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阁雪

15、电影

　　阳光跳跃在窗棂间，树影透过窗帘洒在宣纸上，墨香独特的味道散发在房间。
　　苏露正一丝不苟的抄写字卷，连墨水沾在鬓角都没有发觉，雪白和墨色交叠的字卷滚了满房间。
　　最后一笔落纸，她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小心的用扇子轻扇墨迹，待完全干透后再全部卷好装盒。
　　写上林赋，得心上人。
　　不知道如何回应那样猛烈的爱意，网上说“写上林赋，得心上人。”，虽然知道这只是一种流行的梗，但苏露却无法不去跟着做，近三千字的繁体字抄写枯燥又乏味，想着他便觉得心生欢喜。
　　想到这里，苏露又忍不住摸出结婚证翻开，每次看到这张带着钢印的红底合照，克制不住的有一股暖流往上涌。
　　她将结婚证合上、推远，俯身趴在桌子上出神，夏日的阳光灼热的要起火，院子里有李棠给花草浇水的声音，一切就像是一个再美不过的梦。
　　“叮——”
　　猝不及防被手机铃声惊扰，苏露迷迷糊糊的接过来，电话里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喊了几声没人应。
　　楼下突然传来李棠的呼喊声，她随手把手机抛床上，眯着眼睛扒到窗台上，一脸丢失了魂魄的样子。
　　“要一起看电影吗？”李棠站在树荫下笑着问道。
　　苏露睡迷糊的大脑当机了片刻，然后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烈日，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共享单车，在美色与暴晒之间可耻的动摇了片刻后，斩钉截铁的摇头。
　　十分钟后，苏露从沙发上抽出抱枕，在地毯搭了两个豪华版地窝，又指挥李棠把矮茶几搬到了地窝前，最后把窗帘全部拉上。
　　两人愉快的窝在地上，一边吃着处理好的水果块，一边打开了电视投影器。
　　“看这部。”苏露翻找出之前被安利的电影，扭头对着李棠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的解释道，“据说嗷嗷叫的好看！”
　　李棠自然是说好，虽然他并不太期待什么。
　　按照之前的观影经验，不是都市爱情，应该就是仙侠情侣，腻腻歪歪的故事什么的不重要，反正主角均好看就成。
　　摁了播放键，苏露就从沙发上摸出纸巾盒，看起来更像是催泪青春疼痛片的架势。
　　李棠吸了口气，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电影的开头就是一个美国大兵躺在担架上，居然是一部似乎非常悲壮的美国战争片，在主角多斯沉浸在十宗罪图画中时，李棠忍不住的看向极为专注的苏露，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看这种。”
　　苏露从故事里回过神，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看到网友的一句评论，非常的好奇，所有才想看这一部电影。”
　　她抬眸回忆了一下，特意压低声音，以一种沉重的语调念道：“那一刻，战士们都不再惧怕死亡，因为他们知道，多斯会带他们回家。”
　　李棠听的微微有些出神，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被苏露低声制止：“观影不讲话是礼节！”
　　所有，这是真单纯的看电影？
　　李棠有些哭笑不得，但看苏露这样专注又放松的模样，还是闭嘴作罢了。
　　电影结束，苏露问李棠感觉怎么样。
　　“只是觉得信仰吧。”李棠回忆起多斯不管受到怎样的磨难，都未曾放弃自己的道路，感叹道，“其实就是你所坚持的、想走的人生方向。”
　　“俺也一样。”苏露笑着跟了一句搞笑方言，大动作的揉揉脖子肩膀，“想让人尊重自己信仰，得靠自己得双手。”
　　“我一直想努力做这样的人，不为世事所更改，始终坚持自己的道路。”李棠赞同的点点头，仰头靠着沙发闭上了眼。
　　苏露歪着头看了他一会，眼里的欢喜似是要溢出，最后轻声道：“你是说知行合一？那你已经做到了吧，不论我怎么样，你都坚持要和我在一起，这也是一种以小见大啊，你一直坚持着自己选定的路，并能为此担负责任。”
　　李棠猛地睁开眼睛，扭头就看见苏露明澈的眼眸，说不出的心虚涌上心头，只觉得自己的画皮都要被拽下来了。
　　“不过，我真的好佩服多斯能始终坚持自己的信仰。” 她也仰头靠上沙发，感慨道，“战争的罪恶与苦难，不能磨灭人类对美好和幸福的追求。”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即使旁人说他的坚持是错误，他也一直坚持自己的主张。”李棠好一会才收拾好心绪，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把手叉到胸前，继续说道，“但如果他没能在战场救下这么多人，如果他才上战场就运气不好的被流弹杀了，那他不肯杀生的行为，只会成为战友间的一个笑话……”
　　李棠的话语突然噎在了喉咙，他突然发现这不仅是在说电影，更多的还有他们之间的现状。
　　因为想做一个负责的、真正的男人，所以选择独自隐瞒了真相，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掩盖满目疮痍的故事，可是那天晚上，苏露的自白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掩饰是一种错误、一种可耻的逃避。
　　不能接受自己的“牺牲”只是多余，不能接受自己的“高尚”只是自说自话的笑话，所以即便知道是错误也硬要继续圆谎。
　　不断的催眠自己，不断的向着错误的方向前行，可其实自己不是始终坚持信仰的多斯，只是一个自命不凡、不知悔改的懦夫……
