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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惯坏 ...

  •   九点左右医生来查房,病房里一下子涌进十来个人。

      江育玲宦海沉浮二十年应付这阵仗自然得心应手,握手也像敬酒心里早排好了座次,“王院长,雷教授,李教授,万分感谢,万分感谢,为了我这侄子,害你们半夜三更从床上爬起来做手术,我跟援朝永远记着你们的辛苦你们的好,赶明儿一定带着孩子亲自上门表示谢意!”

      “江主任您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您家的孩子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孩子治病,何谈辛苦,这治病救人又是我们医生的天职,我们肯定要把病人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再说这个手术把我们几个多少年没一起合作的战友聚在一起真是缘分,让我们老哥儿几个仿佛又回到当年在一条战壕里战斗的岁月。”为首那王院长说话那叫一世故圆滑滴水不漏,后面的两个直接省略组织语言词汇只连声附和对对对是是是。

      “对了,那天我在手术室门口听了一耳朵,说齐教授当时是有重要公务?

      “他前天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去机场的路上被喊了回来,没办法,能者多劳,谁让他是我们省这方面的权威呢!这不,一下手术台就赶去北京了。”王院长笑道。

      “你说这事办的,都让我无地自容了,打电话的时候他也没说呀!”

      “哎呀,江主任您见外了不是,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晏首长的兵,首长家里有事,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院长刚说完,跟前的几个又一起附和着对对对是是是。

      大家一起又寒暄了几句,王院长便走上前亲自打开绷带察看伤情并吩咐记录,然后跟其他的两位教授一起给伤口消毒处理换药,同时商讨后续治疗方案。

      换完药,王院长微转头喊了一声,“王铮,过来汇报一下。”

      他身后人群中低着头的高个子医生立马走上前来,江森搂了他一眼,那医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白大褂底下牛仔裤配运动鞋,他身材瘦削,头小国字脸,一双浓眉大眼跟格外小的嘴配在一起显得特精神。

      王铮低头看着病例记录,病房里回荡起他没有起伏的低音:“患者江森,年龄,十三岁,身高1米85,体重60公斤,于4月12日凌晨3时经龙源市医院转入我院外科急诊,患者右小臂粉碎性骨折有错位,左下肢骨裂,韧带撕裂,大腿内侧缝匠肌、股四头肌大面积撕裂,伴轻微脑震荡,经会诊予以手术治疗,术后患者体温正常,生命体征平稳,现予以口服、输液辅助巩固治疗,建议留院观察不少于四周。”

      听完他的汇报,江育玲忙询问王院长:“王院长,这么说,我家孩子至少要住院一个月是吗?”

      “是的,按他这个情况,我们一般建议住院四周加两周,随时观察伤处愈合情况,视病程确定出院时间,像韧带跟肌肉这块,恢复更慢,要恢复到伤前状态很困难,至少要复健护理一年,期间还需要定期检查,同时要有专业医生指导陪护!”

      “要一年才能完全康复?”

      “对,您家孩子虽然年龄小,但发育较快,身高腿长,四肢肌肉群也发达,韧带拉伸膜更异于常人,应该是经过长期专业训练,这样的情况恢复起来跟普通人比会更慢一些。”

      “哎呦,这没想到他的优势这会儿还成了短处,那孩子之后的恢复就全仰仗您了,有任何需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您说哪里话,这是您家基因强大呀,去年附中毕业典礼上,我见过您小儿子,才十五吧,那个头儿都有两米了,啧啧!”王院长说着指了一下王铮,“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今年大四还没毕业,已经直升了老齐的研究生,我特意把他从老齐那要过来,就是让他来全程陪护您家孩子的,一来他年富力强,不像我这糟老头子精力不济,二来他年纪不大,跟您家孩子相处起来应该更顺畅,有他做辅助,相信孩子会康复地更快。”

      “王院长,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处处为我家孩子着想,您真是我家孩子命中的贵人。”

      “您太见外了,这是我们当医生的应该做的。”

      “也要多谢几位专家,为了我家孩子劳神费力,不辞辛苦,碰到你们这样医术高超又医德高尚的医生,真正是我家孩子的福气……”

