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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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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度信步走在前面,周绥离得几步远在后。她仍未放松戒备,目光锐利不时看去。
似乎若有所觉,郇度的脚步顿了顿。周绥马上警惕起来,握紧掌心的改锥。
蝉鸣浑然不觉上前,道:“老夫人着急得很,姑娘快些去吧,奴婢先去给姑娘熬药。”
周绥蹙了蹙眉,问道:“你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蝉鸣摇头,“奴婢不知,老爷昨日去了京城,晚间没回书院,也没让阿爹回来递个消息。奴婢估摸着老夫人着急老爷,听到文姑爷回来了,想要文姑爷进京去寻老爷。”
周昭临辞官之后,过着简朴的日子,只赁了蝉鸣与爹娘在周家洒扫做活。蝉鸣阿爹孙壮平时赶车,跟在周昭临身边跑腿当差,昨日一早赶车进了京。
知之书院离京城约莫一个半时辰的路程,眼下太阳已经偏西,周昭临仍未归来。
周昭临对妻女不谈外面之事,周绥对大楚几乎一无所知。她见郇度已经停下脚步,肆无忌惮地听她们说话,立刻让蝉鸣先离开。
文承已考中进士,在翰林院谋得差使,他前去打探最好不过。只如今的文承,已变成郇度。
周绥与亲生父母兄妹之间的关系都疏离,何况尚陌生的周昭临、江琼娘,先要借着他们安身立命,必要防着郇度。
春风温柔,吹动海棠花掉落。周绥拈起肩上的落花,随手揉碎,缓步上前,在海棠树下站定,迎着郇度冰冷的目光,道:“你杀了文承。”
“呵呵。”郇度冷笑一声,睨了眼周绥,道:“你杀了周辞岁。”
周绥能成为周辞岁,郇度变成文承也不足为奇。她淡笑回应,道:“无论大雍或是大楚,你都得靠周氏庇护。你亏欠周氏的恩情,打算如何偿还?”
郇度负手在后,掀了掀眼皮,讥讽道:“前世债,今生偿。真要计算恩怨是非,应当是周氏欠我十世恩情,要世代还债。这才两世,你急甚?”
周绥嘴角牵动,嘲笑道:“改自称了,真令人不习惯啊。”
郇度反应极快道:“即使我不再是皇子、天子,你也逃不过我手。你莫要忘了,你我九月便会成婚。”
他眉毛一扬,如前世习惯那样,身子微微前倾过来,紧盯着周绥,眸中杀意凛冽。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杀你。别急,我有的是机会,将你千刀万剐,让你后悔活过来。”
前世他死在周绥前面,这一世,她也要先将他送进十八层地狱!
周绥已探得郇度心思,不再与他纠缠,目不斜视越过他,朝江琼娘院子走去。
余光闪过半旧鸦青交领薄袄襦裙,衬着莹白脖颈处的青紫,格外清晰。
郇度眼眸微眯,喉咙伤口仍在渗血。他取出罗帕按住伤处,刺痛蔓延,雪白罗帕猩红点点。
望着手中的罗帕,郇度神色布满阴霾,脑中闪过大雍时的往事。
那时他与周绥关系不合,人尽皆知。李贵妃连生了二皇子、三皇子,在冬至宫筵上,言语上就张狂了些。
周绥神色不变,扬起手中铜酒盏砸过去,李贵妃顿时头破血流。
筵席上众人被吓得瑟瑟发抖,鸦雀无声。
毕竟李贵妃不敬在先,要是发落她,支持她的朝臣官员会拼死进谏,周氏手上有兵,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尤为不算,他追去责问,她竟一言不发,朝他一掌挥来。
他偏头躲开,被她指甲划破喉咙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离得近,能看到她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庞,胭脂掩饰下不正常的潮红,她应当在病中。
自从怀了太子后,她身子就不大好,生产之后,愈发严重,夫妻再无同房。
他当时被她的嚣张大胆震惊住,一时竟忘了生气。她面色很是平静,幽深的眼眸中却闪着癫狂,冷冰冰道:“这一巴掌,是你没看好你的那些猫猫狗狗,放出来乱咬人!”说罢,被宫人簇拥着,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自此以后,后宫无人再敢招惹她。
除非盛大宫筵等场合,她与他未再见过面。直到临死前,他到了她的寝宫。
时隔多年,他们再次私下相处,彼此都奄奄一息,仍兵戈相向,恨意滔天。
他再次睁眼醒来,变成了在回京官船上,着凉感染风寒,病重的文承。
从小厮九官嘴里,郇度大致得知了些文承的状况。起初他并不知周辞岁已变成周绥。
当她垂首拾阶而上,抬眸望来那瞬间,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冷若寒冰。他毫不怀疑,她是周绥!
那道血痕留得深,伤口愈合之后,仍有一道白痕,他总是不时抚摸,提醒她的狠绝。
郇度拽着罗帕又松开,抬手覆上伤口。
这道伤口,与从前在同一处。
他们之间,生生世世,不休不止!
