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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舒 ...


  •   施瑾予交付完东西,便一心回了从尚斋做活,时过良久,渐渐就到了午间放膳的时间。她来到宫娟用饭的膳食所,隔着不远处就瞧见了人群中高出许多的谢留。

      谢留模样看着虽小,人却生得高挑。施瑾予打量着她约有近六尺高度,简直堪比男儿。以至于当她站到谢留身边时,对方竟高出自己多半个头。

      谢留闻声动静,转头见是她,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一脸委屈地道:“我快要饿死了。”说罢,又继续抱怨:“我真是后悔去了最热闹的文静轩,倒不如当初求也得选去和你一起,也落得清闲。”

      施瑾予瞧她这副倒霉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头悬梁,锥刺股。看来你若想摆脱这里,唯有加倍努力了。”

      两人原是已各拿了碗,现下正随着人流到领白饭的地方。

      谢留动作颓丧地拿起木勺,从木桶中往碗里挖饭,然后歪头白了她一眼,道:“承你吉言。”

      宫女们用餐的长桌并起一排,饭菜隔桌而放,分四人围一桌用膳。主事一般都在宫娥们用餐的屋子吃饭,甚少来此处,主事不在,便到了宫女们相互闲话的时候。大家年纪相当,都不太懂什么复杂的事,偶有各宫见闻便彼此传说,虽算闲时打发时间,但也是这漫长苦日中一番别有的乐趣。

      施瑾予兀自吃着饭,正有意无意地听她们谈话,忽闻得有人说了一句:

      “听说九公主的风鸢找到了?”

      事关自己,施瑾予不禁抬眼瞧了那人,见是宫娟冬采正在与另一名唤作夏萍的宫娟讲话。

      冬采、秋晟、夏萍、春落,正是隔壁桌四位宫娟的名字。

      施瑾予之所以记得平日素无关系的这几人,只因为她们乃是一家进宫的四姐妹,言行口音分差无毫不说,模样身段更生得尤为相似。每日逢放三餐时,她们四姐妹总会凑在一起用膳,互道尚清司谏中的各宫新事,让人想不注意也难。

      但听那夏萍语笑回答道:“是啊,也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九公主身边的宫人说的好厉害,到处传言若找到交还纸鸢之人,要给好大一笔赏赐呢。”

      施瑾予乍闻此言,只心中顿作了然,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二人鬼鬼祟祟,一件正经事说起话来也要躲着她,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原来急急搜寻若宝,并非忠心耿耿,而是视财如命。

      她这样想着,又听春落忽道:“哎,你们知道吗?皇太孙殿下快要回宫了。”

      她此话一出,冬采好像闻得了什么要紧的喜事,笑吟吟地道:“殿下督巡地王水脉得有三个月了吧,现下终于回来了。”

      施瑾予见冬采如此反应,不免心中好奇,认真听了些。

      春落又道:“听说殿下此次率数万兵马自玄安门入都,如此壮阔景象,唯有王亲贵眷携百官登高一观。”她说着,语气间竟是分外激动,面露神往之色。

      施瑾予回想以前总能听到这位皇太孙殿下的传言,世人皆道此人风姿绰约,文武双全,深受帝王爱重,是皇帝一手培养的承继大统之才。更有民间小道传,皇帝之所以立周王为太子,便是因过于器重太孙,而周王是太孙之父,彼时太孙年纪尚幼,只待双帝两相提拔,以后名正言顺归作圣明。

      如此天纵英才,实乃京中乃至各地名门闺眷的梦里人。不少世家女子修艺从德,只为才貌双全,且盼父兄能在朝中争来机会,来日得入皇太孙殿下一眼。

      可传言始终是传言,自古传言多人雲。现下她深入宫闱,若能从亲身所历的人口中知道什么有意思的事,也算得趣。正当施瑾予越发新奇之际,一旁默默吃饭的谢留冷不丁地道:

      “皇太孙?”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全然不似听到了什么值得在意的,只是她语气淡落,仿若含了些许冷漠,更隐隐夹杂着一丝戏谑。

      施瑾予闻言微是愣了下,下意识地转头去瞧她。她讶异的不仅仅是因为谢留全然没有平时样子,更因此刻她离得自己近,如此这般听到施瑾予耳中,竟生了仄仄清寒之感,如芒刺般径逼入她耳畔肌理之中,引起一阵寒意。

      施瑾予眼含惊讶地看向谢留,却见后者神情并无异色,见她瞧过来,居然还搞怪一笑。

      大家其乐融融,奇怪的好像只有施瑾予自己。

      春落的表现也十分平常,道:“对啊,你们以前没听说过殿下吗?”

