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几程[无限]》妳欢

20、020

　　左右现在没什么事，她悄悄就往戏台那边去了。

　　掀起虎度门的门帘，台下的盛况一清二楚。

　　场子里坐满了人。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生面孔，这些应当就是何玢之前所说的邻里乡亲们。一眼看过去，都是盛装打扮，有老有少，几乎全家出动。

　　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何玢就坐在最中间一个八仙桌上，管家在他身边忙的脚不沾地，一会儿给他端茶递水，一会儿给他剥壳削皮，但脸上始终挂着笑，忙的不亦乐乎。

　　何玢倒是没怎么和管家说话，他正一心逗弄抱在他怀里的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儿子。

　　这种温馨的画面，乍一看，多少有些父慈子孝的，但余先初却不由自主的眼睛眯了眯。

　　何玢说孩子喜静，又来这么喧闹的场合，说怕人多口杂，这会儿又不怕别人告诉他儿子，奶奶死了的事。

　　何玢嘴里果然没一句实话。

　　而且，这个孩子根本就有问题。

　　从她在冯思雪那里看到照片时开始，她就觉得这个孩子不对劲，身上死气太重，要不就纯纯不是活人，要不就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命。

　　如果是后者，那命薄的厉害，绝对是没办法养到如他现在这般大的。

　　可孩子，现在已经是四五岁的样子了，这可比冯思雪出现在何家还要早。

　　看何玢这抱在怀里如珠如宝的稀罕样，怕是绝对不愿意假手于他人照料的。所以，之前应该是在何老太太那边照顾。那何老太太死后的这段时间呢，是谁在照顾？

　　何玢家里的人几乎都被他杀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还能舍得交给谁来照看才完全放心呢？管家吗？

　　有可能，这家里对何玢衷心的怕是只有他了。

　　但，何玢心狠手辣，自己家的亲属都能面不改色的杀了，作为一个外人的管家，他看到那么多人最后是那个下场，难道不会投鼠忌器吗？这样还会认真照顾何家小少爷？

　　他可不是傻子，他的鞍前马后，恰恰说明了他和何玢才是利益共同体。可他又有什么需要何玢帮忙的呢？

　　余先初看了看春风满面的何玢，又看了看老态龙钟的管家，答案一瞬间就在口边，呼之欲出了。

　　老管家他想要求生，求长生。

　　他想要像何老太太一样长生不老，无论是他向何玢提出的这般需求，还是何玢主动抛出的这种诱惑，总之，两人达成了这样的默契，所以管家才会这样谄媚讨好。

　　所以很多事，是两个人一起办的，包括何老太太转生的事。

　　那孩子呢，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余先初发现盯着的这一会儿，小孩子一直都在何玢怀里安静的呆着，没有什么动静，她觉得很奇怪：再喜欢安静，也不可能，一动不动吧……

　　这抱的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一个本来就没有生机的娃娃啊……

　　这个念头，一在她的大脑中生成，就立刻挥之不去了。

　　她越发笃定那孩子根本不是一个睡着了的活人，整个四肢耷拉下来，还粗细不均，连人的边都摸不着，活脱脱像是一个人皮里塞了棉花的，无骨娃娃……

　　像是感知到了余先初打量的目光一样，突然，一动不动的孩子就抬起了头，朝余先初的方向看了过来。

　　目光精准锁定了余先初，两人隔着戏台子的距离，短暂的进行了视线交汇。

　　黑，眼珠子实在太黑了，这孩子眼里分明没有眼白，余先初心里莫名就是一紧。

　　人皮娃娃朝着余先初的方向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突然就哭闹了起来，这下有几分像个正常的小孩，但也只是像。

　　人皮娃娃的这个举动让余先初有些疑惑。

　　她思忖着，她和这玩意儿应该是第一次见吧，这么敏感？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人已经见过了？

　　台下，人皮娃娃一哭，所有的宾客动作就停止了，整个戏楼不知怎的，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何玢此时也很紧张，无暇顾及其他，他对着何管家耳语了几句，看表情，很是凝重，不像是个小事。

　　何管家连忙跑了出去，没一会，就拿回来一个碗，放在了小孩子的面前。

　　原来是渴了吗？余先初更加奇怪了。

　　何家表面文章做的挺好，桌上本就有各类吃食和茶杯，实在不用多此一举跑出去拿餐具的，何况这餐具又这么的普通。

　　只见，何管家往碗里倒了满满的一杯水。

　　就在余先初等着看人皮娃娃要怎么喝下这杯水时，突然，何玢咬开了自己的指尖，往里面滴了一滴血。只一滴，血立刻化开来。

　　人皮娃娃倚靠在何玢怀里，完全没有去碰触茶碗，但是茶碗的水在短短一瞬之间，先变得浑浊，又变得清澈了……

　　而就在这弹指间，台下像是摁下了播放键，无事发生一般又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聊着天，仿佛刚刚的暂停，只是余先初的错觉。

