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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幼稚鬼的行为麻烦适可而止(1) ...

  •   一
      就目前而言,我的打算是先回一趟自己的家,因为说不定能在家里找到什么线索。不过,啧,真奇怪,总觉得这个故事开始得好随便。
      假如我现在的故事是一部我写出来的小说,那我一定不会把寻找自己的死因作为故事进展的线索。因为不仅难写,而且写出来的东西恐怕也无聊透顶。但是真可惜,我不是小说家,我的人生也不能完全由我自己来决定。我的人生是我与其他人的人生交汇后形成的错综复杂的故事,书写故事的人不只有我,还有与我相关或不相关的每一个人。用比喻的话来说就是蜘蛛网吧。
      很多人以为,能够不经人允许便左右他人命运的人便是神,但这个说法实在是大错特错。因为如果所谓神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的话,那与我们相识的每一个人,也就都是神了。
      ……之类的,这些虽然是从我脑海中萌生出的想法,我却不知道它们是从何而来。与其说是我刚刚想出来的,不如说是我刚刚“回忆”起来的。像是从水龙头里钻出来的水滴,我也不知道它们究竟来自哪里。
      说不定,是失忆前的、还活着时的我,曾经抱有过的想法吧。
      我并不是毫无缘由地产生了上述这些想法。事实上,我是路过书店时,透过窗玻璃看见书架上的几行书名,才回想起这些事的。搞不好,我其实是个读书很多的人。不过,嗯,我并不意外。我很确信自己是很有文化的人。啊哈哈。
      说回正题。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家长什么样子。也能想起父母的面孔。父亲留着络腮胡,脾气虽然暴躁了点,但却是个很可靠的人。我记得我小学时候,一到假期,他就会来教我数学。我学得快,他也高兴。后来我在小学时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好,很大程度上都是他的功劳。母亲则是个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装年轻,工作家务样样全能的女人。我依稀记得她做的饭很好吃;我每个需要上学的日子的早饭,都是她做的。
      如今的我作为幽灵,被赋予了两项活着时的我曾企求过的特权。其一是能像鸟儿一样,咻咻咻~地在天上飞的能力;其二是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身形,也不会被任何人听见声音的特性。诶,怪了,飞行也就罢了,为什么活着时的我会企求后者这样的能力呢。……糟糕,我该不会是很危险的人物吧?
      但是,既然我的性格没什么改变……以我对现在的自己性格之了解,我应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才对。
      又说远了。
      我是从百货商场旁边的下水道井盖里爬出来的。要说为什么是下水道的话,因为连接地狱与人间的入口就在那里。要是活着时的我肯定会对此有所抱怨,不过现在的我不用担心衣服被弄脏也不用担心身上变臭,所以下水道就下水道啦。
      恰好,这百货商场是我也很熟悉的地方。我还活着时,和认识的朋友来这里一起玩过好几次。这些记忆本来已经被我忘记;不只是死后的我,也许活着时的我也已经不记得这些回忆。但是,在看到这幢建筑时,记忆却像是拼图般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看来,只要受到外界的刺激,我就可以很轻易地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从百货商场出发往东走,一路直行不转弯,穿过三个红绿灯后就能看见我的家。我家所在的位置,既不是城市里的繁华地带,也不是偏远郊区。家住四号楼三单元三十五楼01室,房子面积刚好一百平米出头。总之,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中规中矩的家。
      我来到了高大的居民楼脚下,仰望着头顶的大楼。
      从这里,隐约能看见三十五楼我家的窗户,不过看不到窗户里面的内容。再远处是碧蓝的冬日天空,还有刺眼的太阳。如今是十二月,正是天气最冷的季节,但我却不用忍受冷气刺痛,因为我已经没有了能感受温度的身体,而只剩下了灵魂的空壳。
      高高的天空中,有一只人形的幽灵像鸟儿般不紧不慢地飞过。从我所在的地方看不见那只幽灵的面貌,不过想必那家伙也是和我一样、忘记了自己死因的人吧。倘若如此,即使我现在不去找他,过一会儿也肯定能在地狱里见到他。
      所以我没有犹豫。集中精神,缓缓上升。很快便到了我家窗前。
      作为幽灵的另一项特权,是可以穿过建筑物的墙壁。这样解释起来就好像在打电子游戏耶!……我在没所谓的地方产生了没所谓的感想。不过,咦?以前活着时的我,貌似很喜欢游戏。因为我竟然对“电子游戏”这四个字感到很亲切。
      我本想就此穿过窗户进入家中。没想到,在我来得及这样做之前,我先被眼前见到的景象吓了一小跳。
      首先见到的是深褐色的沙发。它像座大山似的威严屹立在客厅正中央。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家里可没有这种东西。我家的沙发,应该是雪白色的。
      应该是在我死后,父母更换了家具的原因吧。我这样想着,飘进了自己的家中。
      没想到家中的景象完全变了样。不只是沙发,墙上挂着的电视也是我不认识的类型。此时电视正播放着初中女生跳楼的新闻。真恐怖,不过毕竟我已经是高中生,所以那篇新闻应该和我的死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怪了,我家里人可都是没有看电视的习惯的。
      正当我感到疑惑时,从卧室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爸爸!弟弟尿裤子啦!”