      江育玲跟江北又跟几位教授互相吹捧了半天,当真马屁拍的好可以当钱用。几位医生顶着硕大的高帽儿开开心心地离开,只留下王铮做陪护,王铮对江森事无巨细照顾地十分周到。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他才离开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中午姑姑家的勤务员小陈准时送来午餐,江育玲跟江北先一口一口地伺候江病号吃完,嘱咐他多睡觉身体才恢复的快后才一起坐到窗户外的小露台去吃饭。

      江森睡了了两天这会儿睡意全无,便闭着眼偷听老爸和姑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姐,这好几年没见晏洋了,他现在都干嘛呢?”

      “唉,你知道,你姐夫早先在新疆戍边时心肺都出了问题,为了照顾他,晏洋才一岁我就随了军!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寄养在我大嫂那里,等我再调回来他已经上小学了,所以他跟我非常生分,有一年多和我不说话,也不回家住,成天跟大嫂家那混世魔王混在一起。”

      “你说的是盛书记家的老三晏崇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他们现在还玩在一起?”

      “没错儿,俩混账高中还没毕业就学着混社会,晏崇自封西关老大,晏洋就给他当狗头军师,两个人纠集了一帮子未成年的小混混,打架斗殴收保护费,短短一个月就干了好几起伤人事件,那些上访的家属把纪委的大门都围了,幸亏他们两个都未成年,你姐夫交罚款、付医疗费、赔礼道歉才压下来……本来老爷子让送京城去交给老大晏拙管教,你姐夫跟他大伯担心俩混账去京城会捅出更大的篓子,两人一商量,将他俩扔新疆当兵去了,这一去就是三年,去年国庆节你姐夫病重住院,才安排他俩回来探视,两个都变得又黑又瘦,我跟大嫂看着心疼,好说歹说求了好几次,他大伯才同意将他们放回来,这一回来就让你姐夫给塞到了战备后勤上,你知道部队里的规矩多,所以我这几个月我也没见上他们几次,晏洋每次回家就睡个觉拿个东西,跟我多说一句话都嫌烦!”

      “当初你去新疆时把晏洋留给我们照顾就好了。”

      “唉,他出生时你还在上中学,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外婆还瘫在床上。爸妈好不容才把我们拉扯大,我们亏欠他们太多,怎么好为了晏洋再麻烦他们。”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提起晏洋,我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失败,好好的一个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却无计可施,这以后可怎么办……唉!不说这些糟心的事了,说点儿别的!”

      “嗯……那盛龙呢,现在应该更有出息了吧!”

      “是啊,你知道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一家老小众星捧月惯着长大,按说应该骄纵任性才对,可那性子像极了你小时候,既听话又懂事,从不让人操心,去年初中满分毕业,他爷爷就给接到北京上学去了。”

      “那你还难过什么,俗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养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那毕竟,你知道的……算了……老话说,妈的心在儿身上,儿的心在石头上,小时候成天为他们担心,长大了就更不省心,盛龙他打小没跟我分开过,谁承想现在也是半年多没见了,他学习任务重,偶尔打个电话还没说几句就着急挂,也不知道吃得好不好,瘦没瘦!”

      “想他你就去看他呗,你那招办的工作一年也就忙那一两个月。”

      “平常天天就是闲忙,也脱不开身,今年春节专门去看他跟老爷子,原准备给他一个惊喜,没有提前跟他说,结果到了北京才知道,他被学校选拔去南京参加天文社团的冬令营了。”

      “那你怎么不多呆几天等等他?”

