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犹不及》铜鞮陌上

4、第四章

　　林风致今天上早班，所以他连家也没有回，揉了揉自己宿醉后仿佛要炸裂的脑袋，直奔了医院。

　　他先在办公室的卫生间里洗了个澡，让自己恢复清醒的状态，但是到底是一晚上没有休息，他的眼窝下方还是显现出了青黑的颜色。
　　今天没有手术安排，急诊那边有张医生在，他能轻松一些，拿着值班表就开始了早上第一次查房。

　　十四楼分为了AB两个区，林风致主要负责B区的胸外和肿瘤科，A区是肝胆和血液，现在是张医生在负责的，他转了一圈，等查完房回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小宋满头大汗急喘吁吁的站在那儿。
　　林风致将笔放回口袋里，三两步走上去叫了她一声，“小宋。”

　　小宋回过头，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上来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臂，“林医生，A区那边有患者家属闹起来了，就是昨天那个脾脏破裂的。”

　　林风致皱了皱眉，收回自己的手臂后指了一下她的脸，上面一片不正常的红，作为一个医生，直觉告诉他，小宋被人打了，联想一下她刚刚的话，林风致直接开口问道，“他们打你了？”

　　“啊？”小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传来一阵阵热感，显然是充了血所导致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是不小心的，我去拉了一下架。”

　　林风致收起值班表，跟着小宋往A区走，一路上打听着情况，“家属为什么闹起来了，是病人出什么问题了吗？”

　　小宋摆了摆手，“不是的，是他们昨天做完手术后，以为主治大夫是您，结果今天是张医生去查的房，他们开始还没有说什么，结果张医生去了急诊那边后，就闹起来了，小刘处理不了，只好让我来喊你。”

　　林风致皱着眉头，脚步不停的走着，这样的家属其实在医院里并不少见，因为什么闹起来的都有，遇见难缠的，打官司也算常见。
　　他们到A区的时候，家属们已经被小刘安抚了下来，但面上依旧带着愠怒，时不时出口表达一下自己的誓不罢休，小刘脸上陪着笑，给他们每人都倒了杯水过去。

　　几个家属见着林风致，又迅速带上了质问的表情，气急似的上来问他，“林医生哎，你在啊，不是你做完手术就把我妈交给其他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风致走到他们面前，直接出言表达来意，“几位，这么安排自然有这么安排的道理，各位要想详谈就来我办公室吧，这里是走廊，别的病人还需要休息。”

　　那个女的还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男人拦了下来，几个人一起跟着林风致往B区走。

　　林风致坐到办公桌前，示意小宋给几人倒个水，让他们先平复一下心情，然后才开口，“你们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了，找你们过来呢，也是想解释一下的。”

　　女人坐在沙发上瞪了他一眼，白眼能翻到天上去，语气里面仿佛带着刺，“你说吧，我看你有什么好说的。”

　　“几位，”林风致面容沉静，目光中也带着恼怒，“我想你们走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吧，这边是胸外和肿瘤科的地方，昨天是我做手术，完全是因为令慈情况比较紧急，而我在急诊值班而已，患者的病症只是脾脏破裂，所以要住到肝胆去，那边的主任医师就是张医生，你们不用觉得我们谁比谁强一点，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能够对病人的情况负责，我现在还有许多病人，分出精力兼顾令慈比较困难，但你们要是对张医生的诊断和治疗方案有任何问题，完全可以再来问我，但请你们不要无端指责，这对我们的工作很不利，对病人也不好。”

　　他这一番话，从原因、现状到解决方法给的一清二楚，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女人现在也平静了下来，他们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只是害怕医院借着这个机会锻炼一些完全没有经验的新手，这才情绪激动闹了起来，但现在林风致既然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女人看了看旁边几个人，发现大家都没有异议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林风致的建议。

　　林风致笑了一下，显然很满意这种快速解决矛盾的感觉，但事情并不能这么结束，他把小宋叫到跟前，对着几人道，

　　“刚刚小护士去劝各位的时候，不小心被哪位伤到了，本来这只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该由她和你们去交涉，但现在她既然是我的助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各位既然诚信解决问题，还麻烦给小姑娘道个歉，至于接下来还有什么矛盾，就你们自己去解决吧。”

　　那女人听闻此言，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好像又被点燃了，抱起手臂就要起来跟林风致理论。
　　林风致倒也不怕她，仍旧定定的直视着对方，他并不是要替小宋撑腰还是什么，只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得教一教小宋作为一名医护工作者真正的职业态度。

　　小宋也没有那么圣母，既然林风致是在给她说话，她自然不会去反驳林风致，让他下不来台。

　　旁边几人眼看事态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连忙将女人拦了下来，一个看着年龄小一点的女孩子站出来，对着小宋道了个歉，“对不起啊，护士姐姐，刚刚是我不小心划伤你的脸了，情绪太激动了，请你谅解一下，实在抱歉了。”

