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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三月煦暖的太阳透过纱帘,满室明媚。
      和风轻卷起帷幔,蔷薇清冽的香气弥漫。

      周绥吃力地睁开双眸,转动眼珠四望。
      偌大华丽的寝宫,落针可闻。平时侍候的宫人,皆不见人影。

      背对着光处,摆放着一张黑髹宝座。坐在宝座上的人身着绣金龙深衣,头戴冠冕。玉珠串遮挡住了眼底的神情。

      是郇度,大雍天子。

      周绥是大雍皇后,帝后不和,互相憎恨,皆欲置对方于死地。

      郇度缓缓开了口,声音粗噶,伴随着寒风般的呼哧:“周绥,你的死期到了。”

      周绥心霎时沉下去,试图起身,却酸软无力,惟有指尖轻微颤动。

      她中了毒!

      错愕,遗憾,愤怒,痛恨,万般滋味涌上来,迅速被刺痛淹没。

      她拼尽全力,承受住撕心裂肺的痛楚,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淡淡道:“郇度,你会万寿无疆。”

      惨白脸上蒙着一层灰,乌青的薄唇,一看就明显中毒日久,已是强弩之末。

      郇度时常被周绥讥嘲,并不见动怒。枯瘦的手紧拽住宝座扶手,一字一顿地道:“周绥,你以为给朕下毒,便能得掌天下。可惜,你始终不是朕的对手。”

      周绥笑了,她的脸颊亦已僵硬,笑容不甚明显。

      郇度却看清了,他脚踩足承,身子些许前倾,仿若要随时扑过来的架势。

      “周绥,可怜你机关算尽,终是不得好死。朕已下旨将你扔进乱葬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周绥眼前逐渐模糊,浑身如被寸寸碾碎,撕裂,痛得透不过气。

      早在给郇度下毒时,周绥就做了最坏打算。她并不害怕,更不后悔。

      待巨痛过去,周绥立刻还击道:“狗皇帝,事到如今,还当自己还是天子。你的龙体,很快就会腐烂,你的旨意,就是一堆臭不可闻的废物!”

      她的亲生儿子是太子,更是郇度唯一活着的儿子。为了正统,太子登基后,生母自会被奉为太后,厚葬。

      郇度额头青筋突起,剧烈地喘息着,已然撑不住,“咚”地往后倒进宝座中。

      过了片刻,郇度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周绥,你自诩聪明绝顶,身边侍奉之人皆畏惧你,你又是如何中了毒?”

      成王败寇罢了,周绥向来敢作敢当,绝不会被郇度挑拨生气,反而换上轻快地语气,道:“反正,你是死在了我手上,你的毒,是我所下!”

      郇度死死盯着周绥,他中毒卧病多年,脸枯瘦如柴,狰狞扭曲,早不复当年的温润如玉。

      “老二老三他们,也是你所害。”

      郇度的语气肯定,周绥更是坦率地承认了:“是,你其他的野种,都是死在我手上。”

      “毒妇,他们是朕的儿子,是大雍皇子!稚子何其无辜!”

      “大雍皇子,呵呵!”周绥因疼痛,时而停顿,声音却异常清晰。

      “郇度,你真是无情啊,连自己出身都不认了。当年先帝酒后失德,你阿娘怀了你,先帝从不拿正眼瞧你,你与野种无异。若非我周氏鼎力相助,你就是个出身低贱,无人看得起的可怜人。与周氏不相干,你的那些孽畜,休想来分一杯羹,他们就是杂种,野种,必须死!”

      周氏没落世家,纨绔子弟挥霍完家业,不得已从了军,在军中攒下了些威望。

      先帝一堆野心勃勃的儿子,郇度生母是宫人出身,他虽聪明,却无倚仗。

      靠着周氏手上的兵力,周绥力主兵变夺位,杀出一条血路,夺得大位。

      周氏重新富贵,权势滔天。正因为当年兵变夺位,周氏手中的兵权,引来郇度深深忌惮。

      郇度想要夺回兵权,周绥如何肯交出去,拉拢朝臣,分庭抗礼。

      这些年下来,朝廷派系分明,两人各有输赢。

      周绥从不掩饰她的冷酷无情,与父母兄妹之间关系疏离,互为利用。

      她从不把礼法规矩放在眼里,郇度当时对用兵夺权犹豫不决,怕伤及无辜。是她做主下令,最终让他登上了帝位。

      郇度如今对她说,稚子无辜。

      周氏征战死伤的子孙,他们难道不无辜。但周氏的族人享受了权势富贵,周绥从不会为他们哭丧。她为郇度的伪善感到恶心,当时就该直接起兵夺天下,何苦让他当皇帝!

      郇度目眦欲裂,抓住宝座扶手,试图想要坐直。使出全力,终究是徒劳,便放弃了。

      “朕给周氏权势富贵,周氏却贪心不足,大逆不道欲谋朝篡位。这天下,到底姓郇。太子也姓郇。周绥,你以为,太子会如何待周氏?”

      “在郇氏以前,天下姓李。真是可笑,只许你郇氏篡位,不许别人做你郇氏曾做之事?”

      周绥丝毫不掩饰她的野心,道:“且你那双狗眼,可能睁大些看清楚,是我要掌权做女帝,与周氏无关!”

      “哈哈哈!”

      郇度桀桀笑起来,喉咙一阵咕噜,喘息几声,欢快道:“你还想保住周氏,可惜,你要死了,周氏上上下下,全都要死。”

      “太子身上,流着周氏的血。”

      周绥痛得已经麻木,清楚感觉到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她不再多言,拔高声音,厌恶无比道:“滚出去。”

      怕他脏了黄泉路,死,她都不愿再见他!