      “我跟你姐夫在北京呆了四天,他的假就满了,我还惦记着回老家给你们拜年,所以就一起回来了。”

      吃完午饭,江育玲跟小陈的车回家取一些必需品,顺便安顿厨师做适合江森吃的病号饭。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江北不胜唏嘘,善良柔弱的她对所有人都好,唯独苦了自己。他从记事起大姐就对他最好,保护他、照顾他、疼爱他。要不是后来两位姐姐被亲生父亲接回省城,他打死都不会相信她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江北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姐的父母以前是军区高干,父亲是抗美援朝时期的汽车兵,复原回来当大姐家的司机。大姐的母亲听说他母亲是厨师做的一手好菜,就让父亲把母亲接到省城,帮忙照顾两个孩子,也解决他父母长期分居的问题。直到大姐二姐了小学,她们的父母调回地方工作。那时母亲刚生下他,就跟父亲带他回了老家。

      结果半年后动乱开始,大姐的父母同时被打倒下放到农场改造,她们姐妹俩变成没人管的孤儿,成天在大街上乞讨游荡,母亲得到消息跟父亲连夜赶往省城,从叫花子子堆里将她们接回来,一养就是十几年。后来她们就都随了江姓,大姐改名江育玲,二姐江育萍。

      等到七九年平反,她们的亲生母亲已经因病去世好几年,亲生父亲更不知道她们还活着,是父亲多方打听才联系到他,将她们接回省城又上了大学。

      二姐在M大爱上了很会唱《小河淌水》的白族小伙儿杨大鹏,嫁给了爱情远走云南,除了逢年过节的一张汇款单几乎断了联系。

      大姐这些年却一直记挂这个娘家,不停地寄钱捎东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捎回来,一家人的换季衣服几乎全包。他每次穿新衣服去上班,大家就会调侃他当姐宝,红霞嫁给他以后衣服首饰又被包揽,再后来又多了江森,江森自小靠着姑姑玩限量版的玩具,穿名牌的衣服鞋,往往旧款没上身新款就又寄来,所以江森打小最兴奋的事儿莫过于去车站取纸箱开盲盒,这些年他跟姑姑也最亲厚,因为姑姑就是能实现他所有愿望的七色花跟宝葫芦。

      下午王铮一直呆病房里陪护,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江森对某件事十分敏感偏执,大小便在床上让父亲帮助会让他非常困窘,血气方刚的他撒尿时碰到壶沿身体都会发生变化,大便时亦如此,虽然他平时大大咧咧跟老爸也最亲密,但男孩子此时的心理大多一样,缺乏相关正确教育的他感觉有些身体变化是自己最隐晦的秘密,最不愿让老爸发现,因为这会让他羞得无地自容,所以有了便意他会选择忍着。而王铮的到来恰好化解了这一尴尬,因为做这个事儿在王铮眼里只是工作,江森便十分乐意拿他当成工具人。

      江森输液的时候,王铮除了做记录看书,还会让他看一会电视,也会附和着他的话题聊天,让一刻都闲不住的他整天呆床上也不至于太无聊。

      江育玲卡着饭点带勤务员回来,俩人又上演搬运战,大包小包一大堆。

      她一进门就塞给江北几个袋子,”给你买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去试试看合不合适。”

      “好。”江北接过衣服钻进隔间休息室。

      “我的呢?”江森早迫不及待。

      江育玲没理会他先开始询问王铮,“小王同学,森宝儿今天下午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喝水,大小便去了几次?”

      “进水3次,每次150毫升左右,四点二十三有便意,辅助排便一次,尿量430毫升,大便肉眼未见异常,已分别取样送检。”

      “那睡觉了没有?”

      “没有,三点半看了一会儿电视,其余大部分时间在跟我聊天,他现在保持心情舒畅对身体恢复很重要,所以他今天的表现很不错。”

      “你辛苦了,之后还要麻烦你很长一段时间,他从小就淘神,你平时多担待,但不合理的要求你也要坚决说不!”姑姑看来对王铮很满意,送了他一些小礼物,吩咐他以后不用再去食堂打饭,自己每天都会给他准备一份,然后安排他带小陈去熟悉一下医院环境,方便以后一起照顾江森。

      江北换完衣服走出来,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很多,他个头高,笔直的西裤把两条长腿修饰得更加修长,宝蓝的衬衫配上银灰的西服,显得英挺逼人。

      “姐你看,怎么样?”

