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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因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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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来的还是那么早,这个时间段车最多,人也最多。宽阔的八车道上一辆辆汽车伴着京骂正龟速爬行,辅路上的自行车电动车却一闪而过,仿佛在诅咒那槽蛋的现代文明。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白云苍狗不复尔尔!江森觉得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早已与他无关,他抬头望向头顶灰黄色天幕中流星一般划过的客机翼灯,就像他仓皇无措的人生不知该何去何从……最终,他被步履匆匆的路人推搡牵引,踱进那段最不堪回首的人生……
还是那座过街天桥,依旧霓虹飞舞灯火辉煌条幅环绕,可自从街口修了地下通道后,它已经失去原本的功能,鲜少有人上来!再看不见昔日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光景,肯来这里的多半是看风景或追忆过往的人,江森便是其中一个。
“吁……”江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儿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几下衣兜,兜里空空如也……又忘了带烟跟打火机!眸尾蓦地划过一丝惊慌,而占据那一星半点璀璨更多的竟是茫然,最近他常忘东忘西,这情形已持续了一段时间!“看来我是真老了……”
现如今手机成了兜里不可或缺的东西,而钱包烟盒打火机却经常被忘却。
“我是不是也像打火机……用得着的时候才会被记起来……呵呵……呵呵……”眼前又浮现出秦天儿那桀骜的步伐、如花的俊靥!当然了,扪心自问,青春的rou体谁不爱……更何况是令亿万人为之疯狂沉迷的那一位!
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前一秒还嘲笑自己老的那个人已轻松地跃上栏杆!十年前他就坐在这根栏杆上神神叨叨地指天嗟叹,他打赌盛龙不忍看到他跌下桥栏被过往的车轮肢解得四分五裂,会在在他准备放弃生命的那一刻驾着五彩祥云出现,把他从栏杆上抢下来对他说森宝儿我错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特么的跟你玩猫鼠游戏逗着你玩儿呢我俩肉都连在一起怎么舍得将你丢弃……特么的。连带给你光明与温暖的打火机都能忘,偏把这么荒唐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你特么对得起打火机吗……下一秒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盛龙就停在距他不远的幽暗里,指间有一星火光忽明忽灭!
“你怎么跟来了?”江森问道。
“我……”盛龙一时语塞,他溜了一圈儿准备了好久的华丽表白,诸如这些年没抓住你……现在你就在眼前,我怎么能不做人再放开手,可一瞅江森那张憔悴的脸,统统堵在喉咙。
默契这玩意儿有时候相当奇妙,盛龙没有说出口的话,江森却轻易地从他的眼神儿里解读了出来,时隔这么多年那抹幽深黑眸间投射过来的温度依旧那么熟悉。狗屁的高干子弟霸道总裁……空长了一副好皮囊,都三十老几了还是这么怂!
“才出院几天……又想把自己弄进去吗?”江森缓缓说道。
盛龙听了,赶紧将指间烟头摁石栏杆上压灭,再握回手心里来回搓捻。
江森又下意识地摸了一回衣兜。
“你要抽吗?”盛龙修长而饱满食指中指指夹着一支烟递过来。
“算了!”江森回道。
“噢!”盛龙手抖了好几次才将烟杆重新插回盒子里。
江森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灯火阑珊笑道:“哥……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能!一定能!”盛龙微沙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沉稳坚定。
“呵……哥……你知道吗?十年前,我差点儿从这个儿跳下去……”江森苦笑一声说道。
“森宝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盛龙哽咽道。
“那个时候,我万念俱灰,觉着这辈子就该这么完了!”江森仰头望向灰暗的天际,“要不是那位医生拉我一把,我早化成了一抔尘土!”
盛龙听了早已泪如泉涌,“森宝儿……都怪我……我不是东西……最该死的人……是我……我不该放开你的手!”
“那个时候你出现在这里多好!”江森仰头向天任泪水倒灌, “哥……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从那棵树上掉下来……然后再遇见你……这些年,你就像一颗钉子钉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拔出来过……哥……我们这辈子就做兄弟,下辈子再做夫妻,守着彼此认认真真地过一辈子的好不好?”
“你别说傻话,我们才三十多岁,连半辈子都没走完!”
