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孤》fourtonine

17、除夕

　　除夕这一天，包饺子是顾家的传统。
　　这一天顾母总是早早的起床，做好早饭后，准备好饺馅的材料，开始切肉剁饺馅。
　　因为要回老家去祭祖，顾翊和顾致这一天都不被允许睡懒觉，此刻正在洗漱。
　　顾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
　　兄弟俩洗漱完后，把餐厅里留的早饭吃了，顾父便起身说要出发回老家了。
　　顾致没说话，跟着顾父换鞋去了。换好鞋后才发现顾翊没跟上来。
　　顾父先下楼了，顾致回头：“哥?”
　　顾翊又洗了个手，准备进厨房：“我今年不回去了，在家陪咱妈包饺子。”
　　“哦。”顾致下楼了。
　　厨房里顾母有点奇怪，问顾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回老家凑热闹吗？今年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今年不想回去。妈，让我来剁吧。”
　　顾翊接过顾母手里的菜刀，“咚咚咚”的剁起了饺馅。他剁饺馅喜欢一块一块的剁，先把左边一块剁细了，再剁右边的。
　　这边剁好饺馅，顾母那边已经麻溜的把炖菜全部下锅，把饺馅放好调料，母子俩就开始包饺子了。
　　顾母擀饺皮，顾翊包。顾母擀饺皮的速度非常快，往往都是她先擀一段时间，然后停下和顾翊一起包，快包完再开始擀饺皮。
　　顾翊包的饺子和他本人一点都不像，他包的饺子个个都圆滚滚的，胖的都快要立不住了，馅多的要撑破饺皮。
　　也不知是师承何人，或许是自学成才，反正顾母自问自己包的饺子中规中矩，没胖成这立不住的模样。
　　家里人多，又是三个大男人，顾母每次包饺子都要包满六个饺子盒，大概有200多个饺子。
　　所以等包完的时候，顾翊觉得自己手都要抽筋了。真不知道他妈平时是怎么一个人包这么多的。
　　中午母子俩煮了饺子随便将就了一顿，贴了春联。
　　“小翊，给你爸打电话问问到哪了，回来了没有。”
　　“好，我正在打。”
　　最后一道菜出锅，顾翊进厨房里汇报：“我爸说他们再有十五分钟就到了。”
　　“好，我的菜也都整好了。”
　　“妈，咱家的保温饭盒呢？”
　　“在第二个厨柜里，嗯?问这干嘛？”
　　顾翊打开柜子门，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保温桶，他伸手拿了出来：“林濯一个人在家过年呢，我去给他送点饭。”
　　“嗯，确实该去，不过现在不好打车吧，让你爸开车送你。”
　　“不用了，来不及了。多出点钱，总能打到的。”
　　顾翊把饭盒用水洗了一遍，开始往里面装菜。顾母抢过饭盒，推顾翊出去：“快去换衣服，穿厚点，今天说不定要下雪。”
　　一切准备就绪，等顾翊拎着两个饭盒准备出门时，顾母看到刚包好的饺子，叫住顾翊。
　　“我再煮点饺子你带着吧，过年怎么能不吃饺子呢？”
　　顾翊看了眼手机：“来不及了，这都快三点了。”随即又想到昨天在林濯家吃的饭，说：“把生的饺子给我带过去，他自己应该会煮。”
　　两盘整整齐齐的饺子被连盒装到袋子里，顾翊一把抓起，对顾母说了一句：“我今晚不回来了。”匆匆的跑了。
　　再晚，多少钱也打不到车了。
　　或许上天都不想让林濯一个人过年，顾翊出门就碰见一个回市里过年的出租车司机忙坐上就走了，连价钱都没问。
　　顾翊一路上都在想，林濯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特别惊喜，他暗戳戳的想。
　　可当他到林濯家门口的时候，外面的栅栏门竟然是开的，他路过花园，走到一楼的大门口。
　　一楼的门竟然也没锁！
　　顾翊心想天助我也，两手都被占满了，他用胳膊肘推开门：“林濯，我来陪你过年了，还有我亲手包的饺子，惊不惊……”
　　“喜”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便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女性，硬生生改成了：“你有亲戚过来?”