      “哎呀,真帅气,你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江育玲目光在江北身上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啧,这哪像三十多岁的人,活脱脱一个刚结婚的新郎官。”

      江森并没有加入恭维老爸的队伍,他向来不喜欢被忽视,此时脸上更明确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嘴撅的能拴头驴,谁又招惹你了?”江北调侃道。

      “……”

      “皮猴儿,生姑姑气啦……怎么少的了你的!”江育玲说完从床尾提起一大堆纸袋子摊床上,卫衣、运动裤、篮球衫等,都是他喜欢的品牌。

      江森一看,眼珠子顿时亮了,伸出左手乱扒拉。

      看到江森那高兴样,江育玲又递给他一个鞋盒。“这个鞋我看摆在橱窗里挺好看,店员说只要是男孩子就绝对喜欢,我就买了回来,你看一下。”

      江森抓起鞋子时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吼吼吼……复刻限量款……嗷……吗……噶……啵啵啵”他一连亲了几口鞋帮,“我的七彩祥云!”

      “只有一双45码,不知合不合适。”姑姑说。

      “必须合适呀,不合适我供起来!”

      “瞧你那疯样,顶头上得了!”爸爸对他这种愚蠢的行为向来嗤之以鼻。

      江森不理会老爸,小狗讨好主人一样望向江育玲,“姑姑,姑姑,你脸凑过来一点。”

      “怎么了?”

      “我要狠狠地亲你一口。”江森谄笑着说。

      “我才不要你啃过鞋的嘴亲我……嘻嘻嘻。” 姑姑笑着打趣。

      “姐,你给他买这些东西都不实用啊,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条小毯子。”爸爸说。

      “为什么呀爸?”

      “让你坐轮椅的时候好护腿!”

      “姑姑,爸他欺负我,你管不管!”

      “管,管,”江育玲边收拾床上东西边笑道:“江北,别再编排我家森宝贝儿了,大人受这么重的伤都受不了,更别说他这么点孩子,所以,尽量想办法让他开心一点,身体才好的快!”

      江北何尝不心疼江森,只要一想起他充血肿胀透明发紫的手臂和腿,断骨顶着肉的时候,就能惊出一身冷汗。从他呱呱坠地到长现在这么大,他都没舍得碰过他一手指头,可看到他受那么重的伤还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训斥他几句。

      吃完晚饭,江北哈欠连天,看来已疲惫到了极限。

      “快回去睡一觉,都熬了两天两夜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让小陈送你回去!”

      小陈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板板正正站着等着。

      江北瞅了一眼江森说:“我在隔间睡一觉就行,呆会儿还是你跟小陈回去,你也陪着熬了两天了,这战线还长着呢,别他还没好利索,我们先累垮了,今晚前半夜先让王铮守着,后半夜我换他。”

      “也好!”

      转眼隔间就传来江北飞机起飞一般低沉而嘹亮的鼾声。那鼾声如同蒙古族歌手玩呼麦,此起彼伏节奏感十足,把大家都逗笑了,仿佛此刻正欣赏民族交响音乐会。

      晚上十点多路红霞又打来电话,江森和她斗着嘴就睡意袭来舌头打结。江北从隔间出来已经精神抖擞,他从前言不搭后语的江森手里拿过电话,嘱咐了两句就挂,然后催促大姐回家。

      等他将江育玲送出门返回时,江森跟王铮都已经睡熟了。

      江北关了灯,拉过椅子轻轻坐到床前,病房里此时只有江森平稳的呼吸声。走廊里灯光映照在江森的脸上,泛出瓷娃娃般的冷白,两弯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射出一层层迷离的扇形。臭小子越长越好看了,他对这张一天天看着长大的脸越瞧越稀罕,感觉比他妈年轻时还漂亮。一转眼,那个骑在自己脖子上喊驾驾驾的小人已经跟自己一边高了,可怎么就那么皮呢?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乖一点!

      “等等我……别让我妈发现……”江森低声梦呓了一句。

      江北瞧见他眼皮底下眼珠子正骨碌碌地转动着,不禁哑然,心想:“臭小子睡觉都不消停,不知道梦里又憋什么坏呢!”

