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喻》岁岁星光

8、新的朋友

　　十年前，林喻还在上高二。

　　那一年，高一结束后，学校根据期末总成绩，按照当地教育政策和学校规定又重新分了班。那时候，林喻的成绩算是中规中矩，被分到了八班。

　　分配到新班，大家首先自己挑了位置随便坐，林喻开学报到那天来的晚了些，一进门环顾一圈教室里的同学，也只有最后面的位置空着。

　　后面坐的几个学生都较为人高马大的，属于那种在级部上比较混的男孩子，林喻坐在他们之间，显得格格不入。进入高中的学生心智较为成熟了不少，除了在自习课上叽叽喳喳的讨论些乌七八糟的话题，或者打打闹闹以外，并没有像以前初中的那些人一样，来刻意找林喻麻烦。

　　不过，因为自身口吃的问题，班上多少会有人拿这个嘲笑他。林喻自身本来就敏感自卑，与人鲜少交流，虽然在对待被人笑话这事儿上已经屡见不鲜了，但是还是多多少少刺伤他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

　　到了新班后，林喻依旧不讨人喜欢，比起别的男生来讲，他性格又闷又呆，待人处事不会圆滑，穿的也不是很时髦，身上甚至散发着一股劣质洗衣粉的刺鼻味儿。

　　在新班过了快有两个多星期，他们班主任又根据学习成绩把班里的座位调了下。学习好的都给安排到前排了，林喻在这个班里，成绩也只能说是中等下游阶段，毕竟名列前茅的学生比比皆是，所以所坐的位置在中间偏后些了。

　　林喻的同桌是个胖女孩，名字叫陶惜文，学习成绩马马虎虎的，和他不相上下的水平，可为人是个落落大方而善良无暇的女孩子。

　　陶惜文是典型的文科脑，若不是B市不兴文理分班制度，她兴许还能在文科班里能拿个不错的成绩。因为体胖的缘故，从小到大间，陶惜文也受过不少奚落与嘲弄，所以和林喻的境遇算是相似的了。

　　然而，陶惜文的性格要比林喻开朗一些，两个人自从同一位置后，相处的很是融洽。陶惜文嘴馋，经常会从小卖部买一些零食到班上吃，并且还会把这些东西分享给前后排的同学，自然也包括林喻。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处成了朋友，至少对林喻来说，陶惜文是为数不多且毫不芥蒂，能让他搭上话的同学。

　　陶惜文不嫌林喻说话磕巴，每次都耐心的听他讲完话，并且试图教他一些治疗口吃的技巧。陶惜文现实的朋友也不多，但她结识的笔友较多，五湖四海的，哪里都有。

　　这个看起来胖嘟嘟的女孩儿写着一手隽秀的好字，时常把自己写的和收到的信件拿给林喻看。

　　那个时候，陶惜文还赠送了他几张样式好看的信纸，眨着眼睛冲他说：“林喻，你也可以写信给我，说不出来的话就用字写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光点，我相信你以后会交到好朋友的。”

　　在交谈中，林喻得知陶惜文身体有病，小时候打了激素而导致发胖，且一直要吃这种带激素的药物才能稳定住病情，差不多吃了十年了。

　　具体是什么病，林喻不大好打听，只是暗叹老天不公。

　　那时的生活每天都是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每天无乎是三点一线，可自从认识了陶惜文，这让林喻的高中生活好歹带了几抹青春的色彩。　　

　　不过好景不长，直到陶惜文因自身疾病办理了休学手续，林喻这才意识到，这个待他和蔼可亲的女生，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消失在他生活里。

　　年少的悸动是篇过千字的抒情散文，也是在偶然间莫名加快的心跳，更是林喻浮现于心底的酸涩和不舍。

　　他很想像电影里那些无畏无惧的主角般，一路冒雨跑到女孩面前大声告白，可他并没那勇气，甚至还没分辨清自己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林喻把他写给陶惜文的信压在抽屉里，一连续的，竟难受了好些天。

　　生活不会因为谁而停滞不前，该上的课要上，该做的题还是要做，像是又回到了起点似的，林喻在学校里又恢复了孑然一人的日子，旁边儿的座位也是空的。

　　陆陆续续，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他们班上忽然转来了个学生，如同从天而降，好巧不巧的，正好被安排在陶惜文曾经的位置上，成为了林喻的同桌。