“哥……我已不好意思叫你木仔……我也不再是森宝儿……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指甲攥进掌心唤回一丝清醒,强撑起跟他快要决裂的身躯跃下栏杆,扔下那一抹过长的孤影朝出口走去,任眼前朦胧将璀璨的灯光肆意吞噬。
当他仓皇逃进街角的地下通道时,接到了路红霞的电话。
“妈!”江森哑着声叫道。
“还在京城吗?”路红霞问道。
“嗯……明天回来!”
“你请的假还没到一半儿,干嘛着急回来!”
“这边儿的事儿都弄完了,呆着没啥意思,我特别想孩子们!”
“江森……妈这两天看电视,觉得有个奖特别适合你!”
“什么奖?”
“终身成就奖!”
“妈……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吗……你是我生的!都说母子连心!你心里想什么,我马上能看出来,即使你学了表演,也骗不了我,你这么多年的幸福美满都是装出来的……你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
“妈……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我也不可能活成一个例外,日子总归要往下过!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
“是啊……你可以戴着面具过日子,可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路红霞咆哮起来,“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的吗?每天战战兢兢,看你的脸色行事,这种日子我们都过够了!”
“……你们?”
“没错!我……还有你老婆!”
“她……”江森一时语窒。
“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你从来没有爱过她!妈也是女人,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过一辈子,你觉得对她公平吗?所以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就早点儿回来跟她办离婚!”
“可……我跟她在一起十年了,还有两个那么可爱的孩子!”
“这都不是你拖着人家不放,祸害人家一辈子的借口!”路红霞叹了一口气,“她也有追求属于她自己幸福的权利!”
“妈……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混蛋,我就该孤独终老的!”
“这事儿说到根儿上都怪你爸……他可真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你喜欢男人,还要把你生拉硬拽回来结婚生子,他江家的香火难道真的比你一生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你是说……你……我……我爸他早就知道我是……”
“……他在你上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瞒了我整整十八年,要不是我再三逼问,他能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
“爸……爸他……好可怜……”江森的泪水再次决堤,那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戴着面具藏着掖着过日子的痛苦,他最懂!
“你这混账东西,都三十多了还不让妈省心……早知道你要活成今天这个德性,我就不把你生下来!”
“妈……对不起……”江森剧烈地抽泣道。
“儿子……妈老了……顾不了你多久了,趁着妈现在身子骨儿还硬朗,你过往所有的罪过,让妈替你来扛……妈就说一句自私的话……你还年轻,放过你自己,别再折磨你自己了……好吗?”
“妈……”江森撕心裂肺的呼喊在空旷的连廊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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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作死不会死,凡事都有因果。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一切都能重来,江森绝对不会选择爬上那棵将他的人生推入深渊的树,也就不会遇到那个让他历尽人生种种波折的冤家。
都说有些人一直想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江森就是这么一主儿,他刚一落地,抱他的帅医生就说今天接生的男娃儿好漂亮,小脸儿白的像雪球儿,瞧这小嘴儿一撅一撅的好像被我抱还委屈了他似的!然后围上来一圈助产小护士抓他捏他逗引他,他在那每天都出品几个同款的病房里收获了第一波粉丝趴!等他长到多半岁,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像在粉雕玉琢的小脸盘儿上镶了两颗最璀璨的宝石,配上一头微卷的胎发,就像刚从电视里抱出来的洋娃娃!路人见了都要夸一夸抱一抱亲一亲,走出老远还要回过头望望他。他就像一颗星辰掉落了人间,照亮了整个世界。
路红霞在江家向来说一不二。她面对亲身打造的这件只应天上有的艺术品,再锻造的手段却选择了所有家长都喜欢的弯道超车。在那个辅导班爆冷的年代,她已内卷到战斗力爆表。别人家孩子一岁才牙牙学语,江森已经要背唐诗了。你从三岁时的他嘴里听到大段大段的流行歌曲早已不觉得稀奇,人飙的都是绕口难懂的古文跟标准的英国话。见江森喜欢涂鸦,路红霞说那就捎带着把音乐舞蹈小提琴钢琴都学了吧!二十一世纪要的人才是全才全才全才!
