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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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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水!七水!”朦胧间好像听到谁在喊他的名字,是谁?
努力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间清醒过来,七水方才辨别出这是樊箫的声音。
樊箫醒来之后来找七水,打算问问他今天有什么计划,要不要他陪着,如果需要的话他也可以找个借口推掉母亲的邀约。在七水的门上敲了好几下,见没人回应,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下意识得打开门。
厚重的遮光窗帘庇护下,房间暗的像一个黑洞,从樊箫打开的房门中透射入内的光线是唯一的光源,斜行的灯光刚好照亮的床头的一角。
散落的碎发,排扇一般的睫毛,笔挺的鼻尖,微微翘起的红唇,瘦削的肩头,凹陷的肩窝,隆起的锁骨,构成了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画。
樊箫呆了呆,猛地转身关上门,顿时脱力似得倒坐在门前。用手感触脸上的温度,高的吓人。看到一个同性,竟然觉得SEXY……自己是不是不太正常……
七水清醒过来之后,樊箫已经不见了,客厅的餐桌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七水把他撕下来,放到眼前,上面写着:
七水,我妈今天打电话来催我回家吃年夜饭,不能陪你了。抱歉,下次请你吃意大利面补偿。——by 樊箫 ^_^
七水松了一口气,又把便利贴贴回原处。
樊箫回去陪着自己的家人吃年夜饭,这本就是应该的。何谈什么“抱歉”和“补偿”呢?
早年他曾远远见过樊箫的母亲,如今早已记不清面容,华贵慑人的感觉却一点都没有忘记。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标准的贵妇人,从外表到灵魂都是。
他和樊箫之间,亲似家人,但毕竟不是血肉相连的血亲。
冰箱里有樊箫精心准备的血糯米、水晶虾饺,还包括长期备货的南翔笼包、永和豆浆。冰箱内门另贴着一张便利贴,嘱咐七水吃冰箱里的东西一定要加热,下方备注了各种食物在微波炉里的加热时间。
七水心想,樊箫简直就是S市好男人的模范,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七水对水晶虾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面粉做的表皮从米饭一样的白色变成薄薄的透明,显露出内里包着的虾肉。
不破坏表层,却能清晰看到深藏在里面的东西。他时常想:要是人心也能这样简单看透就好了。后来学了医,习惯了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大体老师”,便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人体也和水晶虾饺一样就好了,哪还用得着刀子。
七水按照便利贴上的时间把水晶虾饺放进微波炉,静静地靠在墙上,目视黄色灯光和微波下纹丝不动的水晶虾饺。
这台微波炉是今年新买的,他想起来以前的老式微波炉的加热舱里都有个透明的玻璃盘子,底下装着旋转的转轮,是为了加热均匀而设计的。
观察食物的旋转实际上是一件颇有意思的,高中时期,他和黎峻宇在学校隔壁的别墅区租房子,两人却都不会做饭,每逢周末都会到超市大采购,回家就会把三扇门的巨型冰箱塞得没有一丝缝隙。然后独自饿了就自觉地从冰箱里找点速冻食品出来,按照两个人的分量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而两个人就各找一把椅子,反身而坐,趴在椅背,脑袋枕在交叠的双手上,两个人两双眼睛默契得盯着微波炉昏黄的光线和微波下以一成不变的速度旋转的食物。
想象这是旋转木马。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说上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或是保持默契的沉默,心头传来纯粹的悸动,只要有那个人在身边就好了,感觉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重要。只要那个人在身边……
如今,微波炉的世界都已经改朝换代,安装着转盘的老式微波率早被弃如敝履,在废品回收站的角落里生锈,他们这些血肉之躯的凡人又如何逃得过时间的洪流?
曾经心手相连的那些故人,在这场必然的洪流中,终究是放开了手。
无论旋转木马多美好,也终究要有停下的一刻。
世间万物,在流逝的时光面前,皆是如此。谁都逃不掉。
“叮”得一声,把他从这种疯狂绝望的臆想中拯救出来。
只是对他来说,再美味的口感,都不及多年前两人分享时的滋味。
囫囵吞枣似的一次性解决了早餐和午餐,七水仰面靠在椅背上琢磨着接下来的时间该怎么打发。
一瞬间,突然挺直脊梁骨,一手合拳,敲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恍然大悟状:实验室的小白鼠、小猴子、小猪,不知道最近长得怎么样了,去看看好了。
匆匆忙忙,丢三落四得随手披上一件外套,便出门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实验楼是今年新建的,据说其中那些装着电子显微镜的教室,每间动辄百万,而那些关着试验用动物的房间,却四壁冷清,除了白花花的粉刷,就只有大大小小的铁笼子和笼子里恹恹无力的小生命。
七水照管过一只小猪。导师刚买来的时候才一本书的大小,四肢软弱无力,连站立都站不稳。看见人就爬的远远的,躲到笼子的角落里一动不动。那时候实验的策划还没完成,又碰上了别的事,便不急着取材,只是每天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放在体重计上称一称体重,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小猪,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小猪渐渐也不怕他了,不再躲着他,见到他来了会主动跑到笼子的门口等他打开笼子,然后用脑袋拱一拱他的手心,温热的触感总会让他失神。这样被全心全意依赖着,仿佛自己能撑起它的天。
实验的安排确定下来的那一刻,七水想,他大概天生就是个背叛者,是犹大。
七水再次去找笼子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把蹭亮的剪刀。他拿出钥匙把笼子打开,小猪马上亲昵的走上前,向他拱了拱,他习惯性得伸出右手,却没有一如既往的放在小猪的脑袋上,而是抓住小猪的一只耳朵,紧接着,左手提起来,一剪刀脆生生的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得剪断了它的耳朵。
一个星期以后,他再去取材。小猪看到他突然发疯一样的往笼子上撞,四处撞壁了好一阵,才弱弱得顶着残缺的半只耳朵和另外一边完整的耳朵躲到了笼子的最深处。紧张戒备得盯着他,那目光,仿佛看着一个屠夫。
最后,七水找来一个同学,一个人手拿棍子戳进笼子里顶小猪,直到他无处可逃,只能逃到铁笼口的时候,七水果断得一把抓住它,剪断了他的另外一只耳朵的。
然后再也没去看过它。
只是据说,实验室有只小猪死了。
四年前他背叛了黎峻宇,四年后他又背叛了这个手心里的小生命。
除夕夜的实验楼格外空旷,哒哒哒得脚步声在长长的好似没有尽头的回廊里,传出一阵阵寂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