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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失落的墓碑下埋藏着生锈的秘密(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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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到达的正是时候。当我抵达时,那个沉重的家门才刚刚被打开,砰的声音响起,防盗门被关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从那个家里走出,用钥匙反锁了家门。
女人神色冷漠地按下了电梯按钮。等待电梯时,她伸了个懒腰。这使她的身体看起来如同被拉长的弓弦。叮,电梯到了。我跟着她一起走进电梯。我感到自己的身形变得沉重起来了。
时间在流逝,电梯在下滑。
出了家门后,她步行前往地铁站。步行的速度与我飞行的速度无法同日而语,然而我还是耐心地减缓速度,与她并肩而行,如同她的刻在半空的影。
刚出门时,她还只是半睁着双眼,似乎还很困倦。然而在快到地铁站时,也许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看,她正试着往上拉外套拉链。
虽然是冬天,早上八点余钟的太阳却也已经足够明亮,它敞开怀,以拥抱似的光芒昭示着一日之始。从她背后方向奔来的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而她那披散在脑后的、染过的褐发也随之微微飘动。她走路时,是半低着头的。
她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呼吸不怎么通顺。凛冽的空气刺得她微微皱眉。她的小巧的纯黑皮鞋踩在结实的地面上,侧起耳朵的话可以听到脚步声。
我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她。
五六分钟后便到了地铁站口。她坐上扶梯,也不扶扶手,就这么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我在她头顶盘旋。进了地铁站后,就看不见外面清冷的天空了。有的只有人们的脚步激起的回声。
刷地铁卡。过安检。顺手在地铁站里的自助售货机买了瓶饮料。坐扶梯。等地铁。
在等地铁的这段期间,她将手伸向挎包,大概本来想拿出手机。但是,在解锁手机后,她只是在手机桌面上随意划动了几下,便又将手机放回包里。她仍半低着头,盯着地铁轨道发呆,然而这情形却不令她显得木讷,只是显得她很冷漠。
她的头发后端微微翘起。这时,也许是因为发丝使耳朵感到瘙痒,她右手轻轻撩过自己耳边的褐发。她踮起左脚,脚尖轻轻踩在右脚后面一点的位置上,这使她的皮鞋生起细微皱纹。右脚却仍是平坦地踩在地面上的。等得略微不耐烦时,她用左脚轻轻摩擦右脚跟。有时用手指揉一揉惺忪睡眼。
在她等待地铁时,我就站在她的身边。我和她一起默默地等待着,谁也不发一语。并且,我正在见证着某些对我而言无比重要的情景。我清楚这一点——非常清楚。
当我看到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的面貌的那一刻,我便验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积累至今的所有隐隐约约的不安,在那一瞬间如黑蔷薇般绽放了出来。
我此前恐怕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可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究竟是谁。
——因为我知道,她就是我。
在地铁上找了座位坐下后,她总算拿起了手机。戴上耳机,她开始聆听音乐。一边听,她一边用手机浏览着各个音乐家的信息。她在音乐软件上许多不同音乐家的个人界面不断往返。她的样子被隐约映在了对面的玻璃上。地铁外尖锐的风声正在呼啸。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转而浏览各类乐器的图片。这毫无疑问是十分无聊的。
但实际上,她看起来比方才更精神了。至少双眼已经变得神采奕奕。
和人潮一起离开地铁,她开始去往上班的地方。
刚到户外时,户内外的温差令她缩了缩肩膀。
到了公司办公室,她在前台的位子上坐下。前台后方,挂着公司的logo。
一目了然的是,她做的是前台的工作。
她坐在电脑前,手敲打着键盘,我猜她是在计算或记录什么,看起来相当忙碌。
没几分钟后,另一位漂亮的姑娘在她旁边坐下。两人打了招呼,寒暄了两句,然后便开始各自的工作了。
时不时地,她手旁的座机会响。叮铃铃铃铃。这刺耳的铃声使我很不舒服。但是,她若无其事地接起了电话。
她把话筒夹在肩与脖子之间,边说话边敲打着键盘。然后,她又用左手接过话筒。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
临近正午,她起身离开了前台。于是前台只剩下那另一位姑娘。
她到了办公室另一头的打印机处,开始打印文件。
机械发出运作的声音。纸被打印机从口中吐出。
她拿着纸,回到前台的位置上。
吃午饭时,公司里的另一位姑娘向她诉苦。那个姑娘似乎是新来的,才刚大学毕业不久。接客户电话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通。明明也不是自己的错。姑娘像这样诉着苦,而她则耐心地听着。边听,她边从自己的饭盒里夹出一块丸子,将其放到姑娘的饭盒里。姑娘苦笑。她微笑。
“姐,你上次说过的那个叫帕克的人……”姑娘终于决定改变话题了,“他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嘛……实话讲,我有点不记得了。”她轻轻笑,“我们高中毕业后就基本没联系过。高中时……高中时,我应该没和他说过话。只记得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有女朋友了。”
“真的?”