      郇度喃喃了句,周绥没有听清。

      待过了一阵,郇度依旧无声无息,已然薨逝。

      周绥见郇度死在她前面,痛快淋漓地长长喘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提着的气,顿时一泻千里。剧痛蔓延,视线从模糊,直到一片黑暗。

      耳中脑子轰鸣着,像是被卷入无尽的旋涡,迅速坠落,呼吸艰难。

      “姑娘,醒醒姑娘!”身子被摇晃着,周绥睁眼醒来。

      婢女蝉鸣担忧地望着她,关心道:“姑娘可是头疼做噩梦了?”

      与死前一样,正值春花烂漫时。

      春风温柔轻拂,日光耀眼。墙角的海棠热烈开放,远处山上的布谷鸟“咕咕”鸣叫。

      手边矮几上摆着的茶盏,尚徐徐冒着热气。蝉鸣端起茶盏奉上前,道:“姑娘吃口茶缓缓。”

      “我不渴。”周绥坐起身,掖起锦被搂在怀里,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怔怔失神。

      她并非在做梦,每一瞬,都刻骨铭心。

      她清楚记得自己中毒死去,醒来后,变成了大楚知之书院山长周昭临之女。

      周昭临曾官至大楚天章阁学士,后辞官创办知之书院。他与妻子江琼娘育有一儿一女,长子未能长大成人,小女因出生在大年三十,名唤周辞岁,乳名“岁岁”。

      蝉鸣放下茶盏,端起针线笸边做抹额,边朝周绥眨眼笑道:“姑娘,文姑爷这两日就会回京了。要是文姑爷见到姑娘伤了头,又该心疼了。”

      周辞岁去年及笄,已与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兄文承定亲。文承是孤儿,由周昭临抚育长大。他年方十八,今年春闱考中二甲进士。放榜后,文承谋得了翰林院的差使,回乡去拜祭父母。

      周绥以前从未听过大楚,这些时日在大楚,她翻边史籍寻找大雍,不见大雍踪影。

      关于周辞岁的生平记忆,起初还留了些,随着伤口好转,已逐渐消失。

      对未婚夫君文承,周绥只余“天资聪颖,君子端方”的模糊印象。

      对这门亲事,周绥无暇顾及。

      令她困惑的是,她骨子里是周绥,而相貌身份是周辞岁。

      周辞岁容貌秀丽,性子活泼,与周绥无半点相似之处。她骑马时摔破脑袋,蝉鸣做的抹额,便是做来挡住额角的伤痕。

      周绥抬手抚上额角,养了十余日,伤口已愈合,脑子仍不时作疼。

      她究竟是谁?

      蝉鸣咬断线,将抹额拿到周绥面前比划:“姑娘试一试大小。”

      周绥蹙眉避开,道:“放下吧。”

      蝉鸣见太阳正好,放下抹额说道:“若是风大,姑娘就戴上,仔细风吹得头疼。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姑娘好生歇着。”

      周绥呆坐片刻,准备出去走一走。抬起腿,又停了下来。弯腰从蝉鸣忘记收进屋的针笸箩中,取了改锥放好,这才放心朝外走去。

      知之书院建在京郊南山半山腰,漫山花开,尤其杜鹃红艳似火。周氏宅子在书院西侧,东边园子中有座小山,从山上亭子望出去,能将南山景色尽收眼底。

      从角门出去,周绥沿着小径来到小山,踩着石阶逐级而上。

      走了一段路,周绥身子到底虚弱,累得气喘吁吁,撑着石栏垂首喘气。

      突然,周绥敏锐察觉到异样。她顿了顿,稳住神抬头望去。

      一个身形颀长,眉目清俊的年轻男子,凭栏伫立。他眼睑微敛,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周绥缓慢直起身,迎着年轻男子锐利的目光。

      年青男子眼神一凛,陡然寒意四射,杀机顿现。

      周绥的改锥已滑入掌心,不假思索疾步向前,白光直刺对方喉咙。

      年轻男子反应极快,抬手格挡,大力钳住周绥的手腕。

      改锥尖锋利,仍刺破肌肤,血珠沁出。

      周绥的手腕剧痛,只听到骨头咔嚓作响。她毫不退缩,拼尽全力往前扎。

      年轻男子眼中戾气暴涨,左手疾出,狠狠掐住周绥的脖子。

      曾少年相伴,耳鬓厮磨,又曾你死我活。
      纵使容颜已改,年岁迥异,那眼神,那很绝,早深入魂魄,一眼认出对方。

      “郇度。”
      “周绥。”
      两人齿缝间,几乎同时迸出对方名字。
      彼此呼吸相闻,像是情人亲昵相依相偎,拼命置对方于死地。

      “姑娘,姑娘!”山下传来蝉鸣焦急呼唤,脚步声渐近。

      蝉鸣提着药包转过山道,看到亭子中的两人,扬声道:“文姑爷也在,正好,老夫人派奴婢来寻你们前去,说是有紧要之事!”

      郇度呼吸一顿,手上力道微松,杀意如潮水般散去。
      周绥得以喘息,斜瞥他一眼,随后收手。
      两人不动声色退开一步,他抬手拂去血迹,她拉起衣领挡住淤青。仿佛无事发生,先后下山。

      风过亭台,吹动满山杜鹃,红得刺眼。

      黄泉路窄,竟又相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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