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之低廻》异路某

3、第三话

　　叶寻站在商场门口吹了快半个小时的西北风，他冻得鼻尖通红，不得不把大半张脸缩进围巾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盯着对面的车站。今天不仅是个阴天，风还大得很，没一会儿，他眼睛也遭不住了，干涩得直流生理泪水。

　　叶寻站不住了，转身走进商场大门，站在管风机下吹热风，足足吹了五分多钟，才感觉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然而内外温差实在是太大，落地玻璃门上全是凝结的水珠，他透过玻璃只能看到马路上车灯氲散开的光，万一这时候罗程到了，他俩就得错过了。叶寻咬咬牙，裹紧身上的衣服，再次踏出了大门，瑟缩在凛冽寒风中。

　　终于，十分钟后，罗程出现在了对面的站台，叶寻松了口气，酷刑一样的等人结束了，他赶忙跑到马路边，跳起来朝对面挥手。罗程也马上看到了他，隔着马路回应了一声，但叶寻挥手的动作在看清来人后僵在了半空中——罗程后边还跟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并不在叶寻的邀请名单上。升上初中至今虽快一个学期，可叶寻并没能把全班人都认全，比如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两个高个子，具体叫什么名字，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别人叫他们大潇和长颈鹿。

　　“我们下午的时候一起在打球，他俩听我要来给你过生日，就说也要来，你不介意吧？”

　　叶寻愣了下，来都来了，他还能把人赶走不成，只能摇摇头，干巴巴地道：

　　“人多热闹，挺好的。”

　　又一阵劲风吹来，叶寻实在冷得不行，他带头疾步往商场深处走去，摁亮了观光电梯的上行键。

　　“你们以前……都是这么过生日的？”

　　大潇问道，口气里带着些不屑，叶寻皱了下眉头，盯着电梯数字不说话。

　　“对，一般我俩会先上去游戏厅玩一会儿，然后找个蛋糕店买个蛋糕，再去肯德基啊麦当劳吃个饭。”

　　罗程倒是积极，紧接着如此回答道。听完罗程的阐述，大潇和长颈鹿互看一眼，噗嗤一下，毫不掩饰地笑了。

　　“该不会，吃的还是儿童套餐吧？你们这样好小学生啊，我们都是去KTV，女生唱歌，我们划拳，谁输谁喝酒。”

　　罗程脸白了白，瞄了一眼叶寻的背影，不太甘心地接道：

　　“喝酒……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家里人又不知道，瞧你乖的，不会还没断奶吧。”

　　“叮！”

　　电梯的铁制轿门缓缓向两边开启，叶寻第一个走进电梯，反手摁亮了“4”字按钮。三人跟在后边，哼歌的哼歌，玩gameboy的玩gameboy，没人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到达四层，开门处就在游乐城内里，耳边街机的叮叮咚咚声极其嘈杂，盖住了先出门的三人聊天的声音。叶寻只能从模糊的几个字眼里，听出他们似乎在讨论篮球比赛之类的事，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跟体育运动基本是绝缘的，这会儿也插不上一句半句的。三人在一台推币机前停步，聊得开心，叶寻径直走去柜台，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一百块钱，递给了柜台后满面笑容的营业员姐姐。营业员姐姐双手接过一百元，入了账，从柜台下数出十捆游戏币放进篮子里，想要递给叶寻，叶寻双手已经举起，但篮子先一步被抓在了长颈鹿手中，长颈鹿指指前面，大跨步走在最前，直奔篮球机而去。

　　“来来来，我们比比谁投得多！”

　　长颈鹿二话不说拆了一捆游戏币，丢进去了两个，篮球机闪了一圈灯光后，LED屏上显示出了“START”字样，随后一颗颗小篮球相继滚了出来，速度越来越快。叶寻最开始还能捞到一两个，后来的几乎全被完全沉浸进去的大潇给劫走了，大潇投得相当认真，表情都凶狠了起来，死死盯住篮筐，一投一个准。叶寻被迫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他既然拿不到球，也就不再想着抢投，只有大潇偶尔漏过一个时，他才捡起来、丢过去。

　　游戏时间很快就到了，机器往外吐票吐得停都停不下来，叶寻就在吐票口边上，他等吐票声停止，咔嚓一声扯下来了一长串，仔细叠好放进了篮子里头。长颈鹿舒了舒筋骨，注意力又被边上的打僵尸机器吸引住了，二话没说立刻蹦跳了过去，往里投进了五个币。

　　“大潇接着！”