“嗯。”
“——哦,对了,”这时,另一位同事插嘴道,“今天晚上出去唱卡拉OK吗?”
“我就不了……都有谁去?”
“我、兰姐、小情、刘婷婷、还有……哎,你就来吧。”
“没,我晚上和人有约。”她说,“和小学同学见面。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难得这一次他到这边来出差……”
“是那个帕克吗?”先前的姑娘好奇地问。
“不是,是个想当诗人的家伙。”说到这里,她干笑一声。“他这次是来和出版社的人谈出版的事儿的。”
“那好吧。——要不,你吃完晚饭后过来?你吃完饭大概几点?——反正我们也会玩到很晚。明天不上班嘛。”
“饶了我吧,我还想回家休息呢,昨天的电影还没看完。而且,”她露出责备的目光,只是当中有七分是玩笑。“玩到那么晚,小心明早起不来。”
“谁会在假期早起啊?”
“说的也是。”
姑娘看着她,有些寂寞地微笑了。“姐,你还真受欢迎啊。”
听到这话,她也自满地笑了。
下午,办公室里来了位大人物。是位个子很高的男性,穿着很正式的西装。他从门口走进来时,她立刻站了起来,轻轻对他鞠躬。她带那个男人到了里面的办公室。将男人迎进那个房间后,她回到前台,开始着手准备茶水。
几分钟后,她端着茶水进了那间办公室。一会儿后又出来了。
至此,我知道我已经不需要再继续看下去。
从办公室内飘至户外,顷刻间便被冬日寒风所包围。仰起头来,只见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我默默地吐出一口气,凝望着那片灰蒙蒙的天。似乎就要下雨了。
然而,这阵雨已经与我无关。
那个神明给我定下的“六天六小时”的时限差不多已经到了。按照规则,我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
我要将自己的死因,一五一十地讲给那个讨人厌的神明。
三十五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为了将我的音乐带给大家,所以才出生于世的。
快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没玩吉他。但是,后来也因为乐队的关系,重新喜欢上它了。
到了高中,便是为了走上那条憧憬的道路,在给自己留好后路的情况下,就此生活着的。
其实回想起来,我人生中根本没有哪一个时刻,让我觉得自己非成为音乐家不可。如果能成为音乐家,恐怕会少了许多痛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能够得到幸福。并且,即使当不了音乐家——
我这样想着,同时闭上了眼睛。
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间,耳畔边响起了海浪声,规律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再睁开眼时,我已被刺眼的阳光晃到眯起双眼。
鞋子不见了,袜子也消失了。光着脚,踩在一片柔软的细沙上。沙地好像包裹着我的脚。
海浪平稳地朝脚边溢过来,用它冰冷的手触碰我的双足,随后又立刻退去。低头一看,沙滩上水的印记,就只到某条线上为止。再往后的地方,还没有被海水浸湿。那不断地往上冲又不断地退下、永远到不了沙滩那边的海浪,简直像是西西弗斯的化身一样。
不论海水有多冰冷,阳光仍带着一种热带似的温暖。微微扬起头,便看见挂满白云的湛蓝天空。海鸥不紧不慢地从远处的空中飞过。感觉像是夏天一样——这样想着时,我听见了蝉鸣。知——了,知——了……像是一种徒劳的呐喊,然而听了只叫人觉得悠闲。
我跑到海水触碰不到我的沙滩上方去,随后便发现一个身穿便服的男人正站在更靠上的位置上。无需定睛观察,单凭那人身上的无名的圣洁,也可知他就是那个被我呼唤来的神明。
“这里是哪儿?”我朝他大喊,声音被海风送去他那边。
“看了就知道了吧。”他淡淡笑着,“是大海啊。”
“到大海来做什么?我不是还在那间办公室外……”
“你的时限已至。但是,既然你在最后时刻呼唤了我,我就不得不听一听你的猜测。而且——。不。我是想说,既然你已经有了一个答复——”
我静静地等着。然而,他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只是问我:
“你对自己的死因,已经有想法了么?”
“你似乎很清楚我的回答,却还是明知故问。”
“是么?”