江森眼见在人前威风八面的老爸,对着老妈都得小心翼翼夹紧菊花,他也只好对这些童年噩梦逆来顺受,每天进出少年宫,像个公交司机到处打卡!
都说疼人是个技术活儿,疼江森的人里,除了对他动辄棍棒相加的亲妈,他老姑江育玲若排第二,无人敢当第一!她可不像江森老妈,把个江森当块面团来回揉搓,她是真真正正地疼在心里爱在嘴上,用实际行动践行表里如一这四个字的现象跟本质。这不,离江森过三周儿还有俩月,她就把过生日这件事儿提上江家大事要事议事日程紧锣密鼓地筹备。破笔开蒙她自个儿当仁不让,谁让她是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剃毛头要找命最贵的,那她做参谋长的老公晏援朝也是不二之选!为给亲侄儿过一生日,她硬是逼老公开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
谁料江森一见高大英挺气宇轩昂的姑父,便迷上了他宽阔的肩膀头,二话不说就赖到他脖颈上去看风景,还洋洋洒洒背了一遍韩愈的《马说》,人侄子都提点到这份儿上,他这做姑父的不接招真不行,当即发银子带发名字,赐江森一响当当的外号——千里马。
老姑看了亲侄儿的精彩表现顿时傻眼,这啥都会了,还开什么笔破什么蒙!最亲近又隔着肚皮的微妙姑媳关系,自古是考验无数人智商情商的史诗级难题,她见亲侄儿才三岁就被卷成这个样儿,三观都被震碎!心说瞧把这路红霞给能的,儿子再是你生的那也是我江家的种,没有我那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小老弟,你这块地再肥沃也不会自己开出花儿来!她越想越气便多嘴说了两句,什么孩子那么小快乐更重要,别剥夺了孩子的童年。
路红霞嘴上笑着却满肚子的负面情绪,心说你把儿子教得都快不认你了,还好意思来调教老娘!我会睡觉就会翻身,用得着你指手画脚!
江森当真是黏人精,姑父留了多久他就黏了多久,一点儿不想着为守卫边疆久旱逢甘的军人做做贡献,反而棒打鸳鸯横插一脚,生生活成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床上的那只碗!听说姑父要走,黏人精立刻化身小哭包儿,哭的那叫一梨花带雨凄凄惨惨又戚戚,晏援朝这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铮铮铁骨男子汉,也被他惹的淌下几滴英雄泪,承诺一放假就来陪他的“千里马”。
如果说上帝会对爱的人格外眷顾,那江森应该被他吻了个遍!会画画,会唱歌,会跳舞,会武功,穿起燕尾服就是钢琴王子。你别看他天天在玩,不写作业不读书,可一考试就学神附体简单粗暴一路开挂,上小学跳了两次级不说,小升初考试还搂了一满分,顶着全市第一的光环升入龙源市一中最好的班,还是那句话,他不想活成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奈何老天爷都不放过他!
可一个人要学好不容易,学坏却往往只需一步,物极必反这几个字被江森演绎得淋漓尽致。他天天跟姚永铭等一众死党吃在一起玩在一起,怎么能不被他们裹挟着糖衣的炮弹侵蚀,不经意间便成了被社会玩儿坏了的早熟品种中二少年。在家乖的像只猫,出了门怎么作死怎么玩儿,抽烟喝酒打群架,惹是生非小哪吒,是他是他就是他!到如今除了模样越来越勾人眼球外,业已活成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及教育子女的问题娃娃。路红霞为调教他苕帚疙瘩糟蹋了一板车,却发现那个上帝曾经火力全开赠送了无数大礼包的宝贝儿子正在一条不归路上渐行渐远。她做梦都想不到,她亲手打造的这件艺术品,从三年级就开始厌学,小升初的那次考试纯属回光返照,一上初中吹尽黄沙就像对着照妖镜的妖魔鬼怪原形毕露,才短短一年,他就开始一层一层褪掉光环,学习成绩早已惨不忍睹。
八年级春季开学第一次摸底考试,江森除了语文其他学科全挂了。
