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Ch.11 ...
-
七水从实验楼出来,走到校门口,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辆待运的TAXI,收起伞,挥手入车,说:“市监狱。”
高耸的灰色围墙,墙头倒插的电线杆子,巨大沉重的铁门,蜡像似伫立的哨兵。
四年的时间了,里面出出进进不知换了几批人,这些东西却一如当年初见。
一脚跨出TAXI,落进一个凹陷的水潭,冰透的雨水侵入鞋内,冷得刺骨,和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一样。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灰色的,这里的人只能伸手拥抱绝望。
空荡荡的探监室里只有坐在角落的七水和一旁挺立的警员。
听着窗外叮叮咚咚的雨声,恍惚间细碎的脚步声也近了。探监室的铁门从外面被一个警员打开,后面跟着一个神情萧索的妇人。尽管瘦弱不堪,从柔和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风采。
七水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眼眶一湿,喊道:“妈……”
那个妇人却宛若未闻,尽管抬着头,眼神却落在未知的远方,坐在七水的对面。
面对妇人的漠视,七水不禁苦笑,他早已习惯了,心里却还是委屈的,“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我去扫墓了。”妇人的眸色动了动,不消一会又沉寂了下去。
七水垂下眼帘,接着说:“他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怀着这辈子的爱恨一起化作尘土了,也许投胎转世,现在在世界的某处过着新的生活。你又何苦放不开呢?”
说到动情处,声色已是哽咽,喘了口气,接着说:“从你那一刀刺进他的身体,你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我知道你恨他……我知道你恨他毁了你的人生……我知道你也同样恨我……”
“可是,他解脱了,你却陷在这里。”
“真的值得吗?”
“你用十年的监狱生活来换他的命,真的好吗?你是不是称心如意了呢?”
“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我想了整整四年,一直没有想出答案,一直想问你,然而,看到了你,我却觉得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今年我做了实习医生,带我的主任是鲍爷,他看到我的时候,对我说,你长得跟你妈妈很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据说他以前是你的博导。他对我照顾有嘉,大概是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说,你以前在他的研究生中很是才华横溢,如果不是为了婚姻,抛弃了一切,现在也能在学术界占个一席之地了……放心吧,他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他问起我的时候,我撒谎说你和爸爸一起出国了,要很久才能回国。”
“妈妈,新年快乐。”
“妈妈……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呢……”说完最后一句,七水站起来,转身走了。如果他回头的话,他会看到那个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的冷漠的妇人,终究还是在他的背影上凝滞了视线,眼底染上一点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暖色。
然而,他到最后都没有回头。
絮絮叨叨得独自说了一大段话,他突然觉得好累,是那种从灵魂蔓延到□□的疲惫。
七水的外公是中国人,外婆是日本人,年轻时外公到日本出差,遇到了以艺妓为业的外婆,生了情意,排除万难,把她接到中国来结婚,就有了七水的母亲。
大概是亲缘关系横跨了一片海,七水的母亲在基因上从小占了优势,自小聪明可人,有一股子中国文人的雅致和日本女人的温顺。后来在法国人办的教会学校里学医,甚至读到了博士研究生。鲍爷就是她当时的博导,可惜没等拿到唾手可得的博士学位,便发现怀上了七水,于是抛下笔杆子、听诊器和白大褂,当起了全职太太。怀胎十月,生了一个女儿。没几年,又添了一个儿子,就是七水。
命不我与,当时放光无限的女人一定想不到,二十年后她会沦落为一个阶下囚。
四年前的除夕夜,她亲手杀了曾经和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判决十年有期徒刑。
冲动型人格障碍——他的丈夫。
因为一些微小的刺激,就会产生剧烈的暴力行为。简直就是一座活火山,随时可能喷发出炙热的岩浆,将人活活吞没。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大脑里好像装了一只叫嚣的野兽,狂怒得嘶吼着发泄,一股股强烈的冲动刺激着他的神经,脑袋好像快承受不了要爆裂开来,于是他只能用拳头来抒发这种痛苦的暴躁。刚硬的拳头打在她的身上,一拳一拳下去,他仿佛听到了骨头和骨头碰撞的美妙声音,咚咚咚,一声一声。
她长期受虐,孱弱的身体早已不能承受这样的单方面的虐打,喉咙里泛起了血腥味,腹部收缩一下,咳出一口血。
大脑里的那只野兽突然蛰伏了下去,他恍然恢复理智。
地上那滩鲜血是他的杰作——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控诉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了。
她无力得倒在冰冷的玄色大理石上,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嘴角一抹血迹红的渗人。
他的理智回来了,告诉他——这是你干的。
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多年前,他看到他的全职太太与一个陌生男人不着寸缕得搂在一起,他内心的野兽就失控了。那天,他第一次毒打了那个女人。接下去,无休无止的软禁,以及三天两头,从拳头到脚踹,再到鞭子不断进化的虐打。出手越来越重,有几次她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却还是拉了回来。
他慌了神,右手的直拳出了一半,怎么也打不下手了,僵在半空中。又马上收在身侧。皱了皱眉头,弯下身,两只手作出环抱的姿势,一把将倒在地上的她扶起来,紧紧抱住。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男人茫然无措的声音在她耳边悠悠的响起,她的心却还是止不住得冷却了。
“为什么要背叛我呢……别走……别离开我……我恨叛徒……可是……千万别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要丢下我……”
虐打者转眼变成了哀求者。温柔的力道环抱着她,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曾经多么依恋这个怀抱。此时此刻,同样的怀抱,她的内心却装满了怨恨不甘。
同样的温柔和乞求早已上演了无数次,她早就厌倦了这样的戏码。她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乞求和原谅,受伤和复原中不停的循环的一个噩梦。
他毒打,她受伤,然后,他乞求,她原谅。
她想要一个了结。
她突然想起背后的茶几上有一把刀。很锋利的一把刀,她好几次不小心将自己的手指划破。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甚至来不及产生痛觉,就能见血。
这把刀,对,就是这把刀,可以给她一个了结,结束这种折磨。
所以,把它拿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