“你方才还说,既然我已经有了一个答复——”
“还是当我没说什么吧。”
他弯下腰去,像个普通的青年一样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他神明的身份是无可置疑的,然而我对称呼他为神明多少有些抗拒。就称呼他为青年吧。
青年从我身旁走过,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走到了海边,任凭双脚感受海的温度。海面上,泛起耀眼的粼粼波光。
他摆好架势,随后用力地将石子往海面上抛去。啪嗒、啪嗒,石子跳跃了两下,最终沉入了海中。
青年双手叉腰,呼出一口气。
“你已经知道你是怎样死去的吧?”他背对着我,好似在和大海对话。
“嗯,我是被杀死的。可是,那并非是有意的谋杀。”
“你也已经知道,杀死你的人是谁吧?”
“嗯,知道。”我说,“杀死我的人,是我自己。”我接着说,“可是,并不是自杀。”
“若非如此,你又要如何被自己杀死?”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回答——
“使我死去的人——是未来的我。”
“时光穿梭在这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就是说……”
“嗯。——我是在成长中被杀死的、过去的我。”
站在比青年更高的沙滩上面朝海面,我感到有些寂寞地说道。
“杀死我的是时间,是成长,是一切的变迁。稍稍浪漫点说,就是升起又落下的日月与星辰。在成长之中,我被成长后的我所替代,就此退出了舞台。”
对我说的话,青年沉默了。我知道这是“正是。”的意思。于是,我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却仍因为他没有驳斥我的说法,而感到格外的空虚。
蝉鸣依然响个不停。为之伴奏的则是海浪的声音。青年望着闪烁着光芒的海面。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背影,看见了漩涡般的阳光,不禁眯起眼睛。
海浪静静地上涨到沙滩、又退回到地面。与此同时,我的思绪也好像被裹挟着进入了深海。
我在成长的同时,得到并失去了许多。到最后,如今的我已经在谁也没有注意到——恐怕连我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悄从世上消逝。
从现在开始,到八年以后,这之间的时间与经历已足够使我产生改变。在周遭事物幻影般地变幻着时,现在的我成为了“过时”的一个。
那个八年以后在办公室干着前台工作的自己,和现在这个一边读着高中一边幻想成为饱受瞩目的音乐家的自己,无论是理想抱负、处事为人、日常生活、乃至个性本身,都已经判若两人。就像幼儿园的我和现在读高中的我截然不同一样,那个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过去的那把吉他,已经被我丢进哪个老旧的衣柜里,渐渐蒙上了灰尘。
可是,我的从前的那些过剩的骄傲呢?我的天真和幼稚呢?我的未被放飞的梦呢?——在抵达天空前被风吹去了吗?
究竟是谁,抛弃了我的吉他?
……所有的这一切,如今都已经无处寻觅。因为“过去”的我已经死了,哪里都找不到了。
我始终不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哪一天,也不记得自己临终前的画面。
那是因为,我并不是在哪一天被杀死,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被新的自己取代了。
所以,我才死活想不起高中之后的记忆。
这就是我的死因。我的至今为止一直在寻找的事物。
海的涛声与蓝天的涛声产生共鸣,海鸟飞速地掠过低空。
真想大声朝这些生物呼喊,告诉他们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出了差错,才会使事态变成如今这样。但是,以这种方式死去的我,连站在法庭上控告谁的能力都不具备。——然而,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吗?至少,“我”还没有死去,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着每一天的空气,享受着每一天的夜晚与朝阳。即使现在的我已经不在,地球依然在转动,人生依旧有其美丽之处,而不是我的另一个我则仍活在这样的人生之中。
想到这里时,脑海中刹那间地浮现出许多东西。
收容我们这些被当作阶梯而“死去”的人们的地狱;地狱之所以不能互通的缘由;地狱之中居民们的表现。天佑曾在的被拆除了的孤儿院;龙溪大学毕业相册上笑着的雅静;消失后出现在另一个村落的地狱使者。小学时的吉他比赛与幼稚赌注;中学时的学生乐队;高中时的我自己。帕克的话;博士的诗;以及许许多多我曾经熟悉并为之感到亲切的面孔。
……这就是说,不只是我,其他人——大家——所有人——在某一点上我们恐怕都一样。
在地狱里见过的所有人,每一个人都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小小的角落。
以一种现在的我所不甚熟悉的方式。
那个幼稚至极的天佑,也在什么时候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吧。
那个消极厌世的雅静,也在什么时候成长为圆滑而老于世故的大人了吧。
那个热心肠又唠叨的地狱使者,不知何时起变得沉默寡言,而后不知何时起又变得积极活泼了吧。
那个说着自己怎样也无法改变的铁匠;那个恐怕并不爱与人深交的雨婷;还有、还有……
那个抱着吉他的我,也终于逐渐模糊了。
然后,大家都以自己崭新的面孔,在世上生活着。
我怀揣着疑问向天空寻找答案,而那片海一般的天空仅仅只是和往常一样碧蓝。朝着天空伸出手,踮起脚尖,挺直后背——却终究什么也摸不到。存在于此的,只有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的超乎寻常的寂寞。
青年又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将其用力抛向大海。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面朝大海的青年,对他背后不远处的我大声喊道。“这是过去与现在之间的边界!在这里,过去尚未远离,现今尚未落地。在这里,大海的最深处,仍埋藏着许多珍贵的东西——”他顿了顿,“——现在,你又要怎么办呢?想要上天堂吗?”
