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墓碑》鹤鸣呀

1、序 什么的结束与什么的开始

　　“春阳照孤坟，垅中逝者陌上人，幽明本难分。”
　　——内藤丈草

　　“你已经死了。你没做过大恶之事，却还是被赶来了地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我面前，自称是神的男人这样对我说。
　　我的四周一片漆黑。那个男人头顶光环，漂浮在半空中，声音铿锵有力。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气场从他身上发出，令人无法怀疑他神明的身份。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随后便知晓自己并非在做梦。心中也产生了“原来如此，我已经死了啊”的实感。
　　可是，我不明白那个神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用力摇了摇头。束在脑后的单马尾随之飘动，啪嗒啪嗒地打在我的双肩上。
　　见状，那个面貌颇为年轻的神指着我，毫不客气地说：
　　“因为，你竟不知道自己的死因。”
　　“……”
　　我吗？我不知道自己的死因吗？——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开始试着回想自己的死因。可是，果然，我根本回想不起来自己临终前的画面。我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
　　我为什么会死呢？
　　眼睛擅自行动起来，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问题的答案。然而，环绕在我四周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漆黑。它们无法给予我任何答案。
　　看来只能再努力想想了。我是怎么死的呢……
　　呜，头好痛。
　　我捂着太阳穴，皱起眉头。
　　（是被人杀死了吗；或是像电视剧的主人公一样出车祸了吗；或是病死的，抑或是老死的？最后可能的应该是病死或老死，最不可能的则恐怕是被人杀死。毕竟这又不是侦探小说……）
　　我动用自己贫瘠的推理能力，试图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推测出自己的死因。不必说，我失败了。
　　不过，老死？这样说来，我今年多少岁了？——一想到这，大脑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脑海变得宛如充满污染物的泥沼。
　　想不起来。我到底多少岁了呢。我有孩子吗，父母还健在吗。要是能回答出这些问题，我说不定就能想起自己今年多少岁了吧。可是，我竟连自己父母的面貌都想不起来。
　　难道说我其实是人造人？也许“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我在胡思乱想着的同时低下了头，首先看见的是自己那变得空虚了的双手，紧接着看见的便是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
　　那是高中的校服。在看到那件校服后，记忆突然如流水般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是个身心健全的十六岁女生，就读于龙溪市内的一所高中，在二零二零年的当下正在念高中二年级。不住校，平日的闹钟设置在了早上六点半。早饭都是妈妈做好的。
　　仿佛是在从旁观看电影一般，我看见了自己在一个平凡的早上掀开被子走下床的模样。走下床的我睡眼惺忪，头发没有扎起来而显得乱蓬蓬。脚步不稳，看来随时有可能再次睡着。
　　除此之外的事，我连一件都想不起来。
　　神又问：“怎么样？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吗？”
　　“……完全想不起来嘛。”
　　神哈哈大笑。我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并暗暗在心中的记事本上把他划分到了“讨厌的家伙”那一列里。
　　“很遗憾，”神接着说，“这样下去你永远也上不了天堂。”
　　“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就像是数学题，不会做的题再怎么想也做不出。数学真可恶。最后这句话是废话。
　　“别着急，我不会马上叫你回想起来。”神的语速慢悠悠的，令人听了着急。“我可以等。不过，我不能等太久，因为我也是很忙的。我只能给你六天六小时六分钟的时间，在这期间我会赋予你在人间随意走动的权利。你要是能在时限前回想起来，只要在心中默念我的名字六遍，我就会赶到你身边。”
　　说完，他把他的名字告诉给了我。
　　但这还是无法消除我心中的疑惑。我因而在心中悄悄嘟起了嘴。
　　“再次见到你时，我就把自己的死因告诉你？”我问。
　　“对。但你只有一次机会，所以不准乱猜。”神笑嘻嘻的，像是个孩子气的青年。“你必须一次答出正确答案。只有这样，我才能准许你离开地狱。”
　　“……”
　　我踌躇了。老实说，我对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因为不知为何，我有一种没来由的确信，觉得自己的死一定是很光荣的。纵然不是光荣的死，以本小姐的才能，也肯定在死前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咦？我为什么要用“本小姐”自称？
　　看来就算记忆已经消退，有些近似于本能的性格还是被刻印在了我的潜意识里。
　　言归正传。神明方才所说的那番话中，唯一吸引了我的词汇是“天堂”。我喜欢天堂，然而这个漂亮的词在此刻也恍若天空般遥远。
　　“如果我答错，或是始终想不起来呢？”
　　“那么，你就要被永远禁锢在地狱之中。”
　　神正色。……假如哪一天神真的会执行最终的审判，到了那时，他的表情一定就是现在这样的吧。真恐怖。那不由分说的神情，使我感到有些害怕了，心好像在虚空中坠落。
　　啊，但是——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那里，心脏已然停止了跳动。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具幽灵。
　　一想到我可能会下地狱，我便觉得很是不快。倘若连本小姐这样出色的人物死后都不得不下地狱，如今还在人间苦苦挣扎的凡人们死后又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我这样想，便觉得为了全人类的利益，我非得上天堂不可。
　　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哦。绝对不是为了我自己，嗯。
　　这样想着的同时，我心中的某个角落里还存有一丝的躁动与不安。我不知道这股躁动究竟是从何而来。它就像是无法被扑灭的焰火，在我胸口中晃动着。不过，我决定暂时忽视它。
　　虽然我自己也能大致猜到答案，不过我还是不死心地问：
　　“就没有办法能让我复活吗？”
　　神明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耸肩。“很遗憾，并没有。你的第一人生已经结束，这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你日后要过怎样的第二人生，这就全看你接下来六天六小时六分钟内的表现了。——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计时了哦。三、二、一……”
　　开始。神明清爽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我低垂下了头。
　　有什么结束了，又有什么开始了。至于结束的与开始的究竟是什么，我实际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