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之低廻》异路某

12、第十二话

　　去年年底突发的传染病跨了年，又过了春节，新闻中虽天天在报道，现实里又好像离自己很远。唯一一点让叶寻有实际感触的，是叶召和王潇玲一反常态，长时间在家了。上一次餐桌上聚集齐一家三口是什么时候，可能就算餐桌有灵，也记不太得。

　　父母在家，叶寻便不太好练习唱歌，只能每天抽点时间，爬上顶楼天台去唱一会儿。除了影响世界的传染病，还有一样东西也从去年年底一直跟到了现在——停不下来的咳嗽，咳得叶寻声音都变了。现在更是到了即使他绷紧全身，也唱不上高音的地步。

　　“哎。”

　　又一顿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叶寻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他不敢跟别人说，同时自己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停止排练某种意义上是帮了他一把，但他不知道还能瞒多久，如果乐队成员知道了他嗓子的状态，又会怎么想，如何做处理。

　　呼呼的风声里，哆啦A梦主题曲的和弦从叶寻口袋中飘出，他拿出小灵通，上面显示的是万松飞的电话号码。这也太巧了，他忙清了几次嗓子，接通了电话，尽量控制声音，不让对方听出问题。

　　“叶寻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叶寻一愣，他只“喂”了一声而已，自认为控制得不错，但还是被万松飞听出了问题。

　　“嗯、可能有点……”

　　“那要注意保暖，好好休息，喝碗姜汤，争取明天原地复活！你现在可是BlackYeti的灵魂人物，后天我们没了你可不行。”

　　“……后天？”

　　“我们一直说的申叔，咱BlackYeti前队长、创始人，你还没见过真人吧，他退队回归家庭后盘了个店铺，开了个乐器行，后天开张，请我们去镇镇场子唱一曲。”

　　“……”

　　“叶寻？”

　　“好、好的。”

　　叶寻想说我嗓子还是不舒服，一直在咳嗽，想说我好像高音唱不上去了，不知道怎么办，但开口就变成了“好的”。这对他来说太难了，相当于雨伞不防水，保温杯不保温，主唱不能唱的话，还有待在乐队里的价值吗。

　　“明天我十点到小区门口接你，see u~”

　　“哎，咳咳……咳……”

　　叶寻挂了电话，下意识要叹气，这回连叹气都没能叹成功。

　　·

　　“哟！”

　　早晨9:45，叶寻刚走出小区大门，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驾驶座上，万松飞的头探出玻璃，朝他比了个手势。他赶忙跑过去，拉开后车门想上车，后座上已经坐着个申云竹了，对方几乎霸占了一整排，虽然没抬头看不到表情，但每一个腾位的动作都透着满满的不情不愿。

　　“叶寻，把这个喝了。”副驾驶的盛君兰等叶寻上车后，递给了他一个蓝色的磨砂保温杯，他旋开盖子，上升的热气钻进鼻孔，是梨子的味道，“我妈煮的冰糖雪梨，对嗓子好。”

　　“谢谢。”

　　叶寻一出声，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愣了下，除了正在开车的万松飞，其余人都面露惊讶之色，包括叶寻自己。起床后他还没说过话，不知道一开口会哑成这个样子，破锣都比他清脆，厉鬼会自叹不如。

　　叶寻脑子飞速转动，顺势咳了几下，拿起保温杯就往嘴里灌水，一边灌，一边指着自己喉咙，向大家挤了个还算自然的笑容。

　　“叶寻，没事，申叔不是外人，我们说是去表演，其实就是去玩的，咱坐那儿什么都不干，光吃吃喝喝也是庆祝啊。”

　　叶寻仍将保温杯抵着自己嘴，糖水太烫了，他喝了半天也就抿了一小口，但也不敢拿开，这样至少可以有个借口不说话。他笑着摆摆手，又比了个OK的手势向大家表达他没问题的，而后再次抬起保温杯，一点，一点把糖水往嘴里送。

　　申云非抱着个小婴儿在他新开的乐器行门口徘徊，一会儿指挥搬花工人移动花篮的位置，一会儿指挥挂横幅的工人调整横幅的角度。万松飞踮着脚悄悄来动申云非背后，双手拍在申云非肩上想要吓他一跳。

　　“玻璃上早印出你样子了，想吓我，没门。”

　　申云非哼哼两声，抱着小婴儿转过身，头朝后向玻璃门的方向甩了下。

　　“啧，失策了。但是申叔，你抱着小妍妍在外吹风，就不怕大嫂揍你？嫂——子——！”

　　“哎你……”

