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犹不及》铜鞮陌上

5、第五章

　　挂断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他习惯性的抿了抿嘴唇，熟悉的甜味却并没有穿透味觉，林风致突然意识到，哦，糖已经化完了。
　　他只好伸直了手，在桌子上的盒子里摸了摸，却发现已经空空如也，叹了口气，打算中午抽空去趟糖果店，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了，因为不抽烟，所以噬糖上瘾。

　　白皙细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敲点点，调出银行的app看了看，回国之后不用继续交房租，他的开销少了许多，看来这次能多给姑姑打一些。

　　林风致的直系亲属都已经不在了，爸爸他打小就没怎么见过，只知道自己十二岁那一年，对方去世了，他是奶奶管大的，但到底是老人家，自从知道儿子牺牲的消息后，一年时间就撒手人寰，至于母亲，罢了，就当没有吧。

　　所以十三岁之后，林风致就住到了姑姑家去，但因为那边家庭条件也不算好，他只能一个人住在阁楼上，饥一顿饱一顿，他从那时候起就发誓，一定要亲手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再多艰辛，他都觉得是快乐的，因为他在向上走。
　　留学五年，他全靠自己勤工俭学维持生活，也算有天赋，得到了导师的赏识，介绍他成为多威大师的助手，后来又有幸成为关门弟子。
　　这大概是他这不幸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

　　这期间，因为林风致也算在医学界小有成就，攒了些钱，所以没少接济姑姑家，即使周围所有人都劝他，说这是吸血，说他并没有这个义务，可他却非常固执，因为在他心里，如果当年姑姑没有接他走，或许林风致早已死在了自己的十三岁。
　　想到这些，他只是摇了摇头，哎，年纪越来越大，所以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些陈年旧事，说到底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午休从十二点开始，他换了工作服，直接驱车回家，仔细算算，该有两天没进门了，林风致把钥匙放到玄关柜子上，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不是姑姑家，而是当年和奶奶一起住的地方，离医院也算近，所以他就搬了回来。

　　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年代也算久了，好在回来前他就拜托杜希南帮自己重新翻修了一遍，如今看着倒也算雅致，不过终究只是个房子，不见故人，少了份温暖，多了些寂寞。
　　他先把茶几上放了两三天的水倒掉，然后给热水壶插上电，回房间换下了穿了好几天的衣服，洗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的时候不由得喟叹一声，这才算活了过来。

　　下午的班其他几个医生都在，他索性请了个假，好好在家养精蓄锐，毕竟宿醉加上打架，他就算是钢筋铁骨也要喘口气恢复一下才行。
　　冰箱里啥也没有，他又懒得出去买菜，干脆煮了些挂面草草解决午饭，收拾停当好好睡一觉。

　　本来只是个午睡，但人的身体撑到了极限就由不得自己了，这一觉他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床头的电子钟正好变成下午五点半。
　　林风致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糟乱的头发，醒了醒神总算接受自己睡了三个多小时的现实，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了把脸他才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打算着要去糖果店的，正好，他也买些菜回来，把那个新买的当了几个月摆设的冰箱填上，不然这个家总觉得像酒店一样。
　　本来附近正好就有一个大型超市，驱车不过十分钟的事，但林风致不知道怎么想的，回神时已然背道而驰，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出去了好远。

　　他用舌尖顶了顶嘴里那颗硬糖，这是之前不小心落在车上的，正好用来解馋，远处的红灯变绿，林风致松开手刹，汇入车海，目标是一家大型糖果店，隔壁就是临港市第四中学。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起少年人干净的气质和堪称昳丽的面庞，心中泛起些异样，缘分这东西还是得靠自己追呀。

　　人民医院离这里比较近，所以林风致虽然回国没多久，来这家糖果超市的次数却算不得少，来的多了店员也认识，他刚刚走进来，小姑娘就热情的笑了笑，伸手递上一个小筐，顺便解释着，“您来的真巧，您喜欢的那款糖果这次刚好到货了！”

　　林风致也笑着点了点头，接过购物筐，熟门熟路的开始挑选，其实也不算，他爱吃糖，却不是每种都吃，每次来买的无非就是那几样，两三分钟就能完事。
　　可这一次他的脚步却放缓了，慢慢悠悠在店里转了起来，小姑娘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以为他有什么需要，三两步跑了过来，“您是有什么需要吗，我可以给您介绍的？”

　　林风致思索了一下，他无非是想拖延一下时间，看看能不能来个偶遇啥的，于是大方的点头，“行啊，反正店里也没人，咱俩就当聊天了。”
　　“好，您来这边吧，我看您平时比较喜欢硬糖，最近这款水果糖是新到的，我自己试过，您可以试试。”小姑娘笑的开心，高高的马尾轻轻甩动，一副青春活泼的样子。