　　小宋点了点头，冲她微笑了一下，表示自己不再介意。

　　林风致看到满意的结果，站起身结束了这次交涉，将几个家属好声好气送出了办公室，又顺便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阖上门就扭身回了办公桌后，将小宋叫了过来，
　　“今天处理的还算及时，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林医生，”小宋看了看这个平时轻佻，工作时又格外严厉，被好多同事戏称为“林精分”的年轻人，好像突然有些理解他了，“谢谢您。”

　　林风致不解，抬头看着她问，“为什么要谢我？”

　　小宋笑了笑，“我知道您本来可以不用管这件事的，可您还是说了，也管了，所以谢谢您。”

　　“行了，别您您您的，我平时也不拿架子吧？”林风致翻了翻桌子上最近几个新的病历本，头也不抬的说着，“我这只是想让你记住，我们虽然是为患者服务的，但同时也是一个救人的职业，一个职业就要有一个职业的尊严在，我们不能既付出又受气不是,两头受罪医院又不会多发一份工资？”

　　小宋被林风致的话逗乐了，笑着点了点头，回答他，“林医生说得对。”

　　“行了，以后也不用喊我林医生，放松一点，你就叫我，”林风致想了一下，抬头看着她，“叫我小林哥吧。”

　　“好，”小宋点了点头，喊了他一声，“小林哥。”

　　“嗯，”林风致答应了一声，“好了，你赶紧去处理工作吧。”

　　小宋应了一下，转头准备出办公室，外面突然就有人敲了敲门，小刘探出头来，喊了林风致一声，“林医生，四十五号床有事找。”

　　林风致看完手里的最后一页病例，抬眼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宋迈着步子出去，和小刘笑着说了些什么，两人远远的走了。

　　林风致收拾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早上十点半，他顺手从桌子上摸了两颗糖，往四十五号床的病房走。

　　他刚刚脑子没仔细想，现在边走边看，突然记起来，四十五号床住的不就是李君怀的妈妈嘛。
　　唉，又想起这小子了，林风致舔了舔嘴唇，明明才分开几个小时，他还真是有些想，尤其是那张精致的小脸，简直绝了，不枉他喝醉了和他打架的时候都一直惦记着，没往对方那张脸上招呼。

　　推门进去的时候，君歌正坐在床上看书，一只手上扎着吊瓶，里面是她这次化疗的药，她第一次做，头发还没掉，顺滑的黑发让她看起来格外温婉，被窗外阳光一照，让整间病房都陷入一团柔软里。
　　他忍不住想了想，这样一个女人，是怎么养出李君怀那样的孩子的呢？

　　君歌好像意识到林风致进来了，于是小声给旁边的护工打了声招呼，让她先出去，护工停下手里打扫卫生的活，拎着水桶走了。

　　林风致先上来打了声招呼，“您好啊，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你了林医生。”女人说话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听在耳朵里很舒服，让人不自觉就会产生好感。

　　“不用谢我，这都是应该的，刚刚护士说您有问题，没关系的，您有什么不舒服的直接问就行。”

　　君歌没有直接说，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意思是让林风致先坐下。

　　林风致想了想，早上没有什么大事，于是拿出手机将铃声音量放大，以防错过什么重要电话后，就移到凳子旁边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林医生，”君歌看着他，开口说着，“我有一个儿子，他叫李君怀，就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个，他今年要上高三了，老师刚刚打了电话，说是要开一次家长会，但你看看我，这副样子怕是去不成了，所以想麻烦你一下，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去一趟啊，阿姨可以付你工资的。”

　　林风致虽然也很高兴能和李君怀产生一些关系，尤其是作为对方的亲人去参加一个这样的活动，但说到底，他和李君怀并没有什么关系，为了掩饰内心的雀跃，他还是开口问了一下，“工资什么倒不是关键，只是那他的父亲呢，我去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君歌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了一句，“他父亲和我早就离婚了，君怀不愿意和我们过，这些年我也没太管过这孩子，可是到如今了，我不想让这孩子什么事都是一个人，能不能麻烦你了？”

　　君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细如她，怎么会看不出林风致那点都写在脸上的小心思，她就是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为自己的孩子多考虑一些，起码以后不要再孤孤单单一个人。

　　“行，那您记一下我的电话吧，到时候把时间和地址说一下，我一定抽时间去。”

　　君歌满眼温柔的说“好”，她能看出来，林风致那些强势的外表下是有一颗温暖而柔软的心的，她倒是希望，希望这孩子能把君怀拽出来，让他走到阳光下去。

　　林风致几乎是满面春风的走出病房的，一想到要以李君怀亲友的身份去参加家长会，他心里竟然莫名的有些紧张。
　　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实在是有些累，打算先回办公室点个外卖，中午好好休息一会儿。
　　谁也没想到他还没走到办公室，手机就响起了巨大的铃声，林风致手忙脚乱的将手机掏出来，看见来电人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
　　这好像是回国这几个月以来，家里人第一次来电话。

　　“喂，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