      令我迷惑不已。首先,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根本没有什么弟弟;姑姑家和舅舅家的孩子也都比我要大。而且,刚刚的男孩声音,没有触动我的任何回忆。是个非常陌生的、听起来有些遥远的男孩声音。
      接着,从客厅左手边的卫生间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回应——
      “找妈妈去,我正上厕所呢!”
      由此可见,卫生间里的男人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男孩的爸爸。不过,这个男人的声音,和我记忆中的父亲声音完全不同。父亲的声音要低沉许多。
      小男孩又接着叫:“妈妈!妈妈!”
      这次的回应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来了、来了!”
      书房门被打开了。从书房中走出的,是一个我没见过的金发女人。女人是白皮肤,碧蓝的眼睛好似用画笔精心点缀出来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让人反感不起来,但是,我家里可没有这号人。
      再者,虽然说的是中文,但这女人显然是外国人面孔。可是,我的亲生父母,在我的记忆中,这辈子都没有出过国。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太阳穴附近开始传来阵阵刺痛。
      女人说着流利的英文,走进了卧室。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里应该是我父母的卧室。不过现在我很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漏洞。
      我忍住头痛,和女人擦肩而过,飘进了书房。在这里,我记忆中的书架全都变了模样,书柜从以前的浅色变成了深色的。书架上的书,我大多也没有什么印象。
      书房就位于卫生间旁边,因此在这里能够清楚地听到卫生间里排气扇发出的嗡嗡声。窗外,一只鸟儿笔直地从窗前掠过。窗户旁的白桦木书桌上,有一只小小的蚊子驻足。我总觉得这蚊子是在用它那双眼睛盯着我看。恐怕连它都在心底里嘲笑着这个搞不清楚现状的我。
      无论怎么想,对于眼前所见,我都只能得出同一个结论。
      我的家人不见了。现在住在我家里的是一群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句话听起来挺像是废话,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此作解释。
      “…………”
      我瞪大眼睛,眼角与嘴角一同抽搐,要不是我现在没有心脏,我的心现在一定在剧烈地跳动着。
      “……”
      我停留在原地,就这样不知所措地在原地呆愣了两分多钟,同时试图回想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没成功。
      然而继续在家里待着也终归不是个办法,于是我蹙着眉,不高兴地穿过了窗户,重新回到了户外。外面,云层暂时遮住了太阳。

      二
      暂时从本应属于自己的家中离开后,我漂浮在街道上空,沉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到刚才那个小男孩的时候,我一刹那间回想起了自己的小学时代。虽然我现在也只不过是高中生而已,但大约五六年前的小学时代,于我而言似乎已显得相当久远,像是一张张老旧的黑白照片。
      总的来说,我觉得自己的小学生活还算过得顺利。尽管我貌似也被一两个人讨厌着,不过因为我学习成绩很好,几乎没拿过满分之外的分数,所以朋友比敌人更多。
      而和那时的我走的最近的,一共有两人。两人都是同班的男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我和班里的女生不是很玩得来。
      这两个男生一个叫博森,一个叫帕克。
      博森是那家伙的本名,但因为谐音以及其他种种原因,我们都管他叫博士。博士是个书呆子,因此也早早地戴上了眼镜。他脸本就偏圆,配上圆圆的眼镜之后,样子说得好听点叫憨态可掬,说得不客气点就是傻里傻气。
      不过,我曾一度认为博士的才华不在我之下。这主要是因为他很擅长背古诗。小学时候,每天早自习时我们都要背诵诗词与《论语》。同学们自己在座位上背,背好了就排队去找老师检查,检查没问题了就去背下一首,周而复始。我那时候背东西似乎很快,总能处在领先的位置上,然而尽管如此,博士却总是能追上我的进度,和我背同一首诗。我绞尽脑汁地背好这一首,刚心想自己终于超过了博士时,只见博士已经在摇头晃脑地背着下一首。这曾使我感到相当烦恼。
      等我认识到博士的才华或许并不如我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小学六年级。那时博士装模作样地在班里吟诵着:
      “噫吁呜,危乎高哉!”
