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鹤》慢吞词意

11、11

　　“哎我听张老头说，今年春游地点定下来了，我们班去的好像是海城。”陈琅西翘起嘴角，面带得到第一手消息的得意。
　　午餐时间，一群大萝卜头照例一起用餐。
　　宁舟私立贵族学校春季学年的校历，每逢初春，每个班都会由班主任组织到其它城市春游，自小学部便有这传统。
　　向桢听到这，若有所思转头问旁边的陆妤妤，“妤妤，你们班呢？”
　　陆妤妤嘴里含着饭，腮帮子微鼓，腾不出地儿说话，眨了眨眼，诚实地摇了摇头。
　　对面的周知鹤倒是早早用餐完毕，薄唇轻启，替陆妤妤回答，
　　“一班和二班今年一起春游。”
　　“什么！”张蕴伊、向桢、陈琅西三人齐齐惊诧瞪眼。
　　周知鹤淡然点点头，解释道，“大概是因为两位班主任是一对夫妻，这样更方便。”
　　“地点就在宁川的岭武山。”
　　“啊——”
　　听到这，三人倒是一阵唏嘘，目光略显同情。
　　就在本市的春游，还是爬山，多浪费时光啊，真惨！
　　陆妤妤咽下饭，也略显苦恼地蹙眉，她不喜欢爬山，她是典型的宁川名媛，身娇体弱，怕风怯雨，是一点苦头都不肯吃的，她本想着最坏的方案就是骑马，辛姨为她准备新的马术服时陆妤妤还在抗拒着这种可能性，现在想来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有些磨腿，但好歹不用自己走路啊。
　　尽管兴致不高，想了许多办法躲过这次春游，陆妤妤到底是没能如愿，罪魁祸首便是前方一班队伍里个儿最高的那人。
　　若不是周知鹤前几天不知中了什么邪，上门找她签字，文件是关于旅游安全责任书的，恰巧让难得在家的陆臣锋知道了，一锤定音，这事儿陆妤妤即使再不情愿也没了办法。
　　想到这，陆妤妤提快脚程，
　　“周知鹤，你帮我拿着镜子！”明明按班级排好队的陆妤妤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一班的队列里了。
　　“你要干什么？”
　　“美少女的事你少管。”陆妤妤撇了撇嘴，拉着周知鹤偏离队伍停住。
　　周知鹤薄唇微抿，眼底波澜不惊，明白了陆妤妤又在折腾人，虽不知是哪里又惹得她不高兴，但还是老实照做，捏住粉色的小镜子，任由女孩调节高度。
　　陆妤妤拿出一管细长的唇釉，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涂抹抹，奶茶色系的唇釉上嘴后正是时下流行的嘟嘟唇。
　　周知鹤盯了半晌，不自然地偏过头，少女生来肤如凝脂，唇不点而朱，年纪也还小只是小孩玩闹性质涂了些唇釉，没看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滢滢光亮显得唇形饱满有光泽，让人且欲一亲芳泽，还算得上……有点用。
　　周知鹤抿了抿唇，眼神飘向远处的乔木的枝丫，新长的嫩芽披着晨间的露珠，晶莹剔透。
　　原来女孩子钟爱的唇釉是草莓味的，想到这，有些不解，
　　“你们女孩子用草莓味的唇釉，不会忍不住尝一口吗？”
　　“啊？什么草莓味……哦！那个是辛姨准备的水果，我吃的草莓。”陆妤妤歪了歪头，曲解了少年的意思，“你想吃草莓吗？我那还有一些，哈密瓜荔枝要吗？”
　　周知鹤睫毛轻扇，步子有些慌乱，“走吧，我们已经跟不上队伍了。”
　　走？
　　爬了一上午的山已经足够将她累得个透，没了出发时的新鲜感，体力的不支席卷而来，陆妤妤向来不愿委屈自己，打定主意不走了。
　　“啊！好累。”女孩站在原地不肯走，耍赖的样子做作又夸张。
　　周知鹤皱起眉头，兜里的手机震动，是班主任打来的电话，他接通应和几句挂断，试图说服陆大小姐。
　　陆妤妤索性摆烂，破罐子破摔，“不！我好累，脚心好像起水泡了好疼，我不想走了，反正你们也要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你们玩完下山吧。”