      施瑾予想该是听错了,随即回过头,勾唇一笑道:“民间常有耳闻太孙殿下盛名,三个月便能归朝,想来定是国事顺利。”

      冬采却像不怎么赞同,争相道:“那是你还没见过太孙殿下,不只是顺利,殿下卓为出众,最得陛下信赖。”

      春落来回瞧瞧,招呼了几人凑首,悄悄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这太孙殿下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比起太子殿下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到最后时,不免扬长了声,满是赞赏。

      又见夏萍拘谨着拿筷子戳碗里的饭菜,面上尽是女儿娇羞神态,羞哒哒道:“太孙殿下相貌堂堂,又才高俊秀,尊贵之极。”

      几个人讨论皇太孙的事说着,一来二去竟引得大半个膳食所的宫娟都听见了。宫娟们一听有关太孙,俱是笑语嫣嫣,倾情附和。整个膳食所叽叽喳喳的,顿时热闹了许多。

      施瑾予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以皇太孙为主角的说书现场,正暗自头晕之际,终于听春落说了句实在的评价:

      “不过有一点,殿下沉默寡言,不怎么多话。”

      她此言又令众人不约而同的相和感慨时,突有碗筷撞放在桌面的重声从一处传来。大家循声望去,见是一直安静吃饭的秋晟,她忽受瞩目,显然有些不自在,又似情不自觉地微笑着,羞敛含情道:“可这样的人,便是如此打眼一瞧,才像是一幅画。”

      施瑾予淡淡一笑,道:“那我倒是想见见。”

      她这话三分假七成真,如此盛世之中的权利漩涡中央上的皇都帝城中有这么一位风云人物,说不好奇是假的。但也只是好奇而已,这样的人,自幼活在皇王所给的沉重夹缝中还能美誉长存,必然十分危险。

      冬采往碗里夹了几根涩口的青菜,叹道:“唉,见了又如何。像我们这种宫娟前途未定,不比内宫宫女有主子可以依靠,更能时常见到贵人。尚清司谏的宫女只有世家清脉之人才有入学内谏监的资格,无论今后为官作婢,都与殿下无缘。”

      又有一不知名的宫娟在旁闻言,也道:“若论起家世,咱们这些宫娟出身平民,鲜有读书。便是连宫娥都做不得,实在是难以入官的。宫中历来唯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儿才可作宫娥,更有诗书通学者一入宫便可作学子进学府,入尚文部参选。”

      冬采附和道:“宫娟平凡无比。倘若真能做宫娥再过遴选,先不说入朝为官便不可与皇亲结姻,就是只为官途显赫一朝随仕,从此也便要做活尼姑了,总不可婚配。”

      施瑾予听罢,眼神中难掩诧异,不禁问道:“为何不可?”

      却见秋晟低垂着眼,默然回道:“倒不是明令禁止不行。只是女子琐事居多,若为人臣更诸般麻烦。女子不值钱,自幼便不会受家中学富重视,多以女红女德为主,此后为人妇了了一生便也罢了。”她说着,竟叹了口气,续道:“哪怕识得文学,也需比男子更努力百般,方可在内谏监中得以一较资格。可即便如此,女子无论是在乎德容品貌,亦或负担不便,都是一身受重,皆为拖累。单婚配还不算什么,只是女子婚嫁之后便属夫家,需得侍奉公婆家长,从夫命。哪怕夫家允许女子抛头露面,来日女子有孕,仍得一如往常。在外奉君上,在家更要从父从夫从子,需得事事殷谦,携朝晚归,照顾孩儿,伺候全家。若不做,便是有辱妇德,不配为人母人妻。故而职责所在时常有人缺席不便,更有推脱耍赖也作理所当然,索性耽搁了也要顾全夫家事,不能自己。夫家不体恤女子,便得官职体恤,引大局有碍,令官家烦恼为难,是以女子从官全是麻烦。女人事烦,宫中选官自然偏向从来备受培养重视的男子,男子家中有母妻侍奉,便不会有令人蒙羞的家内事牵扯到职务所在的地方,令外人难办,世人选男子是心之所向。普通女子即便终身奋斗,卑微屈从,退让到如同杨司学她们那般终身未嫁,倾己才能,可若无如墨经学那样的超群能力与出头之日,也很难如男子般居任高位。”