　　这是世上最可怕、可悲的事情——他不仅没有坚持自己，更在利用这份信念，给自己的无耻、懦弱、胆怯找借口。
　　“我……”
　　李棠死死咬着颤抖的牙齿，他不能再逃避、压抑、说谎、假装他们婚姻的开始很美好、假装看不见苏露崇拜而悲痛的眼神！
　　他必须要负起这个责任，他不能一生活在虚假之中，不能拖着她也活在虚假之中！
　　“叮——”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李棠像是触电了一样，说不出这一刻的心情，是庆幸还是惊喜，只是觉得头顶那把刀要落不落，反而增添了无尽的痛苦。
　　苏露转头手忙脚乱摸寻手机，可接通后电话那头依然是一片死寂，正当她决定再次挂断时，不一样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瞳孔骤然缩小，苏露捏着抱枕的手一紧，挂断电话转头看向李棠，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个包，交代道：“我要出去一趟，不会在家吃饭。”
　　“好，早点回来。”李棠点头，紧紧抿着唇，迟疑道，“我有话要说。”
　　苏露摆了摆手，压根就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急匆匆的快步走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情敌公然过来挑衅，必须把脸给她打肿了！
　　苏露气鼓鼓的想，脚下每一步都能生风，各种八点档电视剧再脑中闪过：这个突然出现的前任，肯定是来哭诉和李棠是真爱，因为什么、什么样的误会而分开，自己只是李棠为了忘记她而选择的代替品！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浑身充满了战斗力——那些年看过的女主向打脸爽文终于派上用场了！
　　感谢绿江！感谢某袖！凭借追网文十年的经验，这种恶毒前任女配，当然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啊！
　　苏露一边打电话让老爸司机开豪车接自己，一边打车直奔B市最大的奢侈品商场，顺便还把领证那天的照片都洗出来了，务必要从气质上、物质上、感情上一举碾压这个前任！
　　专人化妆、奢侈裙子、百万包包，再配上豪车和司机，如同电视剧里的大小姐一样。
　　可即便已经这样全副武装，在看到一袭白裙的顾清清时，苏露还是不可自制的感到自卑，像是《灰姑娘》中那个恶毒继母的女儿，虽然努力穿上了并不合适的水晶鞋，却只是童话故事中的一个笑柄。
　　可是，不管面对的是人还是事，不论到底手里有多少底牌，一定不能怯场，因为害怕就一定会输掉！
　　苏露清楚的知晓这一点，这二十年都在不停的输，不是因为她真的太软弱，而是一直很害怕。
　　她抬着倨傲的下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语气十分生冷，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气短：“有什么事吗？”
　　顾清清却并没有回答，她注视着这个胜利者，认认真真的看了好一会，忍不住的一一比较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输给了这个女孩：“我不是来做什么的，我和他分手已经很久了，这次过来只是想看看而已。”
　　“我知道。”苏露抬起眼皮，冷冷的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不过，前任找上门总归是晦气，所以我出来见见你，希望你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情。”
　　“我不会再出现的。”顾清清自嘲的一笑，仰头看着天花板，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好半天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是喜欢他，不是恨他，要毁掉他的生活。”
　　天哪！这个段位听起来好高！
　　苏露尽量挺直了腰板，让自己显得气场不那么弱，同时不动声色的将掌心汗渍擦到裙子上，冷声质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还是不甘心……”顾清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可你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怎么样想都没有意义了。”
　　苏露的呼吸都停了一瞬，立刻掩饰性的提高了音量，用一种极为刻薄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就好，今天走出这里，我希望你真的能不再出现，否则……”
　　“我只觉得、我只是有一点点的不甘心。”顾清清扯出一个恍恍惚惚的笑容，两行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桌子上，“我不断地假设，如果当时在酒吧里他没有被人下药，如果当时他没有遇到你，如果你们没有发生关系，如果你没有怀孕……等我再回国时，我是不是就还有机会……”
　　这一刻，如坠冰窟。
　　苏露忽然觉得浑身颤栗，胸口不可控制的阵阵抽痛，像是突然被人投入了真空的环境，拼命呼吸却无法摄取氧气。
　　这一刻，她不合时宜的想到那副上林赋。
　　写上林赋，得心上人。
　　可是，司马相如并没有一生珍爱卓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