上星期班主任牛魔王不做人,家访时绵里藏针的小报告震断了路红霞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心说能把身为学生的班主任逼到大周末跑校长家来告状,得把人逼到什么份上!往前一步是悬崖,为了最心爱的宝贝儿子迷途知返,她怎么能不殊死搏杀,剪网线没收零花钱算什么!校长夫人在学校那是无冕之王!她利用职务之便直接限制了江森人身自由,上学放学两点一线全程陪护,课上课下明里暗里盯梢,失去自由对他而言暗无天日就像堕入到无间地狱受尽煎熬。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任你路红霞道行再高,铜墙铁壁造的再坚固,也抵挡不了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周五早上生物课他就跟资深死党杨伟坐到了一起,一通诉苦之后,便商讨如何逃出生天攻陷壁垒。杨伟笑说你母后铁腕别跟她硬碰硬,我先给你整几张游戏碟,其他的事咱从长计议!江森一听可操作性极高,当即跟他约好晚上九点老地方见面交接。好容易捱到了晚上九点,老爸老妈出门扔垃圾的空当,他赶紧猫腰飞奔向学校操场北侧的体操操场。
龙源市地处秦岭以西嘉陵江以北,四季分明山青水秀。南北过渡带气候让清明后的夜晚还弥漫着浓浓的寒意,体操操场山墙外就是龙湖国家森林公园,一条挨墙靠壁的羊肠小径常年被遮天蔽日的绿树掩映,是逃学约会的不二之选。
江森到操场时正值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想象力丰富的他小脑瓜里此时跃出来的全是梅女小倩连锁,仿佛都听到有人伴着鬼乐在耳边吟诵“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帷”了。他使劲甩了甩头才将她们甩出去,可古天乐煞白的俊脸跟李心洁瞪大的瞳孔又跑了出来!吓得他夹紧菊花不停地左顾右盼东张西望,风过树梢鸟离枝头都严重考验着他菊花的柔韧性。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等了杨伟那孙子二十分钟的他,内心又何止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再迟一些回去肯定要挨打了,可出来这么久拿不到东西实在心中不甘,他的情绪也由紧张变为焦躁不安,骨子里的暴虐因子疯狂膨胀。他这个分分钟作死自个儿不偿命的主儿,却因为不到五岁就开始参加各种特长训练,身体的柔韧性和爆发力都远远优于常人。此刻操场边上的单杠双杠鞍马吊环统统成了他缓解焦虑的玩具,他攀上单杠尽情翻滚,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于是,他开始盘算着如何吓尿那不守时的孙子杨伟!
他站起身绕了操场一圈,最终选中院墙跟前那棵五六层楼高的老槐树,那密密层层的树叶是最佳的藏身所在!说干就干,江森像猴儿一样顺着吊环链条没几下就攀爬到老槐树离地十几米的树干上……然而黑夜里人的感官往往会判断失误,就在他无比兴奋的时候,脚下突然踩空,他还没来及反应就从树上栽了下去。极速下坠的瞬间他肩膀头儿先撞上吊环架顶部的横杠,本能的攀扯让他的左腿绞住了摆动的吊环链条,伴随左腿被铁链条猛烈拉扯的剧痛他的身躯再次重重掉落,右臂最先触地,顿时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是脑门着地,“咚”一声后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的水泥地让他的身体感官开始再度复苏,他在一波又一波钻心的疼痛中惊醒,口鼻里腥甜的味道让他极度惊惶,他扯着嘶哑的嗓子拼命呼救,却突然意识到这个操场周末晚上不可能有人……而移动身体引发的剧痛让他眼前再次一黑,满脑子死亡的恐惧唬得他两腮糊满鼻涕眼泪,也不断提醒他不能睡过去……要咬牙忍住……要保持清醒……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杨伟,江森发狠诅咒道:“杨伟你大爷的,你今天要是涮了老子让老子丢了小命儿……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唔……咻……三木……”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黑夜跟寒冷中濒于绝望的江森,终于听到远处传来杨伟鬼鬼祟祟打暗号的声音。求生的本能让他胡乱抓起手边的砖块,拼尽全力砸向身后的铁柱。
“江森……江森……江森……”耳边终于响起杨伟那公鸭嗓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声。
江森伴着杨伟的呼喊入梦,在梦里他感觉自己就像块石头被巨浪裹挟抛入冰冷的深海,他拼命挣扎着向上游,在终于要重获光明的刹那,又被狂风猛烈撕扯着上扬,像断了线的风筝被甩向漆黑的高空。
