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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雷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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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彩排是周五正式表演前的热身,所有演员都化了妆,穿了戏服,道具场景灯光一并到位。
顾长安在剧中所饰演的繁漪三十来岁,穿一身镶灰花边的旗袍,化得体的妆容,抹高档的进口香水,如同一朵黑色的玫瑰在满园的暮色里散发忧郁的芬芳。
苏苏帮她化浓厚的舞台妆,雪白的肤色,卷翘的睫毛,豆沙红的唇色,戴一副复古巴洛克宫廷风的珍珠耳环,用简单的玳瑁发夹将长发盘起,她安静地坐在休息室的东南角让苏苏发挥,屋内的陈设随着阳光转动,色彩在房间里变换,她最近沉迷在角色里,内心都受煎熬,这一刻对她来说是难得的平静和喘息。
“顾长安”,门口有人进来,在她旁边坐下挡住窗口的暖阳,是同班同学袁立。袁立有一张很标准的初恋脸,五官清纯,眉眼弯弯,笑起来很温暖,男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都是非富即贵之辈,这次她饰演的角色是-鲁四凤,“你说我们演的这戏最后死的死,疯的疯,傻的傻,演了半天一场空”。
“哈哈哈”顾长安和苏苏都笑了起来,“那要不这戏该怎么收尾?你怀的是亲哥哥的孩子,和我上/床/的是我的儿子,还都是同一个人!”
“这部戏也是,不论哪段感情都不伦,都不被世俗接受,曹老先生当时是受了啥打击憋了这个本子出来”,袁立给自己设定的戏路是校园纯爱到都市言情,偶尔搞一部古偶,这些剧里都是甜甜的恋爱到最后happy ending的大结局,她也一直按照这个路线在坚持,积累了不错的人气,在班里的同学中算是翘楚。
“顾长安,待会彩排的时候,你悠着点,别放太开,要不演一场得喘半天”
“是的,你留点力气到周五,今天情绪不用那么满,最近一段时间你都陷在剧里,看得我也心疼”,苏苏也跟着附和。
顾长安颔首表示赞同,好的演员不但要入戏快,出戏也要快,不能总让戏里的情绪笼罩自己,容易人格分裂。
话说的轻巧,做起来却不容易,序幕拉开,灯光亮起,看着周家客厅里时尚摩登的家具,踏上舞台的顾长安瞬间入戏,修身的窄身旗袍将她紧紧包裹,如同这个让人窒息的封建社会,她不快乐,没人爱她,她的丈夫只是想控制她,她的情人只想抛弃她,她妄想找回“周萍”,一个懦弱无情的男人,她目光追随他,她身体渴望他,她在闷热难耐的雷雨夜爆发。。。。。
两个多小时的彩排结束时顾长安已经筋疲力竭,继子“周萍”向她走来,拉起瘫倒在地上的她,“其实周萍也不是真的爱四凤,他是想用一段貌似纯洁的关系来结束和繁漪的畸形感情,他只是想自救”,饰演”周萍“的演员是班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路易,他和顾长安在表演上有很多相似的观点,两个人经常捧着剧本能聊很久。
换好衣服,卸好妆,顾长安已经没有力气去食堂吃饭,她拜托苏苏给她带些简单的饭菜,自己先回寝室休息。她将表演海报转发给欢姐,嘱咐她有空来给自己提提意见,欢姐很快回了她,“一定到”。
她又把联系人翻到连盛,指尖在屏幕上来来回回,删删减减,最终问他,“有空来吗?”