周绥已转过山石,消失在小径尽头。郇度收起思绪,大步跟上前。到了正院,前后脚进了门。
廊檐下,江琼娘焦急来回踱步,不断朝外张望。灶房干活的黄氏端着竹筛选米中砂石,坐在一旁宽慰道:“老爷以前时常出门,一去十天半月也有,老夫人别急,过一阵老爷就回来了。”
江琼娘欲说话,见到两人进来,温婉的脸上浮起笑容,她往台阶下奔了两步,喊道:“阿承,岁岁!”
周绥喊不出阿娘,立在台阶下屈膝见礼。郇度与她并肩而立,抬手一礼,喊了声“师母”。
独女摔破头,江琼娘心疼得日夜抹泪。见她醒转过来,只高兴不已,以为她身子虚弱,不曾察觉到她的变化。
“快别多礼,进屋来坐。”江琼娘转身进屋,对黄氏道:“黄婶子,你快去做饭。阿承赶路辛苦,早些用饭歇息。”
黄氏忙收起竹筛前去灶房,几人进屋。正屋宽敞,里面摆着普通寻常的家什。墙上挂着的云出山岫字画,画工尔尔,字写得颇有风骨,应当出自周昭临之手。
周绥第一次来到正屋,进屋后不动声色打量,选了张靠门的圈椅落座。
郇度不经意瞄了她一眼,在右下首坐下,不待江琼娘开口,径直问道:“师母,究竟发生了何事?”
江琼娘也就顾不上寒暄,把周昭临进京之事说了,“阿承,我的身子不好,你先生出门在外,怕我担心,若有事耽搁,定会想法子带个信回来。昨晚一夜未归,老孙跟着前往,应当晌午时就回来报信了。我久等等不着,眼下还不见人影,哪能不着急!”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皇城城门一般在日落时分关闭,赶着进京也来不及了。
周绥沉吟了下,含糊着略过了叫周昭临“阿爹”,问道:“进京有何事?”
郇度侧首朝周绥看来,嘴角牵了牵,似笑非笑。周绥视而不见,淡定自若端坐着。
江琼娘没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道:“你阿爹只道去探望几个老友,与他们叙叙旧。”
周绥再问道:“朝中最近可有出什么大事?”
江琼娘一愣,下意识看向郇度,道:“我是后宅妇人,你阿爹从不与我说朝中大事。阿承,你在外可有听到风声?”
郇度与周绥一样,从没听过大楚朝。这些天坐船,船上湿冷,不停晃悠,令原本虚弱的身子,难受得紧。他要是有精力打听朝政,便有力气掐死周绥了。
听到郇度镇定自若回答不曾听到,周绥凉凉扫了他一眼,道:“京城离书院不算远,朝中亦有从书院出去做官的学生,要真出了事,早就有消息传回来了。京城书院都太平无事,兴许就是吃多酒,有事脱不开身罢了,实无需紧张太过。待太阳落山后,仍没有回来,便去书院其他先生处打听一下。若现在着急忙慌到处找,书院人多嘴杂,消息传出去,还以为出了大事,引起学生不安。”
江琼娘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应了,“也是,你阿爹最看重书院学生的功课,不能耽误了他们读书。”
她按捺住不安,看向郇度,准备问他回乡祭祖之事,这时瞧见他喉咙的伤痕,登时大惊道:“阿承你受伤了?”
郇度垂下眼眸,道:“无碍,遇到疯狗撕咬,不小心被抓伤了。”
“何处来的疯狗,九官呢,他怎地不上前拦着!”江琼娘急得要上前查看,一叠声问道:“可还有别处伤着?”
郇度不习惯江琼娘的关怀,感到陌生拘谨,赶忙抬起手躲避,道:“只伤到些皮毛,别处无事,师母放心。”
周绥被郇度骂做疯狗,无动于衷站起身,准备前去前院周昭临书房,寻找可有朝廷邸抄、地方志一类的书籍。能了解大楚朝局,比找书院先生打听还有用。
哪知江琼娘见她起身,看到她脖颈的淤青,脸色一下白了,大惊失色奔到她面前,颤声问道:“岁岁,你脖颈是如何回事,何处来的青紫?”
周绥拢起衣领,面不改色说着谎:“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恶鬼要来夺我性命,被我用刀砍死,化作一堆黑血。脖颈上的青紫,是衣领被勾住,梦中打斗挣扎时被勒成这般。”
江琼娘瞪大眼听着,张嘴欲言。周绥猜到她的心思,抢先补充道:“后来,阎罗王也来了,说是恶鬼从十八层地狱偷跑出来,收走黑血,恶鬼会被镇压在十八层地狱下面,永世不得超生。”
“你这淘气的,做梦都不安生!”江琼娘伸手拍她,却又舍不得,轻轻落在了手臂上,道:“等你阿爹回来,我们去天恩寺上香,拜一拜菩萨。近些时日,你阿爹时常半夜醒来,不得安眠,眼瞧着日渐消瘦。你又受了伤,事事不顺,求菩萨保佑,一家子都平平安安。”
周绥敷衍着应了声,郇度起身告退。两人一道出门,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厌恶。
郇度嘴唇微翕,无声道:“疯狗!”
周绥干脆至极,出声道:“恶鬼!”
两人冷漠地别转头,分散两边,朝院外走去。
门外,九官在前,蝉鸣提着裙子追在后,惊慌失措冲进了院门。
九官喘着气,蝉鸣抢先尖声道:“官兵……官兵来了,官兵围住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