　　山间时不时传来鸟叫声，这山位置较偏，平日里游客也不多，若是留陆妤妤一人孤零零地待在这，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周知鹤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垂眸望了望陆妤妤倔强的小脸，此刻薄汗沾湿碎发黏在额头，难得看到陆妤妤贴近生活的一面，倒是生出一丝不忍，本来打算和她讲道理的周知鹤心底软了软，
　　“上来。”
　　面前的少年蹲下身子，扭头示意后方的少女爬上背来。
　　“我背你。”
　　陆妤妤无动于衷，努了努嘴，懒得动弹。
　　身后良久没有动静，周知鹤转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这里行人寥寥可数，又有蚊虫蛇蚁……”
　　陆妤妤不再推辞，麻利地上了背，心安理得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虽然周知鹤不是一个主动和女生有亲密关系的人，但谁让她生来对别人的好意轻易接受。
　　嘴里还时不时挑剔嘟囔，
　　“周知鹤你背高一点，我都要掉下去了！”
　　“周知鹤你走慢点，颠得慌……”
　　“周知鹤你背过的女生里，我是不是最轻的？”
　　“周知鹤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啊还挺好闻的。”
　　……
　　女孩呼出的温热香气吐在周知鹤的耳根，痒意肆虐，好像一只蚂蚁攥紧了心尖，骤然失控，他很不习惯这种无可奈何的慌乱感。
　　忍了忍，最后只是无奈道，
　　“没有背过其他女生，你是不是最轻的无从考证。”
　　四月的宁川春风和煦，暖意四溢，温柔的阳光披洒在两人的背上，让人暖和得忍不住生出幸福的满足感。
　　周知鹤稳稳当当背着陆妤妤的步伐有条不紊，快要到达目的地时，空荡荡的山路出现一抹身影，周知鹤抬头望去，与来人的视线撞上，来人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周，周知鹤……”
　　陆妤妤闻声随即抬眸，眼眸映出一道陌生的倩影，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身上裹挟着浓浓的书生气，温婉而清丽。
　　陆妤妤用头轻轻碰了碰周知鹤的头，出声示意后者将她放下。
　　周知鹤没反应，陆妤妤从小被娇生惯养伺候的双脚估计是真的累的够呛，要是任由她自己行走，山路又崎岖，万一扭到脚或者摔倒更是麻烦。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要将她放下的意思，陆妤妤不耐烦地催了声，周知鹤只好遂了她的意。
　　“周知鹤同学，班主任正到处找你呢。”两人的亲密举止何思欣都看在眼里，挤出一抹牵强的笑。
　　“你快去吧，目的地也不远了，我慢慢挪过去。”陆妤妤休息得差不多了，现在周知鹤有正事，她也不会非要对方陪着。
　　周知鹤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嘱咐陆妤妤有事发消息后，快步消失了。
　　何思欣却没有离开，而是直白地盯着陆妤妤，语气生硬，
　　“同学，你是二班的吧，你和周知鹤是什么关系？”
　　她其实知道面前骄矜靓丽的少女是二班的，叫陆妤妤，陆丰集团的大小姐，真正的掌上明珠。
　　面前的女生语气谈不上友好，执拗的眼神与来意直白的问话指明来意，陆妤妤了然，又是喜欢周知鹤的女生。
　　陆妤妤抱胸挑眉，眼神嚣张，反问的言语引人误会，
　　“他都主动背我了，你觉得能是什么关系？”当然可以什么关系都没有啊，张蕴伊也背过她呢。
　　陆妤妤挑眉，饶有兴致，“你喜欢周知鹤？”
　　少女步步紧逼，嘴角勾起弧度，吐出的话带着不可忽视的霸道，
　　“那你可以换个人喜欢了，周知鹤是我的。”
　　话语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好像她喜欢什么东西别人就必须退步让给她，她的喜欢金贵得很。
