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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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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官弯腰撑着大腿,双股颤颤。蝉鸣浑身哆嗦,听到动静的黄氏着急忙慌从灶房跑来,手中抓着葫芦瓢,水滴滴答答洒了一身。
江琼娘在正屋不见动静,须臾后,只听到“咚”地一声。周绥回头,看到她软软跌坐在圈椅中,晕了过去。
对着眼前的大乱,郇度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周绥神色镇定,眉头微微蹙起。
周昭临不过一介书生,家人只江琼娘与她两个妇孺,无须大动干戈派官兵包围。
黄氏担心得脸色惨白,扔掉葫芦瓢,冲上抓住蝉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阿爹呢,你阿爹怎样了?”
蝉鸣不知孙壮的下落,她茫然摇头,哭道:“阿娘,我不知道,没见着阿爹。”她一哭,黄氏跟着呜呜哭,“你阿爹只怕凶多吉少,这如何是好啊……”
“闭嘴!”周绥扬声叱喝,头伤未愈,被她们哭得愈发胀痛。
黄氏蝉鸣被周绥吓住,哭声戛然而止。周绥一边转身进屋,一边飞快地道:“你们一家是赁来的仆从,主家的事牵连不到你们!”
九官是奴籍,五年前被周昭临从牙行买来,做了文承的小厮。闻言,他惊悚地瞪大眼,无助地看向郇度。
郇度原本低头沉思,此刻他抬腿朝外走去,九官如抓住浮木,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周绥没理会郇度,进屋来到江琼娘面前,伸手探她的鼻息。见她还有气,搭着她的肩膀摇晃,“醒醒,醒醒!”
江琼娘本忧思过度,听到蝉鸣的话,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被周绥一晃,她睁开眼幽幽醒转,嘴一张,眼泪就要滚落。
“先别哭!”周绥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哭泣,“快取些银子给我!”
江琼娘神色惊惶,尚未回神。周绥见状,干脆拉着她起身,道:“进屋去取银子,我拿去贿赂官兵,打听消息。”
周辞岁有些体己银,院子离得远,周绥已没精力来回奔波,先就近从江琼娘处取。
江琼娘一听,忙撑着身子,跌撞进了卧房,从箱笼底下翻出一只匣子,连锁匙一并塞给周绥,“这是家里的开支花销,其他都由你阿爹管着,你且都拿去吧。”
以前周绥的母亲姊妹们,都是狠厉的角色。所谓掌管中馈,里里外外的钱财,悉数都掌控在她们手中。
水能滴穿石,周绥从不轻视柔弱。只江琼娘此时哭泣,眼泪实属添乱,令她感到厌烦。
周绥克制住心中的烦躁,打开匣子,里面的铜钱加上碎银,统共约莫有七八两。她拿起揣进袖袋中,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岁岁!”江琼娘哪放心,拼着劲追上前拉住了她,道:“你是未出闺阁的小娘子,那些官兵……你留在屋中别出来,我去!”
江琼娘身形娇小,身子虚弱。她双眼通红,说话气都喘不过来,温婉的眉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周绥一怔,面上复杂神色一闪闪过。不过,她不假思索推开江琼娘的手,语气稍缓道:“情势紧急,不是争论的时候,还是我去。”
若真出了大事,江琼娘护不住她,这几堵矮墙也一样。她习惯自己掌控全局,无论生死。
江琼娘见周绥已经离开,她拦不住,情急之下喊道:“岁岁,让阿承去,他是男子……”
周绥深深皱眉,她停下脚步,回转头,语气冷淡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江琼娘到底读过书,不是无知村妇。她想到两人之间出了事,现在又不好多问,只能干着急。
周绥到了前院,四周并不见官兵,心神微定。大门半敞开,九官瑟瑟发抖缩在门后,郇度在外与人说着话。听到脚步声,郇度侧首看来,周绥见他面色沉沉,估摸他碰了一鼻子灰。
大门外,三个穿着窄袍皂衣的官差,挎着佩刀沿着院墙贴封令,郇度与小头领模样的官差在说话。那人侧身而立,周绥只看到他如刀削般凌厉的侧脸。他察觉到郇度的视线,顺着看来。
周绥看清了他的脸,五官极深,尤其是眼眶。山不喜平,他的相貌如一座嶙峋的山,过于锋利。身量高,看人时居高临下,敛着眼睑,面上无甚表情,冷峻得足以辟邪,止小儿夜啼。
站在他对面的郇度,原身相貌清俊,肌肤白皙。揉进郇度的阴柔后,两相比较,像是风雨后,在枝头颤巍巍,娇嫩的花。
周绥扬起笑脸,笑中带着拘谨,仓皇,上前屈膝盈盈一礼,怯怯地奉上钱袋:“请问官爷,周氏究竟犯了何事?”
那人目光周绥的手,随后漠然移开。脸上仍无波澜,语气如冰雹砸在地上,道:“无可奉告。”
周绥收起钱袋,她咬了咬唇,眸中已经泪雾蒙蒙,颤声道:“官爷可知我阿爹如今在何处?”
那人视线在周绥身上停顿一瞬,道:“周山长在大理寺牢中。”
周绥心沉了沉,周昭临被关进大理寺牢狱,而非京兆,此案非同小可。
“阿爹只是书院山长,怎地会被关进大理寺?”
周绥眼睛一红,仰头泫然欲滴望着那人,含泪问道:“官爷,是谁下令将阿爹关进大理寺?”