　　余先初像是被惊醒了，满心欢喜，这种变化她是看到过的！

　　她登时想到了冯思雪之前在灵堂上说的，“他们”，食物，和那个影壁下的水缸！！！

　　原来邪物，一直是寄生在人皮娃娃的体内的！

　　就这一会儿，她亲眼见着人皮娃娃长大了不少，这种阴损的方法，不由得让余先初立刻振作了精神。

　　难怪冯思雪说，之前的人基本都成了花肥，也是最近才开始用铜盆烧人的。

　　她一开始以为选择这种惩罚是因为视觉冲击更为强烈，是震慑。没想到，却不止是为了惩罚，而是铜盆里有东西在等着烧完以后进食。

　　那些火苗，从来不是风吹起的，而是邪物当时就在现场，他们在挑衅，在示威，在嘲笑。

　　这一切，何玢知道吗？

　　余先初端详了他好一会儿，猜测恐怕没有。冯思雪白天在那里发疯好一会儿了，如果“他们”第一时间就通知到了何玢，他肯定立刻就跑过去制止他们的逃跑计划了。

　　何况，冯思雪，还直接烧掉了和老太太的遗体。

　　就算再伪孝，亲妈的事也不可能不上心到这个地步，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听戏。更何况，亲妈还要转生，关系再差，她也都看在眼里呢，等到活过来，发现他多有怠慢，肯定要把这逆子打的皮开肉绽的。

　　所以，何玢一定对灵堂的事，一概不知。

　　那么问题就来到了，是这个娃娃，故意没说的，还是他目前不具备告状的能力？

　　余先初凭直觉还是觉得是后者，按照目前所看到的，只要摄入那些焚烧过的灰烬，人皮娃娃就会暴风成长，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冯思雪是何玢钦定的未来太太，但是却从来没有和这个孩子打过照面吧？

　　这个孩子，恐怕之前的状态就不是很好，也是最近才变成人皮娃娃的样子，那他到底是谁呢？

　　余先初立刻就想到何家老太太。

　　既然，她可以重生，那何家以前的男丁呢，古时候，更加的重男轻女，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只落在她的头上？

　　一瞬间，余先初脑子里所有的关卡都打通了。

　　就是这样，何宅就是一个不停的换头换脸，却始终不换内核的家族！

　　只是如何论证呢，这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一个直接的证据可以帮助自己论证这个过程的。

　　她的眼神不停在何玢和管家还有人皮娃娃，三人身上来回的流转。

　　突然，她笑了起来，有方法的！

　　有个地方，祠堂！

　　古时候的人，比现代人永远更加的在乎传承这种东西，他们信仰祖先的力量，如果真正的何家从来没有死过人，那么祠堂里供奉的是什么东西呢？

　　余先初，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看来待会儿，不止要去灵堂毁了人皮娃娃“吃饭”的家伙，也得去祠堂走一趟了！

　　她在这里激动的不得了，却不防一把被人从后面薅住。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对自己，余先初直觉对方不想活了。

　　她暴躁回头，却发现，眼前人比自己还要不耐烦：“小红，全部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开小差啊，台下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喜欢台下，要不你卸了妆，坐台下去一起嗑瓜子呗。

　　还有，你知道你蹲在这里很挡路吗？你看看，因为你，热场的人到现在一直都没上得了台，负责敲锣的大爷手都开始抖了，你还想不想演了？”

　　哦吼，催戏人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面前。

　　余先初头一歪，不出意外的看到催戏人身后站了四五个武生，几人正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看着自己。

　　她立刻就贴墙站了，做乖巧状：“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们，你们快去！”

　　等着这些人从自己面前鱼贯而出，她才松了一口气，生怕催戏的又盯着自己，抢先说道：“我先去看看班主，老师辛苦了，老师再见。”

　　说完，撒开脚丫就往里头跑。

　　然后就和谢赫，班主，十一，打了个照面。

　　这……
　　余先初都不知道要先笑谁，啊不，先和谁打招呼比较好。

　　谢赫其实之前已经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什么样了，他清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今天这事，是我们几个的黑历史，大家心里都稍微有点数，以后出去了可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知道吧？！”

　　这里面就他一个未来打算成为公众人物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威胁谁呢这是？

　　但是大家还是非常默契的接受了这个提议，无他，主要是大家的妆真的是太好笑了。

　　当前，只有十一一个人没有上妆，但是他整个人却是神神叨叨的，嘴里不停的念念有词，说着诸如“打竹板，响连天，我给大家来拜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余先初一把拉住了十一：“你别魔怔了啊，什么情况，你不需要上台唱的，只需要配合鼓点打上几板的……”

