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所谓欲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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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乐峰。
常年点着烛火的炼器室内，难得有这般落针可闻的安静。
此时的行乐峰峰主程珈悦正半趴在桌边，聚精会神地摆弄着面前这方巴掌大的小木匣。
程珈悦先将木匣盖掀起，随即拿起了手边的铜镊子。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枚跟小拇指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的齿轮，接着屏住呼吸，凑近了那木匣，试探性地把那齿轮往该去的位置上送。
将齿轮对准轴承的位置，在不碰撞到其他零件的基础上旋进去……接着套牢，固定……完成！
程珈悦！你做得真好！
“呼……”程珈悦直起身子，偏头长舒了口气。她随即放下镊子，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手腕，又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汗水。
虽然拼装这个鬼东西并不费什么体力，但就因为是这种精细活，反而更让人心力交瘁。
程珈悦缓了一会，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小木匣。
她把半开着的，露出里面复杂机扩的木匣盖子重新合上，转换了一下朝向，接着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好，接下来就是……”程珈悦伸出手去，在木匣中央的旋钮上轻轻一拧。
预想中的欢快音乐随即跳跃了出来，轻盈灵动的节奏环绕于安静的室内。
但还没等程珈悦扬起嘴角，木匣内就突兀地传来几下极不和谐的“咔咔”声。连贯的音乐随之停顿了一下，挣扎着蹦出最后几个音符，接着戛然而止。
伴随着机扩零件摩擦地愈发剧烈，“咔咔”声也越来越频繁。
一息，两息，三息……
终于，脆弱的木匣再也罩不住那互相角力的机扩，随着“咔嚓”一下木板碎裂之声，紧跟着的就是巨大的一声……
“砰——”
那原本密密麻麻塞在木盒里的各式零件全部炸了出来，呈溅射状四散而飞。
一时间炼器室内回荡的全是各种“叮叮当当”的零件撞在屋顶地板墙壁上的响声。
面对此情此景，程珈悦沉默了。她没有迅速起身去捡回那些零件，而是默然地低头看着面前因炸开而不幸罹难的小木匣。
她看了许久许久。
终于……
“啊！！！”一声怒吼从炼器室内传出，惊起了门外一群飞鸟。
程珈悦愤怒地一拍桌子，桌子随即发出一种金属质地的嗡鸣。但桌上的零碎工具就没有这么稳重了，它们被这一下的重击余波震荡，弹起了老高。
可程珈悦这一掌下去还嫌不解气，她随即一扬手，将那坏了一半的木匣子也打翻在地。
“可恶啊！！”程珈悦直接往桌子上一趴，大声抱怨道，“就怪那臭姓沈的小兔崽子！干嘛非要我做这劳什子的鬼玩意儿！都说了老娘不擅长做这个，还要做！还要催！催催催！就知道催！不卖这个会死啊！！老娘不干了！！！”
愤怒的抱怨声持续了好一会，程珈悦这才感觉心情舒坦了些。她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等使人烦躁的心火熄了，她才一脸认命地准备起身把四散的零件捡回来。
不过她刚直起身，就听见旁边有衣袂摩擦声，随即是零件被堆叠到桌上的声音。
有人将方才蹦出去的一大把零件捡起放在了桌子上。
“谢谢啊。”程珈悦随口道。等她抬头看清了来人，便熟稔地招呼，“小浮你还没回去啊。”
程珈悦也不意外，反正她沉迷捣鼓东西没注意外界状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嗯，我刚收拾完仓库那边就听见了您的声音。”罗浮舟应道，复又回身，继续在犄角旮旯里寻觅那些不显眼的零件。
有了乖乖徒弟帮忙，程珈悦便很习惯地再次趴回了桌子上，目光追随着对方捡东西的背影。
罗浮舟很快就将四散的零件都找了回来，放在程珈悦面前，这才侍坐在侧，开口问道：“您这次在做什么呢？”
程珈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熟练地继续指使对方从墙边的架子上取来了与方才同样制式的小木匣。
程珈悦从罗浮舟手里接过那木匣，展示般地托举在手心给他看，这才回答道：“自鸣琴。怎么样，不是我的风格吧？”
罗浮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还在罗家的时候见过几次，这种东西很受女眷们的欢迎。
——那是一种摁下开关后，匣子会自动唱歌的物件。
风格如何他不能妄议，但若不说这个是自鸣琴，光是这盒子的用料和花纹，作为首饰盒或者装饰品来说肯定一样有很多人喜欢。
“盒子挺好看的。”罗浮舟根据感受如实回道。
“是吧！”程珈悦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在我有先见之明，提前就雕了十几个外壳。喏，架子上还有。你要是喜欢的话，等会拿几个回去玩就是了。”
虽然现在十不存一了就是……程珈悦默默地吞下了后半句话。
“多谢程长老。”罗浮舟便说。
程珈悦随意摆了摆手，没说什么，继续摆弄她的木匣去了。
其实也不怪罗浮舟的称呼如此生份，只是那天拜师他准备改口时被陆英逗了逗，说什么进内门之后才能正式拜师叫师父。
虽然理确实是这个理，但人是活的啊，哪有这么久了还不改口的道理。但罗浮舟偏偏就认下了，所以至今还是这么称呼。
程珈悦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个，提起一次后见对方态度还挺坚定的之后就由他去了。
她也没抬出师父的架子强制让罗浮舟改口，一是没必要，二是能借这个由头去揍陆英一顿也挺不错的。
毕竟她这几个师兄弟里，最不擅长战斗，现在还可以欺负的就只有陆英了。
另外……程珈悦在分装零件的间隙中，不留痕迹地抬眼瞄了一眼罗浮舟。后者正襟危坐，注视着她组装自鸣琴的眼神很是专注。
