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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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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干的?”连弈将花丢进垃圾桶,坐在床边拨弄他手背上的输液管,语气堪称温柔。
针尖的位置传来刺痛,顺着血管往上爬,李风池本能地收起右手远离他。侧目看了一眼床边地上的垃圾桶,里面是蓝色玫瑰混着满天星和铃兰的小型花篮。他懒得管他突然发什么疯,只当没看见。
“陈东玮。”李风池报了个名字,后仰着靠向床头。
连弈起身,将他背后的靠枕整理了一下。
“你干什么?”李风池深深皱眉,对他现在的行为无法理解。
“陈东玮是谁?”连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继续追问。
“一个杀手,已经抓了。”
闻言,连弈意外地一挑眉,目光打量了李风池片刻,说道:“你竟然会去招惹这种亡命徒?我记得你以前挺胆小。”
李风池沉默片刻,强压下心中奔涌而至的恨意,开口平静,“替警察做事,难免。”
连弈屈起一条腿踩在床头的椅子上,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自己的下巴看李风池。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探究,像窥视到什么秘密一般。他弯起眉眼笑问:
“是替警察做事,还是替石行舟做事?”
看着他这般神色,李风池立即明白他一直在盯着他。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的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李风池的脸色瞬间白了。此时此刻,他竟产生利用石行舟去报复连弈的想法。一如那段无能又懦弱的曾经,将自私自利刻入骨髓,不顾代价。
连弈伸出手,指尖在李风池冰冷的脸颊上蹭了蹭。
“你和他做过了?”
李风池如遭蛇咬,立即侧头远离他的手背,同时抬手挡开他手腕,“跟你有关系吗?”
“看来还没有。”连弈笑了笑,反手握住他手腕,“别乱动,针头歪了。”
李风池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反被连弈握得更紧,像要阻断他的血管,药水滴落的速度都慢下来。
“这么多年,我不信你没跟人睡过。不过我不在乎,只要别睡到我面前来。现在我回来了,你收敛些,别叫我知道。”连弈倾身向前,靠近他耳边轻言细语,声音低得近似耳语,却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李风池心头。
连弈果然一如既往,所以刚才他才会产生那般卑劣的念头。
“你真的很熟练,关于如何能把人变成鬼这件事。”李风池侧头迎向连弈的目光,眼中没有以往的闪躲和惧怕,只一片坚定淡然,“你试试,这次也许会不一样。”
连弈松开他手腕,微笑着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捏乱了的输液管,然后他捡起垃圾桶里的花,去卫生间浇了些水放在床头柜上,心情颇好的模样。
“跟着警察太危险了,钱也赚不了多少。不如跟我干?”连弈整理着花枝说道。
“安保公司吗?”闻言,李风池低头轻笑一声,“我要有那身手,早把你打得重新投胎了。”
“这就没意思了。李风池,我干的什么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李风池笑不出来了,这人在警局有眼线,难怪这么清楚他的动向。是刑侦那边的,还是缉毒那边的?连弈的人口贩卖生意涉毒,一直是缉毒警在跟。石行舟曾给顾慎递过消息,刑侦这边的人应该不知情,那么十有八九是顾慎的人出了问题。
脖颈突然被掐住,连弈躬身凑近他的脸,吐息在耳边一字一顿:“究竟谁给了你自信,让你对自己产生这么离谱的判断。真以为能从良,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不清楚吗?在害人的本事上,你比我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李风池死死扣着他手腕,试图将那手从自己脖子上拽开。他不知觉地仰起头,呼吸逐渐困难。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楚尧、汪佳荷、杨希龄……”一个个名字从连弈口中缓缓吐出,落入李风池耳中瞬间激起一阵耳鸣。太阳穴似被人抡锤砸了一记,整个头嗡一声巨响。随着脖颈上逐渐用力的手指,李风池视线模糊起来。
“赵晓旭到死都想不到,当年是你把那捆钱放在他书包里的吧。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连弈的声音带上笑,喉咙震动出几息颤音。
“住口……”李风池用力推着连弈,挣扎着嘶声说道,一时双目赤红。
连弈松开手,直起身微退一步。
空气瞬间涌入心肺,李风池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手背上的针头在挣扎中被扯掉,几滴鲜血从针孔处涌出,落在净白的床单格外醒目。
“别自欺欺人了李风池,你和我是同类。只你不甘心承认罢了。”连弈扭动隐隐作痛的手腕,腕间浮现红痕,刚才被李风池抓的,“我等你来找我。”
语毕,连弈转身走出病房。
——谁他妈跟你是同类,操。李风池一边咳嗽一边暗骂。
搁十几年前,连弈这一通精神控制还是很能起作用的。先用物理攻击让人感受痛苦,再用过往弱点击溃心理防线,然后拉拢似地表达自己也是同类,给予一定归属感型的安慰,内心脆弱点的多少会产生一点认同感了。
可惜,他已不是当年的李风池。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便见秦执奔了进来,喘息急促的模样。
“刚才那是连弈吗?他来找你干什……卧槽这床血,你们动手了?”秦执脸色都变了,看见床头滴着水滴的输液管,他急忙按铃叫护士。
李风池额前的发已被汗水浸湿,他俯身捂着侧腹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刚才那阵剧咳扯动伤口了。他放慢呼吸,试图缓解疼痛。
秦执立即拿掉靠枕扶着他慢慢躺下,然后掀开他病号服的下摆,看见伤处盖着的纱布隐隐透红。一声“妈的”脱口而出:
“连弈是来杀人灭口的?”
