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
“夕阳为山海上了红妆，太阳遥遥缀在地平线，向人间回眸。”
这是《神经》第六卷的开头，选自两个世纪前一位小众诗人吟咏傍晚的小诗。
小虞在两排低矮平房中间的小路驻足，凝望着那曾经在世人眼中盛大出席了千万年的晚霞。
大灾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漫天的火山灰漂浮在各大洲的上空，遮天蔽日。从那段日子熬过来的人都深刻体会到，平静日子里，被温热的太阳光照过头顶，眼见之处，生机勃勃的植物恣意生长着……
当苦难不得已成为岁月的常客，平淡安稳的波澜不惊的琐碎生活，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她将左手举到半空，感受清凉的气体在绕着指缝、掌心和手背舒然划过，被润肤霜滋养的肌肤很快在凉风中变得干涩。
仿佛，风沙、干旱、严寒才是此地的特产。
东亚生活区已经设立的几百个定居点中，这里的物质和环境条件并不算好，勉强只能算中等。
比起从神学院一毕业就扎堆奔赴优渥生活的同学而言，她毅然选择来到这里“吃苦”才是稀奇。
小虞端视着半空中被晾得发干发冷的左手轻笑，残阳瑟瑟，日薄西山，鼎盛过后总免不了衰微，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这个铁律。
一个处处都被精心设计好的社会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庸众，不需要天马行空的天才做任何改动。
而往往那些改变了历史、创造了奇迹的天才，最好的命运是诞生于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她喜欢这里，喜欢此地尽显荒芜、百废待兴的一切。
夕阳的余晖里传出阵阵参差不齐的诵经声，在那些拥挤的小屋里，坐着或站着一个又一个老者或孩童，无一例外捧着几页《神经》，专注认真地背诵着。
过不了多久，他们当中就会涌现一个、两个甚至更多圣书的追随者。
在这个时代，准确记忆一大本内容庞杂的《神经》，乃至任何时候都能熟练背诵讲解其中的任何一个篇章、一段文字，是实现任何一种人生理想最为便捷的途径。
她见过很多传教者，捧着厚厚的经书潜心教导民众书中的箴言，然而经过了黄金年代唯物主义思潮的洗礼，人们对“神”之一物已然下头许久了！仅凭一个宗教工作者的三言两语，想要重塑人类对至高无上的“神”忠诚不二的信仰，难度不亚于将面目全非的地球重新变回田园时代的原始状态。
几个月前，最高民事委员会彻底站在了神学那边，倒向了反科学的一侧。
这意味着，在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整个社会从上而下对异端思想的排斥只会越来越明显。她愿意尝试一切办法让社区居民在最短的时间内背熟“圣书”，以便将来争取更优渥的生活资源，更优越的生活方式。
至于，他们在歌颂诸神之余，是否真诚信仰圣书上的每一个字，是否按照书上教导的那般思考做事……甚至在内心深处藏着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她懒得求证，也不在乎！
从“警告”出现到如今，已经过去了18年。
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掌握最高权力和资源的精英阶层并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动作，将人类社会从低沉、怯懦、恐惧的情绪中拉出来。
她不知道这样的一群领导者终将人类文明引向何方。但至少，在她的带领下，如果整个华清社区的人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么一切便都有了意义。
这里的土地也许贫瘠，人心也许散漫，但她会努力使这糟糕的一切得到改善。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像远古神话中心怀天下的神灵一般，怀着崇高的理想献上生命的所有。
救赎苍生！或者，改变世界！
她坚信，茫茫大地，有无数的人怀着同样的信念，渴望改变自己，改变举目望去的一切。
路边的小草像轻盈的舞者弯了腰，一阵风吹来丝丝凉意，风声夹杂着小女孩清亮好听的嗓音断断续续入耳……
“风，跨过了地平线，
雨，睡在了草丛间。
我们推开窗，凝视被云霞挤满的长空，
万物之主——伟岸的大地之神，
载着远日的圣辉，步入黎明，
光阴与生命，未来和永恒，
都在这短短的一瞬齐现……”
张李杨成·小虞踱步在即将落幕的夕阳下，听得身后不远处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小女孩清脆悦耳的嗓音激动得喊出她的名字。
“小虞姐姐！”
姬瑶开心地挥手，下一秒，打开门冲了出来。
小虞站在原地，长风堆满了她的衣袖，姬瑶跑在风里，及肩的短发翻飞，飞一般的朝她奔来。
风很大，夜很凉。