那人沉默了下,道:“陛下。”
“陛下?”周绥杏眼圆睁,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摇头,“阿爹怎地得罪了陛下,他去看老友,可是老友犯事,他受了无妄之灾?”
那人默然一瞬,道:“周山长与中书省明相一并被关进了大理寺。”
周绥不知中书省明相是谁,事关宰相,案情之中远超之前所料。她低头拭泪,抽噎几声,忽指向一旁沉默的郇度,问道:“那他……他得了翰林院的差使,他可有被牵连进去?”
郇度嘴角冷冷一勾,抢在那人之前道:“我被牵扯了进去,无旨不得出门。”
周绥回了他一记冷眼,不再理会,继续问道:“请问官爷贵姓大名?”
那人似乎微诧,打量她片刻,方答道:“程尚。”
周绥道:“程大人,我阿爹不在,家中只得我与阿娘……还有他。”她看了眼郇度,“阿爹上了年纪,身子弱,大理寺牢狱阴寒,我想要送些厚衫进去,大人可能行个方便?”
“上谕,任何人不得徇私。”
程尚冷硬地回了句,缓了缓,道:“此事甚大,莫要乱动心思,反弄巧成拙。”
周绥听得明白,事关重大,无人敢担干系。要是被皇帝发现,恐对周昭临更为不利。
贴好封令的三人回来,程尚瞥了眼周绥,冷声驱赶郇度,“都进去,周宅主仆,不得随意出入!”
周绥郇度跨进门槛,很快,大门被“嘭”地一声重重合上。她盯着门,对九官招手,“你过来!”
九官忙跟上前,郇度在后面冷哼一声,他瑟缩一下,一时进退两难。
周绥转身上前,不容分说扯着九官的手臂就走,道:“我有事问你!”
九官不敢挣扎,被周绥扯着磕磕绊绊向前,扭着脖子去看郇度,哀哀道:“郎君……”
周绥全然不理,低声问道:“程尚是谁,你为何怕他?”
九官惊讶万分扭过头,失声道:“姑娘不知程尚?程尚是皇城司探子头目,刺探机密,杀人无数……”他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飞快看向大门,仿佛门后藏着猛兽。
两人以前都非同常人,程尚的身份不足为惧。只周昭临与明相一起下大牢,而天子亲领的皇城司来查封周家,事态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郇度脸色变了,周绥放开九官,眉头深锁,脚步匆匆朝周昭临书房走去。
明相与周昭临的牵扯,为何下牢狱。如今被困住,只能从邸抄中来找寻了。
郇度打发走九官,随周绥进了书房。书房三面的书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书籍。
周绥随意扫了几眼,蹲下来在堆在一起的旧纸堆中去翻找。
灰尘四散,周绥抬起衣袖遮挡,所幸没多时,便被她寻着往年的邸抄。知之书院在七年前创办,她拿起放在书桌上,从七年前开始查找。
郇度抱着手臂靠在书架上,冷眼看着周绥忙碌。见她看得仔细,他施施然走上前,抽走一张翻阅。
周绥心无旁骛,她看得极快,只两眼就看完一张。
郇度领教过周绥的聪慧,他赶不上她的速度,干脆丢下邸抄,阴阳怪气地道:“程尚是探子头目,无事不知。你对他笑得再娇媚些,哭得梨花带雨,他便什么都告诉你了,连周昭临一并救出来。”
他摇着头,啧啧道:“瞧你变脸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啊!程尚那等见多识广之人,都被你蒙骗了过去。唉,可惜了,真想他见识一下,你这个毒妇的本来面目。”
周绥并不生气,平静地道:“真是憾事,早知他身份非一般,我扑上去抱住他,宽衣解带色诱之了。”
她抬眼看着郇度,微微一笑,“你也可以对他宽衣解带,女色男色,都是色。你得周氏恩惠,到你报恩的时候了。如今你不再是天子,除去男色,一无是处。”
郇度脸色沉了沉,呵呵两声,“老子以前连命都搭了进去,现在被连累得前程尽毁。周家的恩惠,亏你说得出口!”
“是么?”
周绥随口应了声,“周家不知会被封到何时,柴米油盐必须省着用。你这个前世的天子,龙体跟贩夫走卒一样,要吃喝拉撒活着。”
郇度不为所动,道:“你威胁不到我,周家不敢缺我吃食。如今,周宅只得我与九官两个男丁。”
他的声音低下去,眸中凶光四射,恶狠狠地道:“正好杀了你。”
“正好,你也会再次给我殉葬。”
周绥不紧不慢地道:“你被周氏抚养长大,世人皆知。女眷横死,你却好生生活着,周氏无论有罪无罪,你都会成为万人唾弃,忘恩负义的小人。到时候,你也活不了。”
夕阳西沉,书房变得昏暗。周绥从书桌上拿起火折子吹燃,点亮灯盏。
灯火忽明忽暗,周绥拿出改锥挑灯芯,慢条斯理擦拭干净,收进囊中,拿起邸抄专心致志看起来。
看到熟悉的寒光,郇度浑身一凉,下意识抚摸上脖颈,怒道:“好你个疯狗,竟还藏着凶器!”
周绥不搭理他,忽然,她看着手上的邸抄,神色骤然凝重。
郇度见她的脸色不对劲,上前夺过邸抄一看,顿时气急败坏怒骂:“老子与姓周的真是八字相克,周氏亡我之心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