　　林风致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忍不住搭话，“你是旁边学校的学生吗，怎么还辛苦在这里兼职？”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旁边只有一个四中，立马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已经大二了，在中大，课业不重就过来找了个兼职。”
　　这下轮到林风致震惊了，这小姑娘看着实在年轻，没想到已经上大学了，“上大学了啊，那还挺好的，现在都流行勤工俭学，糖果店也适合女孩子，不过你这下班也到晚上了吧，最好还是让男朋友来接，不然还是挺危险的。”

　　女孩子的脸上顿时漫起一层绯红，慌乱的摆了摆手，“我还没，没交男朋友。”
　　林风致拿起糖果的手顿了顿，下一秒将糖果放到篮子里，才开口说，“那你自己晚上回学校一定要小心，不过我看这边也没有小路，走大路也要谨慎一些。”

　　小姑娘接过林风致挑好的糖果，应了一声就准备带他去门口结账，但林风致的目光却不住的往门口瞟，好几次都心不在焉，直到女孩儿唤了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林风致掩饰性的低头咳了咳，眼里是消散不去的失望，看来缘分还是不深呐，他掏出手机结了账，在小姑娘微笑的道别中迈出了店门。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远处的高楼纷纷亮起灯光，林风致不紧不慢的走着，故乡、故土都在，唯独没有故人，偌大的世界，他林风致竟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属实罕见。
　　心里无端弥漫上一股烦躁，他右手五指缠在一起，却难以抵消这无名火气，索性放开手，决定找个地去痛快痛快。

　　但还没走到停车场，道路旁林立的高楼阴影下，一个低垂着头的身影猛地映入他眼眶，林风致瞳孔微缩，心脏一瞬间失重，看来老天还是同情自己的，这不给自己送缘分来了嘛！

　　李君怀本来只是靠在路边喘口气，坐着坐着就不想起来了，他今天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去学校，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可无论如何也消弥不去心里的那些暴虐因子，两手被他划了口子，血液慢慢的淌了许久，在夜幕即将到来的时候，总算是安宁了一些。
　　可还没等他缓神离开，一双皮鞋就悠悠闲晃进他眼帘，李君怀没有抬眼，只是压着嗓子，拼着最后一点理智开口言道，

　　“滚！”

　　林风致早知道如此，但这会儿兴致正浓，不仅没在意，反而矮身蹲了下来，这一看不得了，他刚刚只觉得对方声音似乎不对劲，这会儿才发现，少年那张脸惨白惨白的，嘴角和眼角都青了一大片，双手垂在地上看不清，却微微的发着抖。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李君怀是兴奋的，而是一心认为对方受了欺负，在条件反射的害怕，于是伸手扶上了男孩的肩膀，忍着怒气问，“谁打你了？”

　　“滚！”
　　李君怀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急切，他迫切的需要一个人的空间，可潜意识告诉他，这个男人一时半会儿怕是甩不开，于是只好撑着强硬的语气再次开口，想让对方尽快离开。
　　他像一条竭泽的鱼，怎么也找不到水池呼吸。

　　林风致却理解的截然相反，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男孩子被欺负后的怨怒，是尊严让他不愿意被人看到这一面，于是伸手想扶对方起来，改口说道，“去医院给你处理一下吧。”

　　李君怀忍无可忍，嘴里发出不明意味的低吼，抬起眼睛盯紧了面前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下一秒手掌骤然伸出，五指收紧拢在对方脖颈处。

　　林风致猝不及防，被对方捏的闷哼出声，下一瞬就要出手反击，胳膊抬起一半又放了下去，因为他感觉颈间有不正常的滑腻，鼻翼微动，一股熟悉的血腥味窜进鼻腔，他不可思议，艰难的说，“你受伤了，跟我去医院。”

　　李君怀此时却像极了一个闹小脾气的孩子，坚决的回到，“闭嘴，我不去那种地方。”

　　林风致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被另一个男生这般掣肘，几番来回也有些气闷，正想强硬的拉起对方，却不料李君怀像是气力用尽，整个人猛地松懈下来，还不等林风致反应，头一歪便要往下倒。
　　林风致吓了一跳，当即拉住对方的胳膊，一个用力让他把头靠了过来，手忙脚乱的就要开始急救，但几番动作后，他发现这孩子呼吸平稳，生命体征完全正常，像是累极了睡过去而已。

　　他失笑，心里满是虚惊一场后的轻松，拍了拍手，他皱眉检查了一下少年手上的伤势，还好伤口不深，暂时没什么危险，林风致借着路灯瞧了瞧李君怀的脸，少年人睡着后再也没了那些棱角，衬着那令人动容的形貌颇有几分恬静，若不是那青紫的伤痕，应该更加赏心悦目。
　　眼前风景再好，大马路上也终究不可久留，林风致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着把他背了起来，拎上搁置在旁边的购物袋往车的方向走。

　　李君怀这一觉睡的可够沉，一路磕磕绊绊被林风致挪回家都没醒过来。
　　倒是安排好对方后的林大医生，看着自己一身的脏污简直惨不忍睹，忍着难受在浴室里好生折腾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