　　林濯豁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顾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处，说：“我来给你送点吃的，你有亲戚在，我就先走了。”
　　“别走！”林濯拦住了他。
　　顾翊感觉林濯几乎颤抖地说：“不是亲戚，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处理好。别走好吗？”
　　“那我在花园等你。”
　　顾翊出去了，甚至体贴的关上了门。
　　花园里光秃秃的，别说是花儿了，连盆草都没有，顾翊百无聊赖的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心想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林濯什么人，难道是他妈?不可能吧，他妈不是早就……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那是林濯的事。
　　他本以为会等很久。
　　没想到没过五分钟，门就开了，林濯和那个中年女性一前一后走出来，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也没看顾翊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翊从长椅上站起来，他本来是想走的，留在花园等他只是想亲口和他说一声。
　　但林濯明显状况不对，顾翊放心不下，只好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顾翊把饭盒和饺子放在餐桌上，林濯如提线木偶一般，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顾翊解了围巾走过去，坐在林濯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问：“怎么了?刚才那位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拥抱紧紧环住，他这时才发现林濯整个人都在颤抖，贴在他脖颈处的耳朵都是冰凉的。
　　仿佛刚才在花园里的不是顾翊，而是他一样。
　　他的眼角明明是温热的，可顾翊竟觉得自己的皮肤被烫到了。
　　顾翊叹了口气，接上：“是你妈，对吗？”
　　林濯不置可否，顾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毕竟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
　　顾翊没说话，任由林濯抱着他平复心情。
　　顾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他的背，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林濯没吭声，只是抱着他的手臂更用力了。
　　整整三个小时，顾翊动都没动，一手搂着林濯，尽量让他舒服一点，一手拿着手机在和海王星打字对话。
　　尽管只是编外人员，并没有签约，海王星还是给顾翊争取了签约作者的福利。
　　两人正在商量这件事。
　　顾翊：“好，我知道了。”
　　海王星：“初五有个粉丝福利活动，你到时候不想连麦，就提前录个新春祝福语。”
　　顾翊：“好。”
　　海王星：“那就这样了。”
　　顾翊：“行，麻烦你了，大过年的还特地来通知我。”
　　海王星：“小事儿，对了，把你地址给我，我给后勤部的人。”
　　顾翊：“发给你了。”
　　林濯肩膀动了动，顾翊匆匆给海王星发了条“先不说了。”
　　把手机一丢，看着从他怀里起来的林濯，挑眉：“好点了？”
　　林濯：“嗯。今天下午我……”
　　顾翊活动手臂，尝试站起来，三个小时动都没动，他腿都被坐麻了。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有什么话吃饱再说，为了来看你，我年夜饭都没顾上吃，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天都黑了！”
　　“好。”林濯转身就往餐厅走。
　　他没忘记下午顾翊带来的饭盒，到餐厅里打开饭盒，里面的饭菜还是热的，他叫顾翊：“饭是热的，你吃吗？不吃我煮饺子。”
　　“饺子是明早吃的，吃米饭吧。”
　　林濯去厨房拿了碗筷，两人就着保温桶吃了起来。他发现里面不仅有他爱吃的菜，还有顾翊爱吃的菜。
　　他意识到这菜是顾母而不是顾翊装的，依顾翊的性子，能想到这么装菜才怪。
　　两人吃完后，林濯默默去洗碗，剩下的菜倒在盘子里，顺便把保温桶也洗干净，擦干了水，放回了袋子里。
　　顾翊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林濯过来的时候他收起了手机，看着林濯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
　　“你闭嘴，听我说。”顾翊看着他，认真道：“你什么都不用跟我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这太正常了。当然，如果说出来会让你感觉到轻松的话，我愿意做这个倾听者，你明白吗？”
　　林濯什么都没说，缓缓脱下身上的衣物，顾翊有点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出声打断。
　　直到林濯脱下长裤时，对方大腿处交错纵横的，像是用指甲扒着往下撕的疤痕，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视野里，几乎要跳出来刺痛他的眼。
　　他甚至忍不住要上手摸一下那疤痕，看是不是真的。
　　“这是什么?”因为太过震惊，他忍不住又问一次：“这是……什么?！”
　　虽然他只是伸了伸手，并没有真的要上手摸，林濯还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像是要拉开安全距离。
　　“那个女人用手抓的。”林濯的声音低下去。
　　“什么……时候?你小时候?”
　　“嗯。”
　　顾翊心里涌出难以描述的心疼，和着一股难以平息的愤怒：“你那时候才几岁?她怎么忍心?她还是人吗？她来找你干什么？”
　　他气的要喷火了，站起来叉腰踱步。突然想起于悄然告诉他，林濯高二时为了他妈打架的事，刚才自己这么说他妈，他怎么没反应?
　　他心下一惊，试探性的开口：“你生气吗？”
　　林濯茫然：“我生什么气?”
　　“我听说你之前为你妈打过架……我刚才这么说她，我以为你会生气?”
　　“什么时候?”
　　“好像是……高二?”
　　林濯想了想，才终于想起来那回事。
　　“不是为她，为了我自己。”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认她?”
　　“从她抛弃我的时候，她就不是我妈了。”
　　抛弃他而不是虐待他。
　　就算年幼时母亲这样对他，真正让他难以释怀的却是抛弃他。
　　顾翊反观一下自己，突然想知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怎么样呢？
　　他想不出来。
　　家里开了暖气，可真让人光着腿站着，还是有点冷的，顾翊心疼之余，也没忘了这件事：“快把裤子穿上，小心着凉。”
　　林濯顺从地穿上了长裤，这疤痕自他记事起，从未向外人显露过。
　　这是第一次，顾翊心疼的眼神让他觉得，这从小到大被他视为枷锁，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难以忍受的伤疤骤然开了个口，不再紧紧地锢着他了。
　　“要不，你认我妈做干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