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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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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从背后的茶几上抽出一把刀,鼓足最后一点力气,刺进男人的腹部——她知道,那个地方是肝脏,质地脆弱而柔软的肝脏——人体中最容易引起大出血的地方。她知道,只要她这一刀刺下去,然后就可以袖手旁观,目睹这个男人的生命力以预想中的速度流逝。
男人垂头看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刀,愣了愣,眼神渐渐融化成一泓温柔的水波,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而是当年初见时让他怦然心动的陌生女孩。
眼神沉醉,却抵不住失血过多的晕眩感,他绝对眼皮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双膝一软,整个顺势倒在女人的怀里。
刀埋得更深了,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汩汩流到她青白色的手上,蔓延到指缝里,手心里,直到整只手都浸润成血红色。
好温暖啊……她当时想。她模糊的回忆起,他的一双大手,也有相似的温度。
因为她天生体质偏凉,一年四季双手都是冰冷冰冷的,到了冬天便发颤,几乎都连握住一个杯子都颇为困难。在他们相濡以沫的那些年月里,他总是伸出自己温热的大手覆住她冻得发紫的一双手,直到自己的手也失去了温度。
这些年他总会想,为什么无论他的手多热,他多么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温度转移给她,她的手却总也捂不暖,到最后,他的手也几乎冻起来。大概是因为人说的“心手相连”吧。
用手来传递温度,不行,那么这次呢?
血的温度能不能温暖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还是有那么一点价值,值得你来付出一点真爱?
她颤抖着手,右手自腋窝下环抱住男人倒下的身体,跌坐在地上。血越流越多,几分钟以后,两个拥抱的身体已然是在一片血泊里。
感觉到怀里那具躯体里快速流逝的生命力,她放开刀柄,左手轻轻把男人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窝里,用最温柔的力道,抚摸着男人的背,仿佛安慰自己的孩子。
男人渐渐得闭上眼睛,用最后的力气附在女人的耳边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血泊里拥抱的父母。这就是七水看见的全部。
除夕夜,来他家做客的不是亲朋好友,而是警察和急救医生。只可惜,太晚了。
两个警察上前把女人拉开,一左一右架着女人的胳膊。像个吊线娃娃,空洞的没了灵魂。
七水忘了那个除夕夜后来怎么过的。
七水再见到母亲,是在法庭上,两个月后。
那个女人站在被告席上,身上穿着灰色的囚服,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灰暗中,宛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整个判决过程一个字都没说,陷入一种绝望的沉默。
黎局请来的大律师在一旁激昂辩护他的当事人是正当防卫,只可惜他的当事人视若无睹。
高高在上的法官,边上的陪审团,魄力十足的律师,还有一排排观众和围成一圈的好事的媒体。融合成一个强力的包围圈,一个翻腾的漩涡,虎视眈眈得盯着中间那个沉默的羔羊。
唯独这个女人,明明是中心,却简直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只要他的努力没有化作尘土,那么付出再多他都必须承受。七水想。因为这个人……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啊。这是他的责任。
初审,二审,终审。黎局请来的律师已经够尽力了。黎峻宇的父亲终于完成了他的交换条件。
十年有期徒刑,对于一条人命来说,已经够宽容了。
十年,一天一天过下去,总会等待结束的那天吧。
真正可怕的不是监狱,而是被困住的心。
从监狱那扇巨大的铁门里出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七水才发现伞落在了探监室。
真是狼狈啊,嵇七水。讽刺。
紧接着,七水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雨里,不一会就跑远了。
黎峻宇精疲力竭得回到公寓。从中午到晚上,无时不刻处在号称亲戚朋友的一群人中,而实际上,却不过是一年才见一面的混个眼熟的陌生人。
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公寓走廊的灯忽明忽灭。眼前的图像仿佛是黑白影片,一帧一帧间断得放映着连结局都烂熟于心的老掉牙的故事,乏人问津。
黎峻宇喝了酒,很多人上前跟他敬酒。这些人,大多是叫不出名字的,黎峻宇也不点破,任由这场闹剧在他眼前上演。如此酒会,只是一张网,网里匍匐着很多人,他们用一圈一圈柔软细密看似温和无害的丝线,像藤蔓一样缠住目标,汲取养分供自己的生长,互相利用。建立一个社会关系网,这是老爸今天给他的命题。他不置可否。
各种年份的红酒参杂在一起,胃里翻滚着尖利的热浪,烫到心里去。
他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可以对他喊停,然后告诉他:不要这样。
作为一个运动员,合理饮食,均衡营养,远离烟酒是钢铁般的准则。这些东西他都知道,可他还是犯了,烟酒不忌,这些恶习总有一天会毁了他。他知道,他只是想要有个人,在这种可以流露出一点心疼,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别抽烟了。
就好像记忆的那个人,一双淡泊的琥珀色眼睛,在烟草制造的迷雾后面,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心疼,为他心疼,然后两只手抱住他的头,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得说:“别这样。”
只要回头就可以看见,只要伸手就可以拥抱。以一种守护的距离。他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
很久以前他的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抛下他,走了。
脚步愈发踉踉跄跄,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的旋转翻转又重叠。好不容易上了三楼,一扇清水漆的木门抓住了他的焦点。内心暴躁的涌起一个念头:打开这扇门!打开这扇门!
这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好像走了一个光年那么远。手脚麻痹了不听使唤,用肩膀撞在门上,敲击出咚的一声闷响。口齿不清得嚷嚷:“开门!开门!喂,快开门。”
酒精麻痹了他的思维。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喊开门,他隐隐觉得,他一直在寻找着的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在这扇门的后门。
黎峻宇等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等多久。这种等待最要人命,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道怎么收场。
门从里面打开,咯嘚,门锁就开了,缝隙里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肤,然后是半张脸,渐渐和黎峻宇脑袋里的印象重叠了起来,脑袋里轰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炸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黎峻宇下意识得一把推开门,这才看清了全貌。七水大概刚从浴室里沐浴出来,白皙瘦削的脸庞蒸得透出一股明媚的粉色,头发也没擦干,晶莹的水珠嘀嘀嗒嗒顺着发丝的弧度滑落,落进T恤宽大的领口,笔直得落在平滑细腻的皮肤上,仿佛没有收到任何阻力得顺着肌肤的纹理滑进看不见的地方。
黎峻宇鬼使神差得向前踉跄迈进,两手紧紧扣住七水的双臂,努力地想要把眼睛睁大些,扫开眼前那些酒精带来的混乱,然后好好看清眼前的这个人。好告诉自己,这个人,还在。
酒精让他的某些感官格外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