　　这个转学生不是别人，正是沈言旭。

　　沈言旭转来的那天是在下午的大课间，当时正好上完一节枯燥而冗长的物理课，天气还有些热。班主任先是给转学生安排了空座位，以至于林喻在临近打铃前回教室时懵了下。

　　一直无人问津的座位周边忽然间围满了好几个男男女女，在他们谈笑风声间，林喻提着水杯已经到了座位前面，赫然，他也已经看到了这位长的跟外国小孩似的沈言旭，英俊而又优雅。

　　林喻是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课桌之间的距离并不怎么宽阔，挤进去都要费些力气。大学还在好奇的问新同学问题，没多少人注意到后边的林喻，可教室内不知谁发出了一道恶作剧般的怪叫：

　　“林妹妹来了，你们好歹有些眼色，让人家进去啊！”

　　那话说的刺耳突兀又阴阳怪调，班上的同学愣了一两秒后，纷纷哄然笑起来。

　　“你…你才、才是妹妹！”

　　林喻自觉羞辱，愤懑的循声反驳，然而说起来的气势有些无力，平添了一抹滑稽，显得他真像是个被受了欺负的“林妹妹”。

　　预备铃响起来时，新同学专门站起来给他让了座。林喻刚坐下，正从桌洞里翻着书呢，那少年便友好的来打招呼，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林喻吧？你好，我叫沈言旭，今天刚转到这个班，以后拜托你多多担待呀。”

　　很少有学生单独的向林喻做自我介绍，不由的，他顿住找书的动作，受惊若宠的回应：“你、你好，我是林喻，这…这节课上、上政治，有什么问…问题，你可以问我。”

　　“好的，谢谢你。”

　　林喻在和人交流上非常词穷，他根本不知道和人说些什么话题，之前和陶惜文一位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人家在说。

　　沈言旭是个彬彬有礼的好同学，即使对林喻的态度，也是一视同仁。沈言旭在班会上的自我介绍，他的言谈举止间都透着几分贵气，一看便能肯定他是个家境优渥的孩子。

　　事实上确实是这样，不管是沈言旭在讲台上说的那几句过往经历，还是与他所用的文具，所穿的运动服等，皆是价值不菲的，这些物质也能恰好吻合上他本人的气质。

　　多数人都有慕强心理，学校里更不例外，反而把它表现的昭然若揭，沈言旭转来的这段时间，想和他结交做朋友的人不计其数，甚至有别班的女生专门跑到八班门外悄悄看他。

　　沈言旭本人像是习惯了，对来找他玩的男女生保持着同样的友好，但林喻总隐隐感觉到这个新同桌对人若即若离似的。

　　不过，沈言旭对林喻倒是挺好的，自同桌的一个多星期以来，两个人的关系算是融洽。沈言旭可以说是继陶惜文之后，第二个能让林喻搭上话的同学。

　　那时候，林喻每天都会有十块钱的饭钱，是舅舅给他的。自林喻的母亲去世后，舅舅林青刚便对他和他姐姐林月蓉尤为疼爱，甚至为他们姐弟俩专门收拾出了个房间居住。

　　林喻的早饭一般都会在家吃，到了中午是留在学校吃，到学校食堂或到学校门口随便买点便宜的食物。

　　学校食堂做的饭大多是大锅菜，味道实在一言难尽，即使这样，到食堂打菜的人还是犹如门庭若市，晚一步的话，只能花同样的钱买到残羹冷饭。二楼倒是有兰州拉面，砂锅米线，韩国拌饭之类的各种小吃，但价格对林喻来说，还是有点太高了。

　　林喻不大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因为在食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是有几率能遇到以前初中的同学的。尽管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林喻见到曾经的初中同学，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悸与窘迫。

　　学校对面有条小吃街，林喻往往去那里买午饭。

　　他的午饭通常是一份八块钱的盒饭，荤素搭配，味道要比食堂好许多。卖盒饭的老板娘较为亲和，林喻买饭时，她都会送一杯甜腻腻的南瓜粥。

　　林喻买完饭后，会拿到教室或天台上吃，但是他们教学楼的天台，现已变成了那些级部学混混们的小地盘。午休的一个小时内，班里几乎是没人的，林喻一般会在教室内吃饭，睡觉或做题，非常惬意。

