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云轻慢

4、蝗灾

　　“旱极则蝗”，李秋儿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蝗虫来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呼拉拉一片遮天蔽日。“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地里本就半死不活的庄稼，顷刻间就被啃成了杆子，有的甚至连杆子都被啃掉了。

　　整个村子，一片哭嚎声。先时还有人包住头脸去扑打，试图保住庄稼，可惜蝗虫越聚越多，片刻间横行肆虐。不及躲避的人甚至受了伤。

　　眼见着蝗虫愈加凶猛，地里的庄稼再没了指望，村人只能哭叫着逃回家中。

　　绝望，却又束手无策。

　　蝗虫来的时候李秋儿正在院子里边晒干菜边教周桐说话，一见蝗虫来，立马一边一个，用胳膊夹起周桐和周雪飞快地跑进了东屋。放下两个孩子就慌忙跑去关住家里所有的门和窗户。

　　因夏日里天气热，东西屋和东西厢房的门窗都开着，李秋儿跑出一身汗。又想起刚晒上的野菜还在院子里，又赶忙跑出去收了进来。院子里蝗虫乱飞，撞在脸上生疼。

　　李秋儿慌忙进了东屋，插上门。转身看见两个孩子坐在炕上，吓坏了，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李秋儿忙上前安抚，让他们不要害怕。

　　这时突然听见蝗虫撞在窗户上的声音，啪啪作响。纸糊的窗户如何经得住这般冲撞，很快就有零星的蝗虫进了屋。

　　李秋儿赶紧抖开一床薄被，把周桐和周雪用被子盖住。又抖开另一床薄被，张开双臂，按在窗户上挡着。

　　可是一个人又能挡住多大的地方，依然有蝗虫陆续从破了的地方挤进来，在屋里乱飞。李秋儿生怕蝗虫伤了孩子，大声嘱咐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屋里进了咬人的虫子。

　　雪儿带着哭腔喊她：“嫂子也来！”

　　秋儿心里一热，跟她说：“嫂子得站在这儿挡着，免得进来更多的虫子，你们两个乖乖的，只要盖好被子虫子就咬不到你们了！”

　　周雪哭着应了：“嫂子，我乖，弟弟也乖！”

　　李秋儿也不知道张着双臂站了多久，终于等到冲撞窗户的声音渐小时，四肢都僵直得动不得了。

　　挣扎努力了好久，终于能动了，赶紧把两个孩子身上的被子掀了，两个孩子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却仍乖乖地待在被子里。

　　“好了，不怕了！”周桐和周雪一左一右趴在李秋儿的肩膀上，李秋儿抚了抚他们的头，又赶紧把他们放在炕上坐好，自己下地去把钻进屋里的蝗虫打死。

　　过了一个多时辰，周山带着周杨和周松急匆匆赶回来了。

　　“你们没事吧？”一进了家门，就紧张地询问家里的情况。

　　“没事，桐儿和雪儿有点吓到了，晚上让他们俩跟咱们一起睡，多注意着点就是了。山上也有蝗虫了吗？”

　　“嗯，我们走得不深，刚到林子外围，就遇见蝗虫了，虽然数量不是很多，我们也察觉情况不对，立刻开始往家赶。一路上越往外走蝗虫越多，路过田地的时候，遮天蔽日的，我们避了好一会儿才敢出来。”

　　周松仍然心有余悸，“嫂子你是没看见，林子边儿的野草都给啃光了，更别说庄稼了！”

　　“快，你们快去寻一寻楠儿和鱼儿吧，他们俩一起去山上找野菜了，说是去牛角山了，你们赶紧沿着路去找，可别受伤才好啊！”

　　三兄弟一听，慌忙出去找人。

　　周家三兄弟找到周鱼和周楠的时候，姐弟俩正抱在一起躲在山洞里面。听见哥哥的喊声，两个人才敢出来。周鱼脸上一道血口子，周楠头发乱糟糟的，一见到哥哥，就抱着大哭起来。

　　“不怕，没事了！”周山笨拙地安抚弟妹，领着俩人回了家。

　　村子里四处弥漫着哭声。一整天都不见炊烟，一来没心情吃饭，二来大家都知道，粮食更得省着吃了。

　　也有饿得受不了的人家，捡了地上的蝗虫煮来吃。可是蝗虫又能抵几分饥呢？

　　村子里的水井都干了，好在南山脚下有一口泉眼，常年往外冒着水，往年村里人放牛砍柴经过，口渴了就用手拘些水喝。泉水沁凉，带着些甘甜。

　　村子里的水井陆续见底后，村人便把泉眼附近清了清，挖了一个深坑，用石头围了起来，用作蓄水。族长日日派人看守，只许吃用，不许担水浇地。

　　蝗灾过后，村里人往山上跑得更勤快了。山上各处都有人迹，妄图寻找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也有人试图往深山里走，可是灾年里，山里的动物也饿得发狂。几个全无打猎经验的人，贸然跑进深山无异于给猛兽送口粮。陆续有人出事以后，便少有人往深山里走了。

　　也有人来找周家兄弟，求他们带着大家去深山行猎，周山都拒绝了。打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闹饥荒的年月，打猎自然也更危险几分，真出了什么事，他没法交代。况且他也没工夫一点一点的从头教他们，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有的人说开了表示理解，也有人就此记恨上了。尤其见着周家兄弟有收获的时候，两眼放光，恨不得眼珠子粘在猎物上。

　　李秋儿白天都不敢生火做饭，只能在天不亮或者入夜的时候偷偷做些饭，生怕招了谁的眼。可是依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周家附近张望。

　　这天晚饭，李秋儿对周山说：“你和杨子这几天就别出去了，日日有人在咱家附近窥探，不到天黑透了我都不敢生火做饭，再过几日只怕要来明抢了。”

　　周山应下了，往后的几日果然没有进山，每天带着周杨和周松在家门口转悠几圈，起个震慑作用。

　　见周家兄弟日日在家，那些有歪心思的果然不敢造次。

　　但是日日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坐吃山空不是办法，眼见着米粮一点点减少，一家子都十分发愁。

　　这日周山早起去泉眼处担水的时候，听说家住村口的刘寡妇死在了家里。真真瘦得皮包骨，邻居发现的时候都发臭了，死了得有两三天了。

　　左右邻居一起掘了个浅坑，把刘寡妇埋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小山村又罩上了一层沉重，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眼见着秋收到了，虽无庄稼可收，税粮却是要交的。几个里正乡老也曾试图去向县太爷跪地哭求减免赋税，却被师爷带着衙役给轰了出来，连县太爷的面都没见上。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李秋儿终于懂得了诗中的残酷与无奈。

　　杏子、春桃、秀红几个跟李秋儿一道儿长起来的小姐妹，也陆续不见了踪影。

　　李秋儿心口一阵阵发凉，甚至不敢开口细问那些小伙伴的去处。她自欺欺人地想，就当大家都各自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