暮色中的小女孩像被快乐晕染的精灵，热情地降落到她身边，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小虞姐姐，我太想你了！”
小虞温柔地回抱，像大地上郁郁葱葱的植物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一般吸收着这份简单的快乐。
喜悦、幸福……是这个时代比一汪清泉还要珍贵稀少的东西。
而姬瑶脸上那永远飞扬的笑意，仿佛造物主恩赐的宝藏，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人们发现，“女神父”很爱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呆在一起，工作之余，总是忙里偷闲找时间往小屋跑。
如若小虞没有任何身份，大家会不以为然地下意识以为，这样的亲近不过是成年人对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孩子单纯的喜欢。可她不是一般人，是“女神父”，一言一行都关乎“神”的形象，便不容许有一点任性妄为落人口舌。
一时间，姬惑借孙女笼络“女神父”的闲话传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添油加醋编出许多不堪的话来四方传告。
一者说，姬惑惦念“思想交流会”上小虞姑娘许下的交换生活物资的承诺，为了过上好日子，不惜搔首弄姿出卖色相……
一者说，姬惑年轻时就惹得一众姑娘牵肠挂肚，年过半百仍见往日俊朗风姿，“女神父”位高权重但到底是女人。一时情浓，心动爱慕是早晚的事……
最离谱的是，有传言讲，“女神父”红鸾星动不假，只是心动的对象不是半个身子已经退化成老头的姬惑，而是养在他屋里一只脚也还没迈进青春期的孙女！
流言越传越疯魔，为了挽救自己已然不怎么光辉的形象，避免外间提及华清社区的女神父就“恋父”和“恋童”联系起来。
小虞决定主动出击，先是联合社区的防务部门对公开散播流言，造谣诽谤者加以惩处，又宣布三日后紧急召开“思想交流会”，提前检验各家背诵圣书的成果，也好尽早明确来年社区生活物资的配给。
依着她原本的性子，一刻也懒得多等。
这些人既然不顾及她的名声四散谣言，她又何必在乎他们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是否因此徒遭无妄之灾。
从前，她总是这般骄纵恣意，自顾自的任性。
直到后来，在神学院的第一堂课上，那个白发苍苍、身穿黑色罩袍的老教授告诉座下的她和众学生：
“忆往昔，无论何年月之神灵，无论何天地之宗教，皆以拯救世人为己任，疏解苦难为根本！吾辈处于当世，应循先贤之礼，尊地神，奉正教，存本心，扶弱小，护佑同胞，延续文明……”
老教授坐在椭圆形的讲桌后，平静地看着他们，天上地下、千秋万世的真理都凝练成他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嗓音，化作那些深沉含蓄又极富韵味的句子，被他随意提及，娓娓道来。
自那时起，在她年轻的生命中终于遇见了另一种人，拥有一种之前从未想过的人生！
她坐在教室里，崇拜地望着讲台上优雅慈祥的教授。只见那头顶的白发仿佛昆仑山上的雪，在历史的长河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老人家一手托着人类上万年的文明史，一手拉起迷茫踟蹰的庸众，从泥泞黑暗的现实中走出来，昂首向前。
只可惜，斯人已逝。
唯有音容笑貌长存后人心间！
小虞在怀旧的回忆中恍惚沉浸片刻，对面挑战者的背诵内容就过了一大章，她机警地瞥向记录员那边，记录员认真地对着书上的文字查看，同声录写的显示屏上传的字符机械地在延长。
她只需瞄一眼就知道，上面的内容都是对的。
所有流程，所有方面，都没有问题。
但是为什么，一颗心总是忐忑着、焦躁不安呢？
小虞双手抱臂，靠回了座椅后背，不动声色打量这位新出炉的挑战者。
上一位刷新纪录的挑战者背了30万字的内容，而他比那位已经足足多背了五十多页的内容，最恐怖的是，到目前为止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小虞欣赏着这位记忆惊人却不慎自信的奇才。
大约因为忙于准备背诵比赛，这人的头发看上去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长长的鬓发甚至盖过了耳廓，而他的瞳孔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自信的缘故一直往左瞟……
小虞模仿了一下这诡异的动作，从人体器官的配合来讲，眼珠费力往左转并不能有助于背诵，而且他这样做的时候还会微微向左侧一下头。
而每每这位挑战者偏头的时候，显示屏上总会默契地出现一两道信号被干扰时会有的波纹。
信号被干扰？
小虞又模仿了一遍这奇怪的动作，当即果断叫停了背诵，吩咐监督员。
“检查他的左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