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喻》岁岁星光

7、变了许多

　　林喻在五年前，一直保持个习惯——睡觉打夜灯，即使在大学宿舍居住期间，也没完全改变这个习惯。好在室友们性格和脾性较好，并未对林喻的这个习惯提出异议，只是顺口问了下原因。

　　那时林喻是怎么给人说的？

　　他也忘了，大概是支支吾吾的编了些看了恐怖片的缘故，晚上不开灯睡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看，或者是在睡眼朦胧间，床边有团模糊的人影在他睁眼的那刻，用双手狠狠地掐住他。

　　总之，林喻把这事儿说的神神叨叨的。

　　林喻的那群室友怎么说也都是些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普遍的并不如女孩子们心思细腻，所以在他说完这事时，他们很快的便忘了。

　　这倒不是多么关键的事儿，可在大一下学期下晚自习时，宿舍的几个男生恶作剧做游戏，把不知所云的林喻给关在宿舍的小卫生间里了。当时卫生间和宿舍都给关了灯，一片黑不溜秋的，毫无心理准备的林喻吓得瞬间连路都走不动了。

　　室友们没什么恶意，几乎都是成年的人了，自然不会像初中那批人无缘无故的孤立欺凌林喻，只不过是男生之间的小玩笑，无非就是调侃一下里面遭殃的人，让他叫声爸爸之类的。

　　谁知林喻竟在卫生间里晕倒了。

　　直到出了社会的这几年，林喻这种症状已经好了不少，大概是忙，操心的事儿太多了，来不及想东想西的，也大概是对旧事释怀了。

　　谁知道呢。

　　沈言旭到卫生间用洗手液洗了下手，出门后发现林喻竟还在门口杵着，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保姆把金黄色的南瓜粥撑好放在桌上，沈言旭拿起纸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向他走过来，轻声问道：“你吃早饭了吗，吴妈熬的南瓜粥挺香，现在正好喝。我还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你每天都会买学校门口的南瓜粥喝，那你尝尝这个？”

　　“……”

　　林喻依旧没吱声，垂着头连看都没看他，沈言旭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道：“林喻，你看在我是你老同学的面子上，理理我可以吗？其实这些年里，我本来想着，永远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可昨天我在会所里再次看到你，见你很难受的样子，便擅自主张的把你带来这里了。林喻你别怕，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吗？”

　　如同跨越了半个世纪般，林喻终于再次抬起头，畏头畏脑的看了男人一眼，微微的颤着身子，双唇翕动了下：

　　“……”

　　“嗯？你说什么？”

　　沈言旭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再次垂耳倾听，这才听懂林喻说的什么话：

　　“与…与你、无，无关，把、把手机还，还给我。”

　　这话说的及其艰涩，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林喻兀自用手捏着衣角，又低下眼，不再敢看面前的人。

　　被这么冷冰冰的对待，沈言旭反而是满脸春风盎然的了，他转身向餐厅走去，悠悠道：“你那手机昨天进水了，我拿给人修了，公司那边的人又给我一个新的，里面插着你的手机卡，你先凑合用吧。”

　　沈言旭说着，从大袋子里翻出了个手机盒子，不一会儿，从中取出了个锃亮且崭新的大屏智能手机。

　　“这是今年的最新款，性能兼容要比你那老手机好得多，你过来试试？”

　　沈言旭喝了口水，又说：“刚才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了，是个女的，我给挂了。”

　　能给林喻打电话的女的，一般有三种人，一是他女朋友谢依依，二是他姐姐林月蓉，三是售楼处或移动公司的女客服。

　　他昨天一夜未归，不声不响的，能给他打电话的，多半也只是谢依依了。

　　这样想着，林喻不由的有些急了。

　　他小心翼翼的瞅了沈言旭一眼，随即，提心吊胆的向餐桌方向走过来，生怕沈言旭偷偷拿了什么了不得的暗器似的。

　　好在沈言旭不为所动，林喻拿过新手机，尝试着鼓捣了下，欲想先给依依打个电话报平安。

　　电话册里有两三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就有谢依依的号码，林喻尝试的拨打过去。

　　厨房里传来阵阵炒菜的香气，沈言旭低头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手机，像是在处理什么公务。林喻闻到那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儿，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从昨天下午开始，林喻就没怎么吃东西，他隐隐约约的还记得自己吐时的狼狈模样，这都是竖日晌午了，说他不饿肯定是假的。

　　电话那边接通后，谢依依那边刻薄而尖锐的声音怒不可遏的传来，不开免提都能让旁人听得到她在骂什么：“林喻，你死了是吗？死了就不要打电话过来了啊，你看看从昨天晚上开始，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啊？”