　　他潇洒地扔了一把枪给大潇，在游戏动画播放的间隙里，疯狂拍打着圆圆的开始键。

　　“我们去玩那边的赛车吧！”

　　叶寻走到罗程边上，在他耳边大声说道。罗程仍然看着打僵尸的屏幕，摇了摇头，大声回道：

　　“我等会儿也玩这个，你先去玩吧！”

　　叶寻回头看了眼赛车所在的位置，没再说什么，从篮子里拿了一捆游戏币，走向了赛车。打僵尸那边动静特别大，大潇和长颈鹿一边打一边叫唤，时不时还蹦脏话，叶寻在对面玩赛车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跑第二圈的时候，背后又多了罗程的欢呼声，他赛车到了终点，那边的第二场才到一半。叶寻从赛车上下来，原地站着，远远地看了会儿不远处兴奋的三人打僵尸的样子，他不打算走过去，拽着手里的票，转身往其他街机而去。

　　叶寻一个人游荡了一圈游乐城，在投篮机前又碰到了玩第二轮的另三人，三人扔得起劲，再次拿了个高分，获得了巨长的兑换票。长颈鹿把票扔进篮子里，扒拉了好一会儿，向大潇和罗程摊了摊手，遗憾道：

　　“没币了。”

　　“这就没了？我还想玩会儿。”

　　大潇不相信，亲自在篮子中的票海里翻找，最终只挖出了一个币。一个币只能玩些儿童游戏，要么就是投资大于回报的推币机，约等于没有币。

　　“我去买，”叶寻自己手里还剩两个币，他放进篮子中道，“这些还能再玩一场，我马上回来。”

　　他快步走向柜台，心算了会儿，这回出来，他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准备的钱，总共不到四百块，等会儿吃饭可能要花去一百多，再加上买蛋糕的钱……他抿了下唇，能克扣的地方也就只有蛋糕了，到时候就买个小点的普通款吧。

　　“五十个游戏币。”

　　叶寻拿出一百块递了过去，营业员姐姐仍是很迅速，微笑着点了五捆游戏币给他，他道了谢，抱着游戏币，在赛车那儿找到了看别人玩的三人。他默默把游戏币放进篮子里，几个人对此没什么反应，都很认真地盯着屏幕，叶寻搓了搓手，有些拘谨，也只好站着跟他们一起看了会儿。

　　赛车好巧不巧只有三台，前面的人一下来，罗程他们就坐了上去，叶寻自然地被落下了，他便担起了拎篮子的职责。三人玩得上头，一局又一局，叶寻开始无聊，朝四周望了圈，也没什么想玩的，便决定去柜台看看手里的票都能换些什么东西。别看票占地大，实际数出来也就一百来张，能换的东西非常少，基本是一些漂亮的橡皮，花式的铅笔之类。叶寻看了很久，偶然发现了一个吉他形状的钥匙链，他平时用的东西都很朴素，也不知怎么了，看到这个钥匙链，忽然就很想要，而且刚刚好99票，在能力范围之内。正当他想换的时候，另三人也终于是玩完了篮子里所剩的游戏币，捧着多到溢出来的票，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我们这儿这么多票，应该能换点好东西吧。”

　　罗程把票交给营业员姐姐，让姐姐一起算进去，这把票是真的多，读票机里上数显变化快速，最后停在了一个接近一千五百票的数字上。

　　“牛逼啊！给我换那个篮球！”

　　大潇伸手指向架子第二层那一颗橙灿灿的篮球，篮球一共一千六百票，加上叶寻手里的，正正好能换上。

　　“好啊！那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篮球玩了，省得总跟他们小学生抢。”

　　长颈鹿也表示同意，随时一副准备跟大潇玩接抛球的样子。叶寻眼睁睁看着营业员姐姐数走一千六百票，包括他的那一百多，最后柜台上只剩零零散散的五六张票，孤零零的躺在读票机边。大潇拿过篮球，往地上拍了几下，来了个假动作投篮，他长臂一栏，将篮球夹在了腋下，笑得脸都皱起来了。

　　“我们去吃饭吧。”

　　叶寻先去按了电梯，在等电梯的空档，另三人玩起了传球，他没有回头，面朝电梯，等着轿门开启。

　　六楼是所谓的美食城，一整层楼全是饮食店，叶寻拐进熟悉的蛋糕店千挑万选，找到了个不到五十块的巴掌大蛋糕，本来他还想要一副蜡烛，但听说蜡烛要另付五元，他便作罢，拎着蛋糕领着三人去了不远处的必胜客就餐。还没到饭点，大厅里食客不多，门口的迎宾小姐姐把他们引进了中间的圆沙发位，背后就是一整排自助沙拉。菜单一上来，长颈鹿马上拿了去，他左翻右翻，指着自助沙拉那一页给其余人看：