江森再次睁开眼,右臂跟左腿已经被冰冷的感觉包围,钝痛随着意识的恢复一波一波地传来,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手和脚,庆幸它们虽麻木但都还在。
这时耳边传来爸爸打电话的声音。“再有两个小时就到了……你别太担心,他姑姑已经在J大医院等着了……就说不听话,给送他姑父军营里吃几天苦头儿……”
江森又挣扎了几次才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煞白的救护车里,两个医生模样的人坐在他脚边轻声聊天。老爸皱着眉头坐在他跟前,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扶着包裹他右臂的冰袋。
“爸……喝水……”
“三木……你醒了!”江北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旁边坐着医生听了连忙说:“先忍一忍,你现在不能喝水,喝了水水肿会更厉害,还可能会引发呕吐,你现在稍一动弹就会再次引起骨头错位。”那医生说完就拿了瓶子棉签凑上来,强烈的干渴感让他想撑起身子去吮吸棉签,下一秒便疼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江森恍恍惚惚中闻到只有医院才有的消毒水的气味,他能听到四周嘈杂的声音,但无力再睁开在眼,只感觉眼皮上方的灯光忽明忽暗,最后变得刺眼,接着就有针头刺入麻木的手臂……
江森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他又跟杨伟姚永铭几个泡在大河里网吧里……老妈抓了苕帚疙瘩追着他打,抽得他浑身火辣辣地疼。
江森真正意义上清醒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他睁开眼已经躺在一间淡绿色豪华套间里,如果不是四周的仪器设备,他都不敢相信这里是病房。他使劲儿转了转眼球,眼角余光里,自小最疼他的姑姑正坐阳台边儿的沙发上跟他老爸聊天。
“姑……姑……爸……”这是三天来江森第一次发出声音。
听见他的声音,姑姑秒移过来,眼里惊喜掩盖了其他情感,她双手轻掬了一下江森的脸蛋儿,笑道:“森宝儿,你这个皮猴祖宗,谢天谢地,可算醒了……都快急死我们了,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快跟姑姑说!”
“疼……” 江森那叫一委屈巴巴。
“那肯定的呀,可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咬咬牙坚持几天,很快就好了!”江育玲说道。
江北眨巴了几下熬得猩红的眼睛,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几秒,说教的语气极其不善,“一天到晚攀高爬低、弄鬼吊猴,这回好了,小命儿都差点丢了……”
“森宝儿遭了这么大的罪,你还数落他,你忘了你小时候,也没少从树上摔下来过。”姑姑打断了他老爸的话笑着数落他老爸给他撑腰。“幸亏没有摔到我家森宝儿这漂亮的脸蛋儿,不然长大了都找不到媳妇了。”江育玲边笑边又捏了一下江森的脸蛋。
江森心说姑姑永远是那个最疼我的姑姑,无论什么什么时候都是那个样子!
“那我这样会不会变成残疾人士?”江森盯着自己被包装得像粽子一样的脚和手问道。
“肯定会!”江北瞪了他一眼,“那么高的树……算你命大,小命儿是捡回来了,但胳膊腿儿全断了,后半生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听完老爸撂狠话江森悬着的心算落到了肚子里。因为他太了解他老爸,如果他伤真的很严重,老爸肯定会沉默不语或想尽办法安慰他,绝不会中气十足地训斥他。
“那后半生只能换您伺候我喽!江森狡黠地翻着白眼。
“……你……准备好自生自灭,休想再拖累老子!”
“见死不救可不是您的风格!”
“你可以放心大胆试试!”
“行了行了,你们爷儿俩别斗嘴了!”看了半天热闹的姑姑主动加入劝架,“森宝儿,他不要你我要……只不过你这次伤的确挺严重,高空坠落加上移动不当引起骨头错位,韧带都撕裂了,我请了四位专家光手术就做了五个多小时,这后期恢复至关重要,关系到你日后能不能正常生活,所以你要全力配合治疗,克服一切困难,直到恢复健康。”
江育玲说完又吩咐江北,“快给红霞打个电话,说森宝已经醒了,她性子急,一天几十个电话,这两天估计都急疯了。”
江北拿起手机摁了免提。
“他醒了?”电话那头的路红霞声音里没了往日的狠戾嚣张。
“嗯,刚醒。”
“那他做了全麻,大脑有没有受影响?”