　　“…不、不是，依依，我手、手机坏了…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我这就回，回去了。”

　　“不是，我说你昨天干嘛去了啊？你手机坏了就不回家了？昨天房东问我要房租呢，我找不到你人，你卡里一分钱也没有，小黄帮咱垫上的。林喻，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平时都把钱存在那张建行卡里，现在是不是开始防着我了？你怕我动你钱是吧，姓林的，你觉得咱还能处的话，别给我耍花招，不处就拉倒，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心眼长到脚脖子的男的！”

　　“不…不是，依依，我、我和你解、解释……”

　　“行了行了，就你这连说话都成问题的就别解释了，你今天把钱转到我卡里，我得还黄律钱！我这还在公司卫生间呢，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去上班。”

　　那边挂了电话，林喻宛若个败家之犬般，愁眉苦脸了一阵，但仍旧没忘记现在的处境。

　　他规规矩矩的把手机放回原处，沈言旭正好抬起头，明知故问：“你女朋友？”

　　“…嗯。”

　　“火气挺大的，感觉并不太适合你。”

　　“……”

　　林喻无言，他虽对这个男人打心底的惧怕，但他并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确切的来讲，多说一句都觉得有些嫌恶。

　　白驹过隙，时光并完全消褪不了那些在当年如同镂刻进灵魂的悲愤与恨意，即使林喻是个大度心善的人，可也做不到完全的消融，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个落落大方的人。

　　林喻刚想让沈言旭把他的手机卡给拿出来，这人又说：“林喻，我感觉命运挺神奇的，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没想到我们还能重遇，我简直太高兴了。感觉你和你以前没怎么变，话还是那么少，对了，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沈言旭一副老友重逢的相熟模样，犹如艺术品般精致的脸上浮现着一抹优雅的笑容，阵阵暖阳从窗外打逆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似的。

　　林喻望着这样的他，不免有几分呆滞和怅惘。

　　记忆中的这人似乎也是这般，时常沐浴于阳光之中，周身闪闪发亮，纯粹的简直找不到一丝杂质出来，对人也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沈言旭见他在发呆，尝试的又叫了一声：“林喻？”

　　林喻回过神，并没再看他：“…我、我挺…挺好的。”随即，他指了下手机：“手…手机卡在，在里面…拿，拿出来给我。”

　　他不要这现成的新手机，沈言旭也不强迫他非得收下这手机，毕竟公司里想要这款手机的人不计其数。

　　林喻收回手机卡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后，又问道：“我…我衣服呢，得，得走了。”

　　这时，吴妈正好端着一盘炒好的菜放到餐桌上，顿时间，香味扑鼻，沈言旭抬眼瞅着他建议：“你吃完饭再走吧。”

　　“不…不用，谢谢。”

　　林喻摇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人曾向他施舍过的恩惠，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于惨烈。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林喻实在很怕再沾染上，即使只是一顿简单的饭。

　　林喻到里间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后，沈言旭已然吃上了饭，他听到声响，转身问道：“你那个手机修好后，不忙的时候，我让我助理给你送去，方便给个地址吗？”

　　其实林喻已经不太想要那个手机了，但他觉得就这样白白扔掉的话很是可惜，于是，林喻垂着眼报了个地址：“…放…放在安、安民花园南门附…附近的橘…橘子超、超市就…就好。”

　　沈言旭眉头一挑：“你在那个超市工作？”

　　林喻没再说话，周边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中，沈言旭耸了耸肩，苦笑了下：“好吧，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的，你走吧，我就先不送你了。”

　　从沈言旭所住的公寓出来后，林喻再也按耐不住的大口喘了下气，草草的抹了下头上渗出来的小汗珠，一时间双腿发软的走不动路。

　　这十年间，那人变了许多，至少是在外形上——个子修长了许多，模样也成熟了不少，经过岁月的打磨而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反让那人变得更具魅力，浑身透着一股卓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俨然是一副上流成功人士的风范，是林喻这样的普通人无法比拟的。

　　要是不是沈言旭，林喻见到这样子的人，恐怕只会自惭形秽，只不过正是沈言旭，他才能理所当然的，有正当资格的从心里狠狠地唾骂这种人——

　　败类！

　　禽兽！

　　怪胎！

　　林喻抬头眯着眼望着刺眼的太阳，抑制不住的微微颤着身，遽然间，眼角竟不自觉的流下一颗眼泪。

　　封尘已久的记忆像是一瓶上了年纪的酒突然打开了瓶塞般，铺天盖地的向林喻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