　　如往常般，林喻买完饭后，破天荒的发现沈言旭还在班里。

　　漂亮的少年明晃晃的坐在讲桌前，专心致志的翻着本国外名著，微风乍起，掠过他的眉眼与衣角，恬静而又缱绻，像一幅画似的。

　　林喻从门外走进来，着实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磕磕绊绊的打起招呼：“中、中午好，沈言旭，你怎、怎么没去吃饭？”

　　沈言旭闻声抬起眼，向他笑笑：“我吃了几天食堂，总感觉不太干净，所以今天就没去。”

　　“哦，”林喻点了点头：“我上次在食、食堂吃出了苍…苍蝇，大，大锅菜也不好吃，就没再去了。”

　　“……”

　　沈言旭没再回应，林喻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让人觉得恶心了，只好一言不发的回到座位吃饭。

　　吃饭的时候，沈言旭突然拿着书回到了座位上，登时，林喻不禁变得有些局促不安，吃饭的动作也变得缓慢下来。

　　沈言旭从桌洞里拿出了个三明治，一边拆开咬了口，一边和林喻随意聊着天：“你中午都是在这吃饭？”

　　林喻点了下头：“这里，安静。”

　　沈言旭侧头看向他，歪了下头，问道：“林喻，你为什么没有朋友，是因为结巴吗？”

　　他这话问的很直接，林喻诧异而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又垂下头，用筷子来回翻着那品相不怎么好的饭菜，并没做出回答。

　　不过片刻，沈言旭又开口，缓缓的：“林喻，你不用紧张，其实我和你讲哦，从小到大，我也没几个好朋友，我还记得小学时上体育课，大家都在一起做游戏，只有我在一旁看着他们玩。”

　　语毕，林喻慢慢抬起头看向他，有些不解：“大家都，都很喜欢你。”

　　“我知道。”沈言旭低眸看向手中的三明治，嗤笑了声：“没来到这个学校前，我也有几个朋友，我们经常一起打电动，一起去吃东西，还在一起办过很多次派对。那段时间我过得挺开心的，后来我听见他们在背后说我怪癖，是野种，才知道他们和我玩是他们父母要求的，因为我父亲与他们父母是有合作关系。”

　　“转学来这个学校，是我自己向我父亲要求的，以前的那种学校氛围我并不怎么喜欢，但是我发现我来到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不怎么会表达自己。我觉得大家也只是表面和我客套一下，其实背地里还是在骂我装B吧！”

　　林喻：“……”

　　听完沈言旭讲完这一席话，林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好。作为同龄人，他们的身份地位有着巨大的悬殊，林喻不止一次羡慕过他的这个新同桌，不管是外在性格上，还是在物质水平上。譬如说沈言旭平时所用的那支钢笔，那外形看起来只不过是十几块钱一根的，但直到前天英语课上时，沈言旭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和他们说这支笔是德国原装进口的派克笔，仅一支就将近两千。

　　“和你说我的这些事，让你困扰了吧，抱歉。林喻，说真的，我觉得我在这个班里，也只能和你说说话了。”

　　沈言旭重新拿起三明治慢吞吞的吃着，林喻怔了一会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盒饭，仿佛思索着什么。

　　半刻后，林喻忽然开口：“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这话一说出口，林喻就后悔了。

　　人家兴许只不过和他随便说说话，像沈言旭这样的人，就算在班上交不到好朋友，也不应该，不可能与他这个结巴成为朋友。

　　那得是多么掉价呀！

　　他们宛若两个平行世界的人，永不交集，天差地别。

　　林喻赶紧支支吾吾的辩解，表情也变得有几分丰富多彩：“我、我是说，以后…以后你想、想说什么，可以和、和我讲！不会，困扰！”

　　沈言旭又笑了，只是这次笑得连那一双如黑曜石般的黑眸都熠熠发光的：“谢谢你，那我们就是朋友了！那林喻，我以后可以喊你阿喻吗？”

　　林喻羞涩的挠了挠头：“呃…可以！”

　　从小到大，林喻的同性朋友为数不多，在中学时期，除了在学习交流上，和他主动聊天的人屈指可数。在经过陶惜文善意的鼓励后，林喻明显感到自己要比以前开朗多了，要不然也不会再次交到新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