      此时十分清醒的江北,再一次陷入了回忆。

      江森八岁那年跟同学去野河里游泳,腿上被碎玻璃剌了个口子,他竟然做主让同学买了两张创可贴贴上就回来了。吃晚饭时时,路红霞发现他躲在被子里不对劲,掀了被子发现,血把床单染红了一大片,他还嘴硬不承认。当他被送到医院时处理时,伤口皮肉都已肿胀翻起来,里面脂肪粒密密麻麻的像小鬼狰狞的大嘴。医生打完麻药用镊子夹着棉花,就着生理盐水在伤口里外不停搅动,清洗出的沙石混着血水流出来,不知怎的看得他一阵眩晕。缝合时,医生用弯针挑着江森腿上的皮肉,就着剪刀打结,缝了七八针,江森疼得将他跟路红霞两个胳膊换着咬,他一点都没觉得疼,只是发现江森小脸上由于忍痛挣出了许多血点。

      江森上五年级时的一个星期天,约了杨伟、张小龙、姚永铭、吴涛几个死党一起去探险。半天没着家他都没在意,直到一个女生打报告,他才知道江森他们钻了公园墙外的那个下水道,他听了差点吓晕过去,因为那个下水道连接着矿井通道,里面地形复杂,危机密布,长时间呆在里面除了缺氧还有可能中毒,大人进去都很难全身而退,何况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赶紧联系了其他家长,发动了一切能发动的力量,在下水道找了整整一天,大家都感到几个孩子凶多吉少,他绝望地双腿发软瘫在地上的时候,江森他们几个皮猴一身泥污回来了。众人围着他们问这问那,江森就像汤姆索亚一样兴致勃勃讲述着自己在矿洞中的经历,他有冲上去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最后还是没舍得下手。

      江北的眼前模糊了,儿子的影子在眼前不断交错重叠看不真切。自己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知道学习,成天在玩,大人也没见怎么管过,而江森这次摔那么重,他跟路红霞都有责任,都想让他优秀一点,怪他不省心,可都忘了他还是一个孩子,除了会耍点小聪明,其实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什么学习呀工作呀都不要紧,只要他健康就行。江森一连昏迷了两天,可见有多么严重,骨骼肌肉愈合时的伤痛一定很难熬,如果可以,他这当爹的真想代他受这份伤痛。

      江森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受伤的地方疼的要命,像猫爪抓挠,又像烈火炙烤,他几次醒来都发现老爸呆呆地盯着他,双眼放空不明所以,所以想叫唤却生生憋了回去。

      天还没有亮,江森又疼醒了,他发现每次醒来守在床边的爸爸不见了,而王铮正坐在左边的陪护床上埋头整理笔记,看他醒了有点不好意思。

      “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以前一直这个点儿醒,习惯了!”

      “干嘛起这么早,还不到六点?”

      “起床练功啊,每天至少半小时,已经八年了!”

      “那你真是一个勤奋又自律的小孩。”

      “嘁~~,”江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不是呢,要是不按时练功,老妈就不给零花钱,还有每次上舞蹈课老师都要测腰过把杆,胖一点就会被同学嘲笑,老师不但会骂会打,还要罚深蹲,倒立,学鸭子走路……”

      “怪不得你腰那么细,浑身上下的肌肉像鱼鳞一样漂亮!”王铮赞叹道。

      “你偷看我身体?”江森瞪大双眼满脸恐怖地望着王铮,左手下意识拽紧被角。

      “嘿嘿嘿……我是光明正大地看,从你上手术台开始,你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让我看光光啦!”王铮清了一下嗓子,“对了,你那儿的毛儿还是我剃的。”

      “……”

      江森手探进被子摸了一把手感光溜溜的,脸噌一下就烧了起来,他将被子蒙在头上咆哮道:“死王铮,腿上做手术你剃我毛干嘛?”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你得问王院长,他让我干啥我干啥!” 王铮眼泪都笑了出来,此刻但凡是正常人不笑指定憋出内伤。

      “我爸去哪了?”

      “你找他干嘛?”

      “你把他儿子没长齐的毛都剃光了,我要让他收拾你!”

      “那你等着吧,他到西门外古城街老店给你买灌汤包去了,那么远的路,且得一阵呢!”