　　申云非的话被一道女声打断，他妻子裹成了个球，蹬蹬蹬从乐器行往外跑，一把抢过小婴儿捂在怀里，骂骂咧咧往回返。

　　“臭小子。”

　　申云非拍了恶作剧成功的万松飞胳膊，小跑着跟上老婆，卑微地求老婆原谅。

　　“那就是申叔，”万松飞双手插兜，缩着脖子向叶寻介绍道，“全名叫申云非，是负责乐队贝斯的。叶寻你猜猜，申叔跟我们笋儿什么关系。”

　　申云非、申云竹，再比对下两人的相貌与年纪差，叶寻不确定地小声道：

　　“爸……”

　　“不是。”

　　申云竹从后挤过来，果断地否定了叶寻才蹦了一个音节的话。万松飞奸计得逞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肯好好介绍道：

　　“是笋儿他表哥，两人一个辈分，但差了十几岁。”

　　叶寻点点头，他看看申云竹背影，挠挠后颈跨进了温暖的乐器行中。

　　“小妍妍，跟哥哥们问好。”

　　申云非似乎是求到了再次抱小婴儿的权利，开心地抓着小婴儿白胖的手，向四人挥舞。

　　小妍妍年纪不大，范儿倒是挺正，沉默地微微抬头俯视面前四人，一言不发。她生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睫毛颀长，是个美人胚子，仔细看，是能从申云非身上找到血缘影子的。只是申云非婚后疏于体重管理，已然发福，早没了年轻时玩乐队那迷妹绕场排三周，只为窥君盛世颜的吸引力。

　　“我女儿，申希妍，是不是很可爱！”

　　“可爱是可爱，可这臭屁劲跟我们笋儿有的一拼。”

　　万松飞想上手捏申希妍的脸颊，申希妍小手一拍，高傲地拒绝了。申云竹在边上哼了一声，申希妍也学着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

　　一群人咋咋呼呼聊得欢快，温度扫到叶寻这里，急速下降，他表情惊慌，抓着保温杯的指节扭曲泛白。几分钟前，他想开口跟申云非问好，但却发现自己不能出声了，喉咙部位感觉肿胀了起来，甚至影响到了气管口，使得他连呼吸也变得费力。

　　“怎么了？”

　　申云竹发问于大家说话间的空档，安静的乐器行中，这一声不响，但清晰。叶寻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逃无可逃。

　　“叶寻？”

　　连吞咽都变得艰难，叶寻慌了，只知道摇头，他努力想出声，张嘴发出的却皆是漏风般短促的“啊”。

　　“你说不出话了？！”

　　盛君兰脸色一变，走向叶寻，但叶寻一直在后退，直到肩胛骨抵上了展品架。申云非把申希妍交到了妻子手上，从柜台后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强光小手电，快步来到叶寻面前，半蹲着示意叶寻张嘴。他照了好一会儿，直到叶寻受不住咳嗽起来。他赶忙跑了个来回，再从柜台后出来，手里变成了电子温度计，朝着叶寻额头打了一枪。

　　“烧是没有，但扁桃体肿得很厉害，跟个小油桃似的，而且嘴里还有血丝。你们快送他去医院看看，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堵住气管。”

　　“堵住气管……”万松飞重复了遍，下一秒掏出车钥匙就往外跑，到门口时一个刹车，拉住门把手道，“申叔帮我管会儿吉他。”

　　说完他就跑远了，没两分钟，汽车带着轰鸣声停在了店门口。盛君兰半扶着叶寻已经等在了门后，见车到了，马上开门把叶寻送上了车。

　　身边人都在紧张，叶寻反倒没那么慌了，他刚才真的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现在细细感觉下，只是难受得要命，呼吸倒还不能算是受影响。

　　“不对啊！这时候不能去医院！那个啥肺病不是还没消灭吗，叶寻这情况免疫力一定很弱，今天周末，看病的人一定多，排队时间长了，就算没感染上肺病，也会感染上其他病菌！”

　　万松飞车开出去几百米，忽然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划了一百八十度的圈，在路口掉了头。

　　“你开车能不能稳点……”盛君兰扶着头顶把手，脸被迫贴在玻璃上，“不去医院去哪儿？你能治？”

　　“我是不能治，可我小姑姑能。”万松飞把手机甩给盛君兰，加了一脚油门道，“帮我给小姑姑发个信息，我们走后门。”

　　叶寻想问，但又问不出声，且万松飞专心开着快车，盛君兰低头发着信息，他也不好贸然提问。窗外行道树急速倒退，他眯眼望向窗外蓝天，都没发现，这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