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零兮乱

10、Ch.10

　　七水从实验楼出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从落在伞叶上，沿着伞骨聚集然后滑落，滴滴答答落在脚边。

　　最近，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那些以为已经忘却的过去，随着黎峻宇的出现，一点一点在他的脑海中复苏。他好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些细节都会唤醒记忆中的那些日子。

　　雨，叮叮咚咚。

　　四年前一场春雨。

　　那天，他见到了黎峻宇。距离四年前的除夕，已经过了三个月。

　　他是在叮叮咚咚的声音中醒来的。惺忪之间，他能想象到窗外灰蒙蒙的天，瓢泼的凌乱的雨滴，随着一阵犀利的风，落在屋檐上，沿着瓦片的纹路，顺着凹嵌的缝隙，争先恐后得滑落，砸在青石板上。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在床头来回摸索，却没有找到预想中的手机，而是摸到了几张冰冷的纸。

　　光滑无暇的A4纸，这是他的退学申请。纸头的右下角已经印上了红通通的学校教务处的印章。昨天在教务处，他把这张纸交给教务处主任的时候，坐在老板椅上的人对他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他点头：“你愿意这么做，我很高兴。”

　　教导处主任接过退学申请，敲了章，诚惶诚恐得上呈给坐在老板椅上的人，道：“黎局……”

　　称作黎局的男人接过这张纸，勾起嘴角，说：“嵇七水，你家里的事我已经出手处理的，能帮的全都帮了——你的条件我已经满足了。而你答应我的条件，其一是这份退学申请，你已经完成了，其二是你的性向公开，这个我会着手处理的……至于峻宇那边，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要怎么对他说明吧。”

　　公开性向，真是一招制胜的好棋，阻断了他所有的后路。

　　“其实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想去什么学校，都可以。算是补偿，毕竟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黎局停顿了一下，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七水毫不犹豫得说：“不需要。”

　　“孩子啊，傲骨有时候只会弄伤自己。”

　　可是如果连傲骨都失去的话，我还剩下什么？

　　“我知道。”七水背着光，走出教务处，大概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起身，把这张纸平平的铺展开，放进档案袋里。他要换个学校，重新开始。

　　打开楼外的铁门，意料之中得看到熟悉的身影。黎峻宇倚在墙上，微微曲起背，散发着不符合年龄的疲惫与劳累，右手夹着一根烟放在身侧，脚边残留着几根烟蒂。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额发紧紧贴在皮肤上，雨水顺着发丝不间断的流淌，汇成一股，远远流淌得，像是人体的血脉。

　　听到锁打开的声响，敏感得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七水的身影。

　　他突然想起什么，不待七水出声，下意识得立即甩手扔开手上的烟头，挺直脊梁，大步走到七水面前，两只手抬起来，作出拥抱的形状，又发觉全身浸在水里，放弃拥抱的冲动，垂下手，站定。

　　黎峻宇静默着，周身流露出一种可怕的寂寥，空气好像都实体化，沉甸甸得压在七水的肩上，压迫着每一根神经，把人逼到一种极点。七水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人类回光返照临死前的潮状呼吸，波涛汹涌，如同大海的呼啸。

　　一场沉默的角斗。先说出口的那个人，已经输了一半。

　　“三个月前我被我爸关起来了。他说只要我否认和你的关系，他就放了我。可我没有。昨天晚上他却把我放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说到这里，声线陡得拔高，暗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苦笑。

　　“他给我看了你的退学申请。他说，你放弃我了。”黎峻宇大步向前跨一步，转眼就贴在七水的面前。七水向后退了一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他说的是真的，”七水面沉如水，垂着眼帘，对黎峻宇决绝得说：“我对你厌倦了。”略微一顿，又加上一句：“我们分开吧。”

　　黎峻宇恍若未闻，娓娓道来：“我以为，你对我的感情和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样的。我以为，只要我握紧你的手，我们就能在一起。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在乎什么世俗的眼光。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只在乎对方。”语气一窒，道：“可是我错了。你终究还是放弃我了。”

　　“为什么？”黎峻宇站在他身前一步远的距离，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是不是我爸他们给你施加压力？”

　　七水低头沉默了一会，抿着嘴，冷然道：“你爸开出条件，只要我离开你，他就能给我一张通行证——国内任何一所大学任何一个专业的通行证。我权衡轻重，所以……”

　　“权衡轻重？！……哈哈哈哈……权衡轻重！哈哈哈哈……”黎峻宇突然一阵嘲讽的大笑，笑的肺里的空气都抽空了才生生止住，“看来我在你心里，真是微不足道，还比不上一张通行证？！比不上一张录取通知书？！”

　　“对，在我眼里，你确实没那么重要。”说完这句话，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回头了。

　　黎峻宇目光灼灼，盯着七水尖尖的下巴，乞求一般得说道：“你在骗我。以你的能力，国内大学哪一所敢不收你？以你的成绩，即使参加高考，哪一所大学你考不上？”

　　仿佛为了反驳他，七水抬起头，反视黎峻宇，“不，我说的是实话。你爸给我抛出橄榄枝，我有什么道理不接住呢？靠自己的本事总会有风险，有了你爸的保驾护航，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啊。”

　　“舍弃一个你，就能换来这样的机会，我真是求之不得。”

　　黎峻宇突兀得软化下来，沉沉的声线像是暮光中的大海，说：“七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瞟了眼七水青筋微浮，骨节苍白的拳头。

　　七水猛地松开拳头，舔了舔嘴唇。

　　黎峻宇眼里闪过一道光，有些欣喜得道：“七水，你每次紧张的时候还会舔嘴唇，这些小动作你都不知道吧。”

　　七水怔愣了一瞬，扬起头，铺满雨水的脸突然绽放出一个异常炫目的笑容，黎峻宇恍然间以为那是雨过天晴。七水笑的越发灿烂，一向清淡轻灵的眼睛都染上了欢快的色彩。止了笑，目光毫不掩饰得对上黎峻宇困惑的眼神，双唇轻启：“峻宇，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凭什么要爱你，凭什么要用自己的未来做赌注来爱你？我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两个男人之间不需要责任，也没有未来。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和你厮混在一起。如今你爸提出那么好的条件，可以让我少奋斗十年，何乐而不为呢？”

　　黎峻宇深沉得看着七水，却没有在七水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他记忆里那双总是映着他的身影的漂亮的眸子，这一刻，晦涩深沉犹如暗夜。这双无神的眼睛终于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和执着，唯独剩下一身狼狈不堪。

　　两个身影僵持着，冷风携着寒雨，黎峻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转身跑进一片烟雨中，忘了撑伞。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几个交叉口，成熟或者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