李风池痛得说不出话,只小幅摇了摇头。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紧抿的唇微微带颤。秦执再次按响护士铃,然后拿纸巾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
“催命呐!”门外响起护士清亮的喊声,“输液完了关掉开关就好了嘛,急什么……我去,李医生你搞什么啊!”护士的嗓门在看见他伤口时立即提高了八度。
“他刚才不留神摔了一觉。”秦执代为回答,“伤口出血了,麻烦处理一下。”
“天啊!你这本就在发烧,还把伤口弄裂了。你不想出院直说啊,谁还赶你走啊!”
护士返回护士站拿清创工具,顺便招呼主治医生去看看他的伤口。
于是一人骂变成了两人骂。李风池全程一句话没说,忙着咬牙忍痛,根本没空开口。
“床单先不换了,几滴血不影响。别移动他,躺两天等伤口长好再说。今晚可能还会烧起来,超过三十八度五就用退烧药。”医生交代完护士,转头看向秦执,说:“晚上你陪护吗?”
“不是,晚上是个姓石的警察在陪床。”护士抢答道。
李风池闭着眼睛装死,不敢去看秦执的脸。
“交代陪床一声,别睡太死了,注意他体温。”
待医生和护士都离开病房后,突然的安静让人非常不适,尤其还被人目不转睛瞪着的情况下。李风池装不下去,只得慢慢侧过身看向秦执。
这一动弹,又疼得他嘶一声冒了冷汗。
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秦执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脸。
“你活腻了?”
确实,无论是被枪击还是和石行舟走这么近,又或者和连弈起冲突,最终似乎都可以落在这句话上——他活腻了。事情为何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李风池自己都说不上来。似乎有巧合,但又不尽然是巧合。
他最佩服秦执的一点就是,这人总能坚定地走在自己认定的路上,不会轻易被外物干扰。秦执的心已被困在精神病院那一方悲苦世界里了,无暇分神其他。若当初他没有离开精神病院,也许会和秦执一样只执着于鬼针的研究。可如今,事到如今……
“放心吧,我有分寸。”李风池听见自己这样说道,扯动嘴角想露出个笑容,也不知成功没有。
秦执静静看了他片刻,终究未再苛责。那苍白的脸上已浮现一击即溃的脆弱,再多说他怕他哭出来。
“阿池,”秦执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不要勉强自己。我一直在,不行就回来吧。”
回不去了吧。李风池浅浅笑了笑。怎么回?抛下石行舟的病,扔下对连弈的恨,不管不顾地缩回精神病院吗?然后要怎么办,继续鬼针研究,看那些病患生死难料地在自己手上挣扎吗?
似乎万般皆是苦,哪边更苦一些,他分不清。
“师兄,你难过吗?”
李风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秦执却听懂了,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未吭声——面对那些经鬼针治疗无效或失败的病人,他们生不如死时或直接求死时,你难过吗?
最初是难过的,甚至产生强烈自我怀疑。但现在时间长了,他似乎能将那些失败案例当作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了。尤其数字减少时,或通过这些数字得出有效结论时,甚至会高兴。秦执没有将这些想法告诉过李风池,他知道依他的性格必然会产生反感情绪。
医学实验上的牺牲,听见比看见容易接受得多。这也是当初他坚持让李风池离开的原因之一,李风池只适合远距离支持,不适合亲自动手。尽管一直以来,李风池的技术其实比他好得多,下针的手感和直觉比他更敏锐。
“你还记得,老师在传授我们鬼针技法前说过的话吗?”秦执说道,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李风池,不等对方回答,他自顾回答道:“万法唯心造,心随法易。无心则无法,无法亦无心。”
李风池轻点了头,他当然记得,这是鬼针的基础。古时,鬼门十三针是唯一能应对失去心智的病患的治疗办法,相当于给得了失心疯的人重塑内心规则。十三针尽落,则心法成。然而古法终归是古法,传至今日丢失了不少具体下针的手法和顺序,以至于老师自己也不敢说此法真的有效。
“老师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切实确定鬼针疗效。既然现在我们有这个机会去确认,就去做吧,不要想那么多。那些病患的情况你也清楚,现代医学帮不了他们了,鬼针是唯一的希望。”秦执缓声说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李风池听。
“可人非草木,你又能忍多久。”李风池无声叹了口气。
——也许用不了太久,距离彻底麻木。秦执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静静坐在床边半晌无言。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