　　少女气势逼人，何思欣的身子似乎踉跄了两步，眼里的光黯淡而破碎，嚅嗫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喜欢周知鹤很久了，从报道那天少年走进高一一班教室，在她身后开口说借过时，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就那一眼，她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小鹿乱撞。可是他实在是太耀眼，显赫的家世、耀眼的外貌、优异的成绩……相比之下她是多么地黯淡无光，她欣喜却自卑。本来以为这就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高中三年能保持成绩和他待在一个班就满足了，因为这样每当疲惫难过时，抬头或转身，见到心心念念的少年时，所有艰辛与苦楚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很快她发现，高岭之花原来也会被人间富贵花吸引，校内关于两人交往的流言四起，她看着日益亲近的两人内心日渐焦躁不安，终于鼓起勇气送出情书，却又被男孩原封不动地送回，心下虽失落却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一个寒假过去，被拒绝的心却没法平静，她还是想知道一个结果，周知鹤身边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定下来。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甘心放弃。
　　何思欣忍不住以恶意揣度对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心中生出一丝正义的孤勇，
　　“上次周知鹤把我给他的情书退回，是你授意的吗。”
　　陆妤妤黛眉轻蹙，她怎么不记得有这事儿？心里这么想了，脸上也坦然道：“不是。”
　　“我甚至都不清楚你的名字，对你的少女心事也不感兴趣，我只是给你一个忠告，换个人喜欢及时止损才是最佳做法，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没有任何胜算。”
　　“甚至……都不需要我出面，周知鹤已经拒绝了你不是吗。”
　　天地良心，陆妤妤绝对没有臆想捏造，她说的都是实话，她真就这么想的，自认为话语冷静理智有条理，却由于自带的高高在上的气势，逼得对方节节败退。
　　就在何思欣临近崩溃之际，周知鹤去而知返，恰好撞上陆妤妤还未收起的张狂模样。
　　陆妤妤眼前一慌，莫名心虚，不知道刚才的话被少年听进去了多少，步子急急跌向周知鹤怀里，回过神又理直气壮地拉了拉少年干净的衬衫袖子，她有什么好心虚的，错的应该是周知鹤，要不是他招蜂引蝶，哪还需要她亲自出手斩断情丝。
　　颐指气使时的语气带着几分娇意，让人听了并不反感，“知鹤，这里好晒，我们赶紧去集合地乘凉吧。”
　　这是陆妤妤第一次将称呼喊得如此亲密，周知鹤瞳孔一缩，大脑有那么一瞬间一片空白，也没去纠正这十几度的太阳晒人的错误认知，不甚清醒地被牵着鼻子就走。
　　走了百米周知鹤的脑袋才算清明，刚想示意陆妤妤松开他的袖子，陆妤妤便先一步放手，黑眸清凌凌撞向他，先发制人，
　　“周知鹤，解释吧。”
　　“？”后者一头雾水。
　　陆妤妤刻意偏了两步，扯开些距离，双手抱胸，姿态睥睨，
　　“刚才你同学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说是什么关系？”
　　周知鹤张口想要回她什么关系都不是，但是对上陆妤妤这副姿态，又哑口无言。
　　陆妤妤一向擅长直球，他知道，她这人性格张扬骄纵，做事也带着不耐的直接，总是肆无忌惮地要求他要怎么做，如今这句反问倒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告诉自己，不反驳不过是害怕效果适得其反罢了。
　　所幸陆妤妤也没有不依不饶，挑眉笑着盯了会儿便移开了眼，眼眸含着得意潋滟灵动，星星碎碎的阳光下脸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氛围美好得不可思议。
　　周知鹤的目光从额间毛茸茸的碎发往下移，落在挺翘的鼻尖，最后停留于莹白的脸颊，手指微微一动，最终只是在裤子上摩挲几下，抑制住了心底突然涌出的冲动。