“看着神智清醒,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具体的还是要听医生的判断。”
“他要是落下后遗症可怎么办?”路红霞说着就大哭起来。
“你别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他年纪小,骨头长得也快,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跟妞妞,再关顾好家里的几位老人,这边有我跟他姑姑照应着!”
“是啊红霞,这边有我呢,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该吃吃该睡睡,下次见着他欢蹦乱跳,你又该发愁了,嘻嘻……”
江森听着老妈嘘寒问暖的话语有点发懵,心说这还是那位天天对我颐指气使的亲妈吗?
从他记事儿起他老妈对他就特严厉,即使他考试考了满分,老妈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各种理由编排他。上至名人领袖,下至周边孩子,无论怎样,他都跟别人有很大一截差距。他在老妈眼里最大的长处就是有那么一点小聪明,但小聪明从来都不能成大气候。他这次的摔伤跟老妈有直接关系,要不是她管得太魔幻,他也不会溜出去,不溜出去就不会受伤。他此时满心对老妈的怨恨,把错全归结到她的身上。
“森宝儿,要跟妈妈说话吗?”江育玲看着皱眉抿嘴的江森,笑着提点。
江森万万没想到姑姑会说出这句让他势如骑虎的话。
“三木,你在听吗……是妈对不起你……你是男孩子……都是妈的错……”路红霞哭得更厉害。
江森刚还在恨老妈,下一秒就软蛋了。
他从小性子就机智善变,嘴甜起来腻死人,容易生气容易好,抓住就死放手飞。小脑瓜子装了转轴一转一个坏主意,只是骨子里还是善良,最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所以喜欢他的人看他处处好,讨厌他的人看他就一无是处了。
“妈,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再不惹你生气!”江森假话说得百转千回荡气回肠,配上委屈的哭腔那演技绝对无与伦比,丝毫不顾他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江北受不了他那调调儿,直接绕过床尾夺过手机,“红霞,先这样吧,有时间再说,他还要做检查呢,先挂了啊。”他摁下挂机键转过头早双目如炬,“你刚做过手术,情绪激动对伤口恢复不利,等过一半天我回去,换你妈来照顾,到时候你们娘俩再好好叙叙旧。”
江森听到老爸的警告立刻闭嘴,讨好老妈的戏码演归演,他可不想老妈真来,那样他可能这辈子都出不了医院!
看到父子俩斗智斗勇的相处模式江育玲不嫌事大又开始揶揄江北,专拣他小时候的糗事来说笑,于是三人又开启互损模式。
正说笑间,进来一个小护士给江森量体温,登记仪器上的数值然后例行询问,诸如有没有发烧不舒服之类。
“嗯,体温还算正常。”小护士看了看胸表,接过体温计笑道。
“谢谢姐姐,姐姐你辛苦了。”
“目前要避免移动,大小便一定在床上进行。”小护士嘱咐完又笑眯眯地看向江森,“有什么事情就按铃。”
江森瞥到她的胸牌开启不要脸恭维模式,变着法发挥特长,“知道了,媛媛姐姐,你笑起来好好看呦!”
他这一通操作猛如虎,唬的小护士一愣一愣再一愣,那是耳根发红脸发烧,手忙脚乱地收拾完赶紧逃离病房。
“啧啧啧……森宝,你才多大!那树上的八哥都要给你哄下来了,”江育玲斜睨着江森,“从实招来,有没有偷偷谈女朋友,瞧这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准没少跟女孩子甜言蜜语!”
“唉呀姑姑,我是刘备只处兄弟,女朋友是什么生物呀?”
“就你刚才那劲……啧啧啧啧啧啧!”
“他是希望人家给他扎针换药时手轻一点,你还不知道他,从小就这德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小姑娘就更是巧舌如簧!”江北不护短拆穿儿子伎俩是好手。
江育玲却是越看越稀罕,那眼神比自个儿生的儿还得意,“有这本事那该少挨多少打,我家那俩小子要像你多好,改明儿见着你可得给好好传授些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