      去买灌汤包了?他昨天就提了一嘴。老爸对他的话总是那么上心,从小只要他说什么好吃,一碗豆腐脑儿骑自行车城西到城东一个来回那是常事。饭菜不可口,他不愿意吃,老爸就会带他出去下馆子。为此老妈没少埋怨老爸,可老爸依旧乐此不疲。

      江森排宿便时就像一个提线木偶。王铮全力辅助他排了便,又认认真真帮他洗漱完,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江北才顶着一头晨雾回来。

      当江北从保温桶里拿出热气腾腾的灌汤包递到他手里时,江森心里突然涌出一丝愧疚,“爸,你以后别跑那么多远去给我买吃的了,医院食堂的早餐挺不错的,我怕您把我给惯坏了!”

      “你不感觉说这个话有点迟,你早被我惯坏了。”爸爸说。

      旁边的王铮被逗乐,三人一人抓起一个灌汤包大口吃起来。

      “啧,真香!” 江森边吃边夸。

      “今天运气挺好,去的时候只有几个人排队。”爸爸说。

      “就是路太远了!”王铮说。

      吃完早饭江北去睡回笼觉,留下王铮和江森斗嘴。

      八点钟又一小护士来查房。她虽戴着口罩,但眉眼带笑一看就很漂亮。王铮看着她,立马站得板儿正,“我……我……我帮你!”

      “我自己来就行了。”小护士语调轻柔让人如沐春风,她绕过王铮给江森测体温,江森关注了一眼她的胸牌——白洁,名如其人。江森一口一个白洁姐姐叫得那叫一个甜。王铮手忙脚乱地帮忙接这个递那个,但小护士对他依旧爱搭不理,做完记录就出去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说的是你吧!”王铮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虾子,兀自死鸭子嘴硬:“小屁孩,你毛都没长齐,充什么大尾巴狼。”

      “我要帮你追到她,你就跟我混好不好?” 江森自信满满现编现像,“别看我年纪小,这方面经验特丰富,龙源小至尊宝的名号绝不是浪的虚名。”

      “君子一言 !”王铮感觉自己脑子进了太平洋才会相信他的鬼话,可死马权作活马医,谁让人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那么丝滑,可能某些人天生这方面超能力,后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八匹马也难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残疾人士江森伸出左手跟他击掌结盟。

      “那现在我怎么办?大师?”

      “至少一个星期不要理她,先晾着她。”江森回答。

      “这样也行?”

      “然后我们再找一外援……”

      江育玲一进门就看见江森跟王铮聊得热火朝天,心说这孩子该有多高情商,才能把个二十来岁的大学生唬得一愣一愣言听计从。

      “讨论什么有趣的事?我也想加入!”

      “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江森答道。

      “好,尊重你们男人之间的秘密,早餐吃了没有?”

      “吃了,古城街的灌汤包,我爸半夜四点多去给我买的。”

      “就因为你昨天一句话,我还想着哪天开车去给你买,你爸这劲头也没谁了!”

      “我有一个好爸爸好爸爸好爸爸……”江森得意地哼起了歌。

      “那你爸现在去哪儿了?”

      “在里面睡回笼觉呢!”

      “那让他接着睡,姑姑给你炖了鸡汤,要不要再来点?”

      “吃太饱了,过一会儿吧!”

      江北循声起床从隔间出来。

      “姐,今天周一,你怎么没去上班?

      “去了,交代了一下工作就过来了,你一宿没合眼,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不要仗着年轻,糟蹋身体。”

      “知道了姐,你看我不生龙活虎的嘛。”

      “你姐夫昨晚跟我通电话,知道他的千里马受伤了,非要赶回来看他。”

      “姐夫那么忙,他一小孩子家家的,犯不着为他兴师动众!”

      “你说的什么话,受伤的是我们侄宝贝儿,他能忍着不见,他昨晚听他的千里马受伤急坏了,一个劲儿埋怨我没早点告诉他。”

      “你们这样会把他宠坏的!”