      我则不动声色地纠正他:
      “噫吁嚱,危乎高哉!”这时的我声音还有点稚嫩。
      “蜀道难,难过上青天!”他无视我,继续念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无视他,纠正道。
      谁承想,他竟恼羞成怒,红着脸对我喊:
      “呆子!谁要你一字不差地背了?”
      ……我小学时的另一个朋友则是帕克。帕克不是他的本名,但他喜欢让别人叫他的英文名,似乎是对帕克这两个字的发音很是中意。别说同学,就连老师都常常叫他帕克,以至于有时同学们都会忘记他本名到底叫什么。
      和博士完全相反,帕克是个不爱念书的家伙。他虽然用了个英文名,但也没见他学英语时有多热情。毋如说,不论是上什么课,他都总是冷冷地坐在后排的位子,双手抱于胸前,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且帕克这个人,不知为何……
      “啊。”
      我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
      刚刚我一直在半空中发呆。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和街上的一位小男孩对上了视线。
      眼前是百货商店楼下的广场,因为是周末的原因,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个穿着羽绒服发传单的女人拦下一个又一个行人,又被一个又一个行人摆手拒绝。还有一对夫妇正推着婴儿车,和两位谈天说地的阿姨擦肩而过。有个老爷爷站在树下,凝望着远方。一辆辆自行车从广场旁边的道路上骑过。年轻的中学生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地走着。
      而男孩就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间,像是古筝上断掉的一根弦。从他周围走过的人们,则像是冲过石头的浪涛。
      男孩的脸让我觉得自己可能在哪里见过他,不过在看到他的面孔时,我的脑中没有涌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回忆。所以我断定,自己实际并不认识他。
      我和他对视了数秒。双方都没有移开视线。这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舒服呢?难道说,生前的我是个胆小怕生的女孩儿?应该不会吧。
      “……难道说是因为。”
      啊,对了,我想到了。
      要说为什么我会觉得和他对视很令人不舒服的话……
      喂,我现在不是谁也看不见的幽灵吗?
      我心想这可能是个巧合。他在看着的应该是我身后的什么。也许我背后的天空中飘着蝴蝶形状的风筝,也许一架飞机正拖着白色的尾巴从空中飞过。可是,我背后的天空,既晴朗又空阔,像是一片一无所有的荒野。
      然后,那个男孩突然扬起了嘴角,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高兴地举起一只手,用食指指着我大喊——
      “大姐姐——在飞——”
      “…………啥?”
      大姐姐,在飞?
      迟了一拍,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飘在空中的我。
      他、他能看得见我?
      我在心中咂舌。男孩又动了动嘴唇,好像还想要大喊些什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要是被他引起骚动了就不好了。于是我悄悄落在了地面——奇妙的是,虽然我可以穿过墙壁,双脚却可以实实在在地踩在地面上——像个未曾死过的普通人类一样,站在小男孩面前。
      陆陆续续地,行人从我们的身旁走过。路过的每个人都裹着厚外套,有些人还带着帽子或手套。看来今天是个大冷天。
      那个男孩的视线,在我落地之后,仍然紧盯在我身上。看来他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能看见我。真奇怪,是那个神在创造幽灵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什么漏洞吗?
      我挤出笑容,面不改色地骗男孩说:
      “咦?你在说什么?人怎么可能会飞呢?话说回来,你又是谁家的小孩啊。你的父母不在身边吗?”
      不过如今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男孩手指着我,咧着嘴大喊:
      “别想骗我!我刚刚看到大姐姐在飞了!”
      “大姐姐,指的是我?”我指了指自己。
      “没错。”
      我放声大笑。“你看错了吧。人怎么可能会飞呢?”其实我也没说谎,因为会飞的不是人而是幽灵。
      “不可能!”男孩气得在原地跳了起来,“你骗我。”
      “我没骗你哦。”我微笑,“姐姐是不会骗人的。”骗你的。
      男孩似乎还是将信将疑。不过我已经不打算继续和他牵扯下去了,便像是漫画中的反派角色一样指着他的背后——
      “啊,那边有在卖糖诶。你要去吃吗?”
      “咦?”男孩迅速回过头去,“哪里?大姐姐你请我吃吗?”
      趁此机会,我以远超短跑运动员的速度悄悄飘走了。我穿过了百货商场的墙壁,飞入了顶楼也就是三楼当中。商场内,人的说话声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噪音,听不清谁在说什么。我看到有对情侣在买冰淇淋,还有一家三口从餐厅中走出。
      这些人群和他们的说话声让我感到颇不舒服,眉毛在不经意间皱成了一团,肚子内像是被压迫着一样难受。于是,我立刻决定逃出这个商场。
      在往与刚才见到的小男孩相反的方向飞行时,我心里还在想:刚才的男孩,为什么能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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