      她说的这许多,引得那插话的宫娟一同道:“墨经学又如何,也只是在端历学这种腐朽之处从学史书,最高也是坐到从一品。不比身在明珠寺与参政院的男子,能涉朝中事,能言能文,身在明珠寺更能做到正一品尚予。”

      施瑾予入宫两月,倒知道杨司学是教授府内学子、监考宫娥遴选的学师,入宫初偶然见过一次,而这位墨经学,却从未听闻过。

      思及秋晟方才所言,感叹若要为一己之身从官做事,便再无一人相许白首。为何男子却可以随心所欲,追求己生,而女子却耽于世事,凡事退步。

      若听世间劝导,做一贤良女子,自己放弃一切选择的爱人又是否值得托付终身?

      官场纵然孤寒,即便是无大为,也算有所得失。若心怀缱绻,将一己幸福依靠于他人,便唯有空耗己身,以命相赌,回首望去,一无所获。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古来女子遭遇,莫不过如此无奈的凄凉。

      大家说到这种地步,不免感同身受之余,情绪各有沉寂。空气中的欢乐逐渐凝滞了许多,如同只要谈及女子命运,便是令人觉得桎梏的落寞事。

      施瑾予也是如此,自觉食之甘味,若有所思的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菜,却不想她的心事重重落入了一人的眼中。

      谢留突然冒了出来,含笑打趣道:“我刚才总听你们说太孙,那你们这太孙殿下与锦衣卫的那些大人们,比之如何呢?”

      她这话就像丢入冰面的一颗石子,破冰入水,霎时激起波荡,退去些缕寒蝉之意。

      春萍作势一想,神色向往道:“大人们各个风姿潇洒,而太孙殿下金尊玉贵、儒雅非常,不知将来谁这样有福气,能嫁与太孙殿下,做得太孙妃。不过就算是锦衣卫,与之相配的也都是官家女子,像咱们这些宫女年满二十五便要遣返家乡,怕是不能了。”她的话越来越低落,令周围的宫娟们也难免随之。

      谢留嘻嘻一笑道:“别这样说嘛,哪天有几位锦衣卫大人看上了你们,跑来求娶也不一定啊。”她拿夹着一块红烧肉的筷子将几人挨个一指,临罢将肉放入口中。

      少女心事最是简单,片刻间便可乌云化晴,女孩们羞怯笑着,低头用餐。

      谢留这么一打趣,解了众人郁结,也让施瑾予心头轻松了些,抬眸去瞧秋晟,却见对方依旧低垂着头,不见情绪。

      宫女们用膳已毕,出到门外,皆自取手帕,轮流到水井处打水,拭净颜面。

      施瑾予本觉自己不用见人,擦擦也就算了,下意识往怀中去摸,指尖顿时触及光滑。她一愣,忍不住将其扯出,但见一方纯白的浮光锦帕赫然于上,这锦帕织绣细密,浮光华丽,自是珍贵非常。施瑾予眸光微暗,用掌心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帕面。明明锦帕十分干净,可她却像是怕脏了什么,又将锦帕塞回怀中,自袖口处抽出来一绢粉花丝帕擦手。

      她下阶欲走,乍而听一人在前方高喊:“哎?就是她。”

      施瑾予抬头望去,见是那两个小太监正朝自己喊,而他们身旁站着的,正是杨司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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