然一样,他,也应该和自己一样,死去了吧。
那么,那个女孩,那个心思就跟玻璃一样纯粹的女孩,又将怎样接受这样的打击呢?
我却是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忘了那个捧着白色桔梗和自己在毕业舞会旋转的女孩…忘了那个在东京的粉色四月里闭上眼虔诚许愿的女孩…忘了她在佛前替我求一支签,用忧郁得如鸦羽的黑瞳忘着我说
——我不信来世的。
——但我信今生。
——大概上辈子对佛主缠得腻烦了,他才发恩把你放到我身边。
——我自是信佛的,你不要笑我,我不怕下辈子不能在一起,只怕这辈子耗尽了缘分也不能看够你恋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