      “我们还没有给他买过古城街的灌汤包呢!”江育玲笑这调侃。

      就在这时,王院长推开门匆匆走进来,扶了扶眼镜,立马笑成了一朵万寿菊,“张主任,你们都在呀,我刚在办公室看见晏首长的车,以为他来了……”

      江育玲陪着笑道:“老晏说了下午要来……”

      她话音未落,晏援朝一身军装的高大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老晏,你不是今天下午才能回来吗?”

      “昨晚接了你的电话就睡不着了,所以连夜开车赶了回来。”

      “晏首长。”

      “姐夫。”

      “姑父……”

      晏援朝跟王院长握了手,又拍了拍江北的肩,才径直走到江森跟前,轻擂了一下江森的左肩说:“千里马,姑父还没带你保卫祖国大好河山呢,就像粽子一样被挂在这里了。”

      “那你还要我这瘸腿马吗?”

      “轻伤不下火线,等你养好伤,还做我的千里马!” 晏援朝说完用力揉了揉江森的脑袋。

      “好!”残疾人士伸出左手向姑父敬了个大大的军礼。

      “姑父送你一个礼物,你一定喜欢。”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枚guofang服役章放到江森的手里。

      江森如获至宝,把勋章攥在手里,轻轻地摩挲,那勋章上的一抹鲜红跟周围的金色相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绚丽夺目,江森盯着盯着眼前就化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他从小就想当兵,感觉穿迷彩服的战士很酷。而当司令的姑父是他最崇拜的偶像,是英雄的代名词,也是他跟伙伴炫耀的资本。挂满勋章的军服穿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上,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以前姑父可以一只手将他轻松举过头顶,江森最喜欢坐在他魁梧的肩膀上,那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一位高高在上所向披靡的勇士。

      “姑父,下次你送我一把枪行不行?”

      “那你得先当我的兵才行。”

      “那说好了,我将来当兵要当你的贴身警卫!”

      “没问题,我一定等你这匹千里马来当我的贴身警卫!”

      姑父贴近江森的耳朵轻声问道:“受伤的地方是不是很疼 ?”

      “嗯,尤其晚上睡着的时候,就像被小狗用牙齿狠狠地撕咬。”

      “姑父体会过那种感受,的确很难熬,但姑父相信你能挺过去,就把着次伤痛当作精神的洗礼,品格的淬炼,当你扛过去的时候,就离真正的男子汉更近了一步。”

      晏援朝用两只大手兜主江森的头,跟自己的额头紧紧抵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说:“千里马,坚强起来,要战胜困难,也要保护好自己,避免再受这样的伤害。”

      “嗯,我保证。”江森回答地铿锵有力。

      “但愿这次说的是真的!”江北淡淡地插了一句。

      “我相信他。” 晏援朝笑着说。

      “是啊,晏首长的话有魔力,打仗的时候只要听到他的呼号,我们就忘记了饥饿和恐惧,奋勇向前,所向披靡。” 王院长马屁拍的呱呱响。

      “带兵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带的是一塌糊涂。” 姑姑突然不留情面地拆台。

      听了她的话,晏援朝的神色瞬间尴尬阴郁起来。

      王院长看到看到首长的神情,讪讪笑道:“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家家都一样,过几年就好了……”他边说边拆了护具检查江森的伤口,跟大家交流养护的方法,试图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却发现并没有作用。

      看来孩子的教育问题可以将任何父母的涵觉风度瞬间轰成碎片,刚才的和颜悦色其乐融融在代表某个人的词出现时已经统统消失荡然无存。

      “咳咳……王铮,把24小时监测记录拿上跟我去把病案整理一下。”清官难断家务事,王院长趁山雨欲来之前找个借口带着王铮迅速消失。

      “家丑不可外扬,你当着王院长说这些话干什么……更何况这里还有孩子,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晏援朝责怪道。

      “我也不想说,可你成天光想着工作,你关心过儿子吗……知道咱儿子想要什么吗?”

      “我怎么不关心,这不一直管着呢嘛!”晏援朝阴着个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要受管教不是,你不也拿他没有办法吗?”

      “我现在不奢望他有出息,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呆在我身边就行!”

      “那也要他愿意呀,他又不是宠物,难道你能把他找根铁链子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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