若是论亲疏远近，那个称呼不比师父亲近多了。嗯，至少程珈悦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不甚明显地弯了弯唇角，随即又凝神投入到了再一次组装自鸣琴的过程中去了。
炼器室重新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细微的机扩摩擦声。
程珈悦仔细地组装了很久，罗浮舟在旁观摩，沉稳地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程珈悦中途歇息放下手的时候，罗浮舟才礼貌地开始提问。
“程长老，如果能做出可以实现愿望的灵器，算是达到了炼器之道的终点吗？”
“啊？”程珈悦的思绪还沉浸在模拟自鸣琴机扩运行的过程里，闻言茫然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你指的是什么？”
“呃……我也不明白。”罗浮舟迟疑道，“但在我曾经听过的故事里，人们似乎都对能实现愿望的器物最为推崇……”
“这我倒是从未注意。”程珈悦相当坦率，“你听过什么类似的东西吗？”
“比如……能达成主人三个愿望的灯盏，还有可以使其中的财宝不断倍增的容器之类的……”罗浮舟想了想，将他看过的最有名的一些话本例举了出来。
“噗！”程珈悦听完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忙掩了掩唇角，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别人怎么认为我不了解，但我炼器一是为了喜欢，二是为了能让生活变得……省事些。嗯，追根究底还是为了好玩，只不过是更加轻松的玩。”
“不过这只是我这么认为，你也可以保留自己的想法。”程珈悦说到这里，笑了笑，“至于你说的，可以实现愿望的灵器什么的……”
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傻徒弟过来。
罗浮舟面露疑惑，但还是依言膝行几步，从桌子另一头挪到了程珈悦身边半丈的位置。
唔，有点远，不过还凑合。
程珈悦带着满面笑容，向前探身稍微拉进了些距离，接着抬起手臂，曲起手指……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的额头上一弹！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罗浮舟被这股力道弹的往后一仰。
罗浮舟：“？？”
青年一脸茫然地回看他的师父。
程珈悦收回手，她本想装着严肃的态度再教训自己徒弟，但刚对上对方的眼神，不由得瞬间破功。
这回她再没忍住，笑了个花枝乱颤，好半天才缓过来。
不过笑归笑，该训还是得训。程珈悦这回勉强严肃了些，不过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她开口说：“你都跟我学炼器学了大半年了，这种东西还信呐？”
“我不信……”罗浮舟捂着开始隐约泛红的额头，脸上难得显露出了一丝委屈。
“那你还问这个？不是找打吗？”程珈悦理直气壮。
“什么是器物？由人支配的才叫器物。若是人反过来被物支配，那就叫傀儡了。你既然选择了炼器作为自己的道，也体会过创造一件器物的感觉，那便更应该知道，我们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经由我们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构建的，不可能有什么一蹴而就的方法。”
“至少在这一点上任何道都是一样的。炼器是这样，炼丹是这样，符道是这样，剑术也是……”程珈悦说到这里，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你要记住，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不劳而获的，能轻易获得的东西往往要用千百倍的代价偿还。”
“您教训的是。”罗浮舟放下手，认真地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程珈悦见徒弟听进去了，便不再那么严肃，转而开始好奇他这么问的原因。
“我就是突然想到，若是真有使放入其中的东西不断倍增的容器，那放一个自鸣琴进去就好了，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罗浮舟如实答道。
“……”程珈悦自认她了解自己的徒弟，一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闻言她不由得莞尔，几天下来摆弄自鸣琴的郁气都在这番解释里散了干净。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要是真有这般好用的容器，我也想试试哩。”
“不过自鸣琴不行！”程珈悦玩笑道，“都说物以稀为贵，虽然工序是轻松了，但若是量产的话，价钱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这可就在罗浮舟的理解范围外了，青年想了想，随即一脸惭愧地道歉：“是弟子考虑不周。”
这认真的样子使得程珈悦又是一阵好笑。
“没事儿。”程珈悦到底还是做师父的，便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摆手，“哎，再说了……兴趣是一回事，生存又是另一回事。你师父我偶尔也是需要赚点外快的，不然行乐峰上下就要穷死了。”
“毕竟这个东西好卖嘛，就这么个小东西，天下还没几个会做的。”程珈悦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得意，“再说你那位沈师兄要是卖出去了，分账还是我七他三呢。”
罗浮舟虽然不太清楚那位沈师兄是何许人也，但这么长时间里也多多少少有些耳闻。既然程珈悦这么说，他便也放下了心。
“嗯嗯。”程珈悦满意地点点头，“回去歇着吧，接下来我要专心搞这个东西，顾不上你了。”
“是。”罗浮舟便尊敬应道，依言起身退出了炼器室。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所谓欲望（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