下午的彩排出了一身汗,顾长安浑身粘腻,取了棉麻睡衣准备去卫生间淋浴,桌上的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是连盛。
“喂”,她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准备的怎么样?”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低沉慵懒,像一壶温热了的女儿红,淳淳的酒香扑面而来,整颗人都暖和起来。
“自我感觉还不错,你来检验一下成果”,她边说边拿起桌上的化妆镜看自己的脸,也许是苏苏将腮红打的太多,也许是卸妆没彻底,她的面颊红粉粉的,像一朵如脂的桃花。
“好”,电话那头传来催促的声音,好像是等他开会,“到时见”。
“嗯,再见”。
周五的正式汇演安排在戏剧学院的中心大礼堂,可以容纳上千人的礼堂座无虚席,还不断有人涌入,顾长安觉得紧张,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面对这么多观众,她偷偷的跑到场边把幕布拉开一条缝看台下的观众,灯光朦胧,人影晃动,看的不分明。
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身一看是系主任黄老师和表演课张老师,“快去休息室休息,别太紧张,保持适当的兴奋即可”。
晚上7点半,舞台的大幕正式拉开。
某一年,一个夏天,郁热的早晨,周公馆的客厅内,永远保持一个模式的设置,从右边一座大衣柜到壁炉上的一只钟再到放着三四个缎制厚垫子的沙发,尽管繁漪不断添置新家具,挂上崭新的帷幔,但只要她的丈夫一回家,必定恢复旧样。每个人都让她喝药,周朴园这样,四凤也是,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她只是觉得闷,这个家哪怕是大热天,天气再热,客厅的窗户也是关上的。
大幕放下又拉起,拉起又放下,她像是急速、利落的雷雨,在剧中一次次爆发。她把柔弱的四凤赶出周家,把周萍的本心揭露,她点破了这场雷雨中最不可告人的血缘秘密。她在狂暴雷雨的午夜撕扯着自己隐藏已久的面目,狰狞如闪电。
最后,那根葡萄架上落下的裸露电线,一再提及却未来得及修理的电线,它在雷雨中飘摇,尖尖地发笑,如索命的厉鬼一般带走了纯洁的四凤,无知的周冲,还有开枪自杀的周萍,而活下来的人疯癫痴傻,遗憾终身。
大幕落下又升起,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演员们胡乱的擦掉满脸的泪水,互相搀扶着走到台前来谢幕,聚光灯在他们身上汇集,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在这过去的三个月,顾长安陪伴蘩漪走了一遭,初看剧本时便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太美了,而现在她是漾起的阵阵涟漪,她在心里和她说再见,愿她能冲破牢笼,找到属于自己的热爱。
大礼堂里掌声连绵不断,系主任和表演老师走上台来带领他们一一谢幕,顾长安强忍泪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挥手作别。
一众人回到后台休息,既开心又难过,三个月的付出总算有收获,但心里空落落的。院校的,系里的,年级的老师都来后台慰问,同学们忙着道谢和合影,总算缓了过来。
袁立拖了凳子过来和顾长安凑到一起,“苏苏,你先帮我弄弄这个脸”,她那个角色“四凤”开场时笑的像朵鲜花,退场时只剩下一具焦黑的躯体。
顾长安觉得口渴,拿了一瓶矿泉水去门口透气,刚好遇见来寻她的欢姐,欢姐颇为夸张,买了一支红玫瑰拿在手里要送给她,祝贺她演出顺利结束,“好事成双,不能凑个两朵给我?”
欢姐皱鼻子直言,“我现在是啥经济状况,这还是从以后的佣金预支给你的”,顾长安知道欢姐虽然出来的很早,但其实手里都是些零散的资源,除了带她,现阶段也没啥活。“你去把外套找出来披上,别感冒了”。
有穿堂风吹来,顾长安打了个寒颤,四月的时节晚上还是有几许凉意,她从一堆东西里找到自己的外套套上,顺手拿出兜里的手机,有连盛发来的信息,“鼓掌”。
她想他贵人事多,也不确定会不会来,一直没联系他,“在哪?“
“第一排”
礼堂里大灯已经关闭,只剩几个侧灯照着,顾长安从后台一路小跑去找他,她还穿着戏里的小高跟,跑起来磕磕碰碰,差点跌倒,终于看见坐在暗黑角落里的连盛。
“怎么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还没来及更衣卸妆,旗袍最后缺了两个盘扣,领口敞开,天鹅颈连着锁骨外露,浓妆晕染了整个脸颊,黑魁魁的眼,香艳的唇,巴掌大带了泪痕的脸,她愣在那里看着他,心里和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长安”,他起身抓住她的手臂,隔着外套都能感觉她的微凉的肌肤。
“呜呜呜”,顾长安终是再也忍不住,声音带了浓厚的哭腔,“繁漪疯了,没人爱她,一个都没有”,她仰头看他,有泪水流过脸庞,旋即变成微微刺痛的紧绷,连盛一阵心疼,收紧双手,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
“和繁漪说再见了,她会找到真正爱她的人”,他用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蝴蝶骨上来回轻抚,过了许久才低头看她,她的情绪渐渐稳定,眼睫低垂,呼吸均匀,像只小猫一般窝在他怀里,那头长发早已经散落,如夏日疯长的藤曼一般缠绕着他俩。
她把眼泪鼻涕都全都悉数擦在他胸口,才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
一套剪裁得体的炭灰色西装,埃及棉白衬衫和已经扯松了的浅蓝色领带,懒懒的挂在他脖子上。“衬衣都脏了”,刚刚哭过,顾长安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还有点不好意思。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欢姐来找她。
“这是我经纪人,欢姐”,顾长安拉着欢姐介绍。
“你好,我是连盛,可以留一张名片给我吗?想邀请顾小姐参加我们下一部戏,我让项目负责人和你直接联系”。
久经沙场的欢姐抖抖索索的从腰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片,颤抖着声音,“久仰大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