　　“看我给你们叠个巴比伦塔。”

　　“巴比伦塔算什么，我来叠个金茂大厦！”

　　大潇说着卷起了袖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叶寻看了眼价格，这个是他预算外的，自助沙拉一人要三十，四人就一百二了，他原先是打算和罗程点一个芝心披萨再加点小吃，现在无故多了两人，本来点两个芝心披萨应该也够，可现在还要除去自助沙拉的费用……至少披萨的芝心是不太可能了。他一手深入口袋，摸了摸自己的学生证，就是打折，最多只能来一个最小寸的夏威夷。叶寻这边还在计算着，那边长颈鹿已经把服务员叫了过来，毫不客气地直接要了四份自助沙拉。

　　“三份，我不要沙拉，然后再加个小装的夏威夷披萨，谢谢，先这些。”

　　叶寻有点慌了，怕到时候付不出钱来被其他人围观，赶紧在长颈鹿话音落后加了句。三人没什么表示，马上各自聊起了其他话题，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叶寻，蛋糕可以拿出来了。”

　　罗程提醒道，顺便帮叶寻把桌上的餐具移到了一旁，空出一块区域。叶寻点点头，把边上的蛋糕拿了起来，放在了桌上。这是个很小的巧克力蛋糕，一人分一小块刚刚好。

　　“快快，许个愿！”

　　大潇催促道，往叶寻边上靠近了点。

　　“……好。”

　　到这里，叶寻还是真心高兴的，不管怎样，他这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给他过生日。在三人有点跑调的生日快乐歌里，他闭上了眼睛，对着蛋糕双手交握，开始在心里述说他对新长一岁的愿望。说来惭愧，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具体的愿望，思来想去，也许了跟去年一样的：身体健康。

　　唱着唱着，大潇撕了餐巾纸一角，揉了个纸团丢向罗程，罗程疑惑地看过去，不知道大潇是什么意思。大潇挤眉弄眼了一番，悄悄伸手托住了蛋糕，他另一手高高抬起，在空中比了个三。罗程明白过来大潇想干什么了，如果面前有镜子，他想他的脸肯定煞白煞白，他快速左右摆手，可大潇完全不管他是否同意，自顾自倒数到了一，在罗程伸手阻止前，将整个蛋糕拍在了叶寻的脸上。

　　叶寻心里的愿许了一半，突如其来的脸部冲击使得他条件反射地向后靠去，大脑有好几秒的空白，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口鼻间尽是浓郁的奶油味，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耳边爆发出的响亮“生日快乐”他听不见了，欢笑的声音也离他很远，他只觉得很委屈，非常委屈，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通。

　　“叶寻？”

　　罗程小心地叫了叶寻一声，叶寻如梦初醒，抖了一下，蛋糕奶油不断地从他脸上滑下，弄得衣服裤子上都是，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看看左边的罗程，又看看右边的大潇和长颈鹿，很不甘心，又不得不扯起嘴角笑一笑。今天是他的生日，无论如何，也要开心，即使是装的。

　　叶寻在卫生间清洗了很久，油腻腻的味道一直洗不下去，衣服裤子更别说了，大冬天的，打湿了很难干，他只能用纸一遍遍地去擦。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将头发上沾着的奶油洗干净，滴水的头发挂在脸上湿冷异常，他不禁连打了两个寒颤，但无论如何不能感冒了，这么想着，他把头伸进干手机里吹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在镜前整理衣服。

　　叶寻深呼吸了一下，才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往外走。桌上的披萨已经吃完了，一块没剩，连什么时候上的他都不知道。不过他的座位前倒是有一盘半个拇指高的沙拉，罗程看见叶寻回来，尴尬地朝他笑笑，把沙拉往他面前推了推。

　　“自助里有的每样我都放了，倒的是千岛酱。”

　　“谢谢。”

　　叶寻笑着拿起叉子，埋头吃起了眼前的沙拉，罗程观察了他一会儿，感觉他好像没受什么影响，于是放心了，一边吃着自己的，一边继续跟大潇他们聊起了前两天的篮球比赛。叶寻全程不再发言，反正其余三人也没非要拉他进话题的意思，几人相安无事地再坐了会儿，在他狼吞虎咽完，独自去结账后，于店门口分别，各自走向了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