“不。”我坚决地说。然而这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天堂。而是因为……“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这些人上天堂吧?”
“何出此言?”
“我是在中途时回想起这一点的。打从最开始,你就从未说过找到死因后便可以升上天堂。你只是说,可以离开地狱。”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你记错了。”
“可是,地狱不是用来惩罚我们的吧?”我又说,“因为倘若果真如此,你对雅静做的事就完全说不通了。雅静想让自己的灵魂消逝,不再留在地狱,而你竟轻易地同意了。你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让我们受苦才送我们到地狱的。你是为了——为了我们才……所以,你才会同意雅静的要求,因为她认为这样对她才是幸福。”
青年对此不置可否。于是,我继续说道:
“或许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吧?如果我们找到了真相,你也许会让我们干净地消失。地狱里的人也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便以为我们上了天堂。——但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青年缄默着。半晌后,他才眯眼打量着地平线,回答道:
“神也是一种会迷惘的生物。我有时还是觉得,让你们中的一部分知道真相,才是正确之举。”
“……好吧。你这样做,或许也不完全多余。那些留在地狱的人,经历了这么一遭后,也许会更——”
“过去这里也曾有过几个正确地找出自己死因的人。”他打断了我,“那个自称地狱使者的家伙,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他最后选择了留在地狱,并和我定下契约,绝不将真相告知他人。”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我说,“其实,你希望我们能留在地狱吧?你给了我六天六小时的时间,可这当中有一天却被你跳过了。这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地狱里见不到日月,你想操纵时间也很轻松。你想阻挠我。——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了。你既想让我们留在地狱,却在雅静提出离开地狱的要求后轻易赞同……”
“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地狱,只是徒有虚表的东西罢了。”青年说,“在那里,时间仿佛不再流动,而谁也不会改变。一个人所拥有的所有美好都不会流逝,每一刻都是永恒。”
“在地狱里的人,性格也不会改变吧?”我说着,从地上随手捡起一片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贝壳。贝壳里,躺着一张青涩的情书,字迹看来是学生的手笔。“那个铁匠,一直在重复观看同样的视频,永远也不会厌倦。”
“越熟悉越褪色的东西是回忆,怎样也不会褪色的才是真正美好的过去。宝藏与秘密全埋藏在过去里。”
“那,你希望我能活在那一片静谧的地狱中吗?前提是我要和你定下契约,绝不泄露墓碑下的秘密——?”
“我希望你能这样做。然而,如果你打算就此退出世界的舞台,那也是你的选择。一个已经结束所有工作的幕后的人,为何不能在戏剧结束前提前退场呢?”
“我讨厌你这样讲!”我突然喊道,“我还有最后的一出戏没有上演。到那出戏结束之后,我可以随你处置,可是现在——”我话还没说完,眼睛就先丢人地湿润了起来,使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看见一片湛蓝,连天与地的分界线都消失不见。
可是,我没有放弃。
我厚颜无耻地、自大地、渎神地、不可一世地、目中无人地,对那个身为神明的青年说——
“在让我的灵魂消散之前,请满足我最后一个请求吧。这是我的,今年份的圣诞愿望。”
他以海为背景,回过头来注视着我。我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呼吸变得艰难,几乎要惹我窒息。吸吸鼻子,听起来就像是快要哭出来。我本已经退缩。有那么一刹那我想干脆今后就生活在这个一无是处的地狱之中。然而,在我刚准备将话吞回肚子里时,我突然间看到了青年身后的景色。
只见天空倒映出海的身影,海洋又无限地延伸到天边。在二者交融之处,太阳与波光不再界限分明,海与天被连接在一线之间。这一片古老的蔚蓝,此刻看起来似乎永远没有终结。
我被这一份美所打动,就此振作起来,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对他说——
“请让我和我见最后一面。”
这时映在我眼中的平静的海天一线,就是我在人世间所见到的最后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