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咸池》吃虫子的兔兔

9、浅 009

　　曾经的山盟海誓蜜语甜言，终逃不过命一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安然是我强求不来的，小芸是我命里注定的。
　　不过都是一场错误。
　　都不是归人，是过客。
　　“西门静，说你傻，你还真傻。装傻骗骗自己还不算，还要骗尽天下人。”
　　“你以为，自己这样说,那傻李齐也就信了。可信归信，他仍是注定了的不如意。母亲年终丧，确是得了一子一女，儿子半岁不到就夭折了，女儿堪堪就要成年，不想入了地痞恶霸的眼，生生辱死在街头暗巷。夫妻两熬过丧子之痛，好容易拉扯女儿长大，本已是垂暮老矣，却不想女儿死的凄苦。报官官不应哭天天不答，横了心去找这些个地痞恶霸复仇，哪知拼了两条老命去，捡了半只亡魂回。女死了妻死了，独留了他一人苟延残喘地在这世上，却还不是完。
　　失散多年的兄弟这时候回来了，原想有了指望，有了同仇敌忾的人，却未曾料到——那害死自己闺女的罪魁中，竟有一人是胞弟入伍时，一时年少无知欺辱了一女子所欠下的风流债！
　　这下好了，债到是还了，却苦了自己兄长。胞弟羞愧难已，寻了自己的孽障共赴黄泉，剩下哥哥方才初见亲人未几便是死别，奈何奈何，脱这半死不活的身子，就是自裁都是妄想……呵，痛啊恨啊，好一出人间惨绝，亏得你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句不提打发了苦命主。西门静，你好生……”
　　“砰——”
　　猛地一击桌子，西门荀咬牙喝到：“够了。”
　　我止住声，看向他。
　　“他是我的弟弟，教训他，是我的事。”
　　我愣了。
　　是了，这是他的弟弟。我义愤填膺又是为何？
　　恨铁不成钢？是了，或许就是这种心理。
　　西门静，不得不承认，你太与我当初相象了。总喜欢用无所谓来掩饰看到的无可挽回，总以为无动于衷就可以心平气和。可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是自欺欺人。你会骗那李齐，归根到底，是想骗自己相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你或许说自己不信命，可是，你已经臣服于命运了，不然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甚至企图篡改历史？
　　“西门静，不正视，不代表就看不见了。”
　　直到这时，西门静才用哀婉得极尽于凄绝的笑容说：“正视，岂不是要一直痛苦？”
　　顿了顿，确定我在听，“至少，那个李齐离开的时候，感恩戴德，没有一丝烦劳。”
　　他说这话时，长长的睫毛覆在俨然笑宴的脸上，忽而颤抖一下，仿佛蜻蜓的翅膀，我忍不住伸手拂他飘落额前的发丝，指端感触到他吐气如兰。
　　“若有一老人驾车过河，车大物重，你远远瞧见河上绳桥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你是上前劝那老者归返以亦是觉得桥尚能承载，不去劝那老者？”
　　啪地一下，手被护崽的哥哥打开。
　　“若是绳桥不堪重负，定然劝那老者，反之，不用即可。”
　　我一下笑了：“你怎肯定那桥是塌还是否？你怎知你老者会否听你的劝告?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说完也不理被我抢白而一脸僵硬的西门荀，直视西门静。
　　“这老人，是什么身份？”良久，西门静冷峻地问。
　　“你不知。”
　　“车上所载何物？”
　　“你不知。”
　　“那我怎肯定，我救的是该救之人？”
　　“对极。”我笑了，“如果你不是天演师，未来的一切你都看不到，你怎么选择救还是不救？”
　　“救的话，此人是官府追查多年的江洋大盗，杀人越货穷凶极恶，你焉知他从这桥上活命了过去不会害更多的人？”
　　“不救的话，因这桥毁人死而生生耽搁的来往，又会引起多少急亡病故？”
　　西门静目光闪烁，眼底暮霭深沉。
　　见他不答话，我也知道见好就收：“你总说未来如何，现在便是个抉择，这镇上却有这么座桥，却有这么个人，你不救他，他也就这么死了。只可惜，向天镇是个小镇，被一道江水南北划割，唯有这么一座桥，没了这桥，南去不了北，北来不了南，你想赶来酉时进林的话，就只得舍弃滞留在北岸的十个随从。你若救了他，十个随从固然能平安归来，却不知这大盗又要害何人咯。”
　　对西门静眨眨眼：“酉时快到了，你该如何？”
　　话音甫落，就见西门荀抱着弟弟化作一道影子，从窗外飞射而出。
　　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闻名遐迩的西门氏赤练骑，只有三十人。但每一人都是上一代西门族长亲自从族内选定，跟随继承人自小磨砺长大的。因此可以说，赤练骑的每一人都情同兄弟。西门荀、西门静是怎样与那三十人相知相伴共同成长，我自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很好奇，他们会怎样选择。
　　是舍弃这十人保全另二十人，还是……
　　“尘。”
　　这次，我确是立马就听到了，先是喜悦非常，可回过神来发现小鬼一直在邻座，不由暗恼自己——当着孩子的面，乱说些什么呢。
　　哪知这小鬼却轻轻展开了微笑，鲛人血统的幽蓝双瞳中漫天的雾气凝成一汪春水，还被暖融融的风吹得水波脉脉，让人凝视着，仿佛一切被都阳光包容起来。
　　“我懂了。”
　　被他初现的惊人美丽震了震神，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懂、懂什么了？”
　　他微微侧头。
　　“救与不救的道理。”
　　他竟然懂了？最初的惊愕过后，我急忙收拢偏离的思绪。
　　“说来听听。”
　　“我不救妹妹，因为我知道救了她，她只会更苦，对吧？我救小鱼儿，本是念着我的妹妹，却是害了他，对吧？你不救我，我会死，可你救了，你是知道我不会死了，对吧？”
　　小鬼一句一问，话语稚朴得令人心疼。可我看着他，我知道，他年龄尚且年幼，却已然散发出兰汀杜若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