　　……
　　有陆妤妤在两人的脚程快不了，爬山路途中，走走停停，不是碰到了好看风景要拍照就是累了要休息，这么磨蹭着，与大部队集合时已接近西山日落。
　　山巅上,密匝匝的树林是苍翠欲滴的浓绿，山势纵横交错，起伏重叠，上山的小路崎岖不平，蜿蜒盘旋，两个班的人爬上山顶很是不易。
　　还差一步登顶，陆妤妤气喘吁吁地伸出双手，示意先一步登上山顶的周知鹤拉一把，模样是一贯的骄矜倨傲，一脸的不高兴，求人办事的时候也没有好脸色，用完就扔。
　　陆妤妤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泥土，借着周知鹤手上的力一鼓作气跨上山巅，圆咕碌的眼睛眨也不眨，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是乖巧。
　　二班多的是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少爷千金，她本以为大家的情绪都不高涨，遇上时必定是满口抱怨，唉声叹气的，但是很意外，山巅上寂静无声，甚至连路过的鸟儿的叽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妤妤疑惑不解地掀起眼眸望去，便一眼撞入阳景暂时告别天际的万丈霞光。
　　清歌动落日，远岫得幽人。
　　粉橘色的夕阳由浅转深由淡转浓，浓浓的云霞萦绕着远处的山岩岭峦，灿烂的阳光照耀着重峦叠嶂的山峰，似是在追逐着回旋的碧流，大自然的馈赠令人震撼到失语，遮天蔽日的霞光、延绵不绝的群山、朦胧飘渺的云烟……
　　陆妤妤合上了微张的小嘴，怔在原地，一整天的疲惫不满此时此刻竟都烟消云散，大自然似是一双无形的手，抚平了心底起伏的情绪。
　　半晌，掌心传来一阵濡湿燥热感，肌肤紧贴，细腻而滚烫的触感席卷而来，周知鹤不自然地抽回手，双手背负身后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抵消掌心里若有似无的痒意。
　　周知鹤偏头看去，罪魁祸首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忘记松开的手造成了什么样的波澜，只是沉浸着安静地望向天边的霞光。
　　夕阳西下，山巅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金灿灿的霞光描绘着少女姣好的侧颜，这个距离，周知鹤连她浓密卷翘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晚风徐徐地拂送来一阵阵花木夹杂的幽香，吹动她倾斜而下的长发，发丝飞舞轻浮打在周知鹤手臂上，扰得他心痒难耐，也许是周知鹤的错觉，他觉得风里似乎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沁香……似是陆妤妤的体香？
　　……
　　“来，大家靠拢一些，我们拍个班级大合照。”两个班主任牵头拍照，高声呼吁着。
　　随着夕阳渐渐隐入地平线，此次春游也落下帷幕，结束了折磨又欣赏了美景的陆妤妤心情很好地配合着班主任，主动跑到队伍中央站好。
　　周知鹤本无意所在之处，奈何人群涌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站在了陆妤妤身侧。
　　他是个能把衬衫穿得很干净的少年，仿佛是从漫天的雪色里裁下来的一角，清隽得耀眼灼人。身姿颀长，挺拔玉立，五官分明深邃，脸廓却显得冷冷淡淡，也因他总是抿着薄唇不苟言笑，所以带着一股子冷意与拒之千里。
　　“准备……三，二——”
　　蓦然，周知鹤身旁的女同学应该是想靠近一些，却不想用力过猛，周知鹤错不及防地被撞得偏向另一侧，即便这样也是下意识地护着陆妤妤，蓦地偏头看去。
　　“——一，茄子！”
　　画面定格，少女明眸皓齿，明媚潋滟，身侧的少年脸庞微侧鼻梁高挺，头颅微低下颌角愈发分明，望向她的目光专注又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