　　十一叹了一口气，无奈解释道：“我也不想啊，但是不擅长这个的，小时候也是配合这唱词记得手部动作，我如果不念出来，手上根本没办法有动作的……”

　　嚯，原来是心法配合武功秘籍，缺了一样，就不会了。

　　余先初点点头，转而问起了谢赫：“你的唱段很多的，你记清楚词了吗，虽然不需要唱好，但是你配合班主唱一下就很不错的，班主一定带得住的！”

　　谢赫信心满满的点点头。

　　余先初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嘲笑一下班主的妆面的，画的挺好，但是，她觉得，要是老师可以把自己的胡子刮一下，再配上这样的妆面，可能会比较好。

　　才能算一个合格乾旦模样。

　　就他现在胡子拉碴的样子，演一个被关在山里的苦命人形象倒也不是不成立，但是，确实也不需要人来救他了，他自己就可以劈开山，或者，爬下山。

　　但是，看班主满脸的信心，余先初觉得自己还是不开口比较妙，要不然，可不得伤到他的敏感的艺术表现。

　　可能，在班主的理解里，这也是艺术的一个表现点吧。只是这种表现点，多少掺杂了一些暴力美学在里面。

　　嗯！就是这样。

　　虎度门外，幕前曲已经开始响了，十一已经提前过去了。

　　余先初意识到要上场了，她着急忙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的东西带起了没有，头上的冠是不是正的。

　　然后，在班主鼓励的眼神里，她深吸一口气，踩着鼓点就走上了台。

　　戏台子很大，台下人很多。

　　这般吵闹的环境里，很难听清楚极其细微的声音，偏偏余先初耳朵特别灵敏，一下子又捕捉到了之前听到的叹息声。

　　有了之前的经验，她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这么一下遛神，她突然就忘了之前班主给她的那为数不多的两句词。

　　余先初：“……”

　　然后，就在她发愣的这一会儿，不出意外的错过了唱段。

　　场面师傅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立刻反应过来给她加插了一段过门儿。十一坐在那里，看到余先初在台上突然定住，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还有些着急，拼命的给她比着口型。

　　只是他的口型，余先初实在是看不清。她就拿着那根随手拿的木枪在台上舞了起来。

　　她一个分神，看向了台下，这一看不得了，她发现了自己之前不曾留意到的事情——

　　台下所有人的表情，除了何玢这一桌的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

　　复制粘贴一般。

　　他们死死的盯着台上的动静，但也不说话，没有瞳孔，没有聚焦，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号人皮娃娃一样，坐在那里。

　　余先初不由得看向何玢怀里的那个小少爷。果不其然，那东西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余先初阴沉着脸，立刻明白了是他控制着的。如果，他这么小，就有这么大的力量，那么就算他们能苟活过今天夜里。

　　明天却也未必了。

　　得尽快，把他的力量来源，给破坏掉了。

　　她大脑在飞速运转中，最后没法子了，她一个横跳到了舞台的左侧，然后立刻连续接了几个空翻。

　　一时间，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台上的场面师傅都忘了继续伴奏，台下的人都看懵了。

　　余先初站在退场的门帘前，死死盯着台下的所有人。

　　突然，何玢带头鼓起了掌：“好！”动作很大，把他怀里的小孩都吓了一跳。

　　这小破孩纯黑的瞳仁在眼里嘀溜转了几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也控制着其他人做起了相同的动作。

　　在余先初的视角里，全场都被带着，叫起了好了。

　　余先初心里不由得为自己擦了一把汗，瞎编乱造了起来：“哎呀，我的儿，什么时候来救我啊~啊~啊~啊~”

　　一个“啊”唱的是那叫一个一波三折，唱完，立刻从门帘这般退出了场。还是鼓手先回过神来，他接连敲了几下梆子，舞台上又继续演了下去。

　　时间不等人，一下台子，余先初一下子就窜了出去，按照白天的路线往灵堂跑。

　　原以为这会是很顺利的一件事，但是突然在路过厨房时，被人叫住了：“姑娘，这么晚，你要往哪里去啊？”

　　余先初立刻脚步一缓，她确实没有料到，这个时间段里何宅里还有人，明明班主说了，所有人都在那里看戏的。

　　她探头进去厨房，找了一番，却没看到人，正疑惑着时，突然，门被关上了。

　　门后，逐渐走近了一个人。

　　余先初一时有些奇怪，看了看那个矮矮小小的老妇人，开口问道：“你也是被骗进来关着的女孩子？”想到这种可能性，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何家到底要做多少孽！

　　“不，”老妇人摇摇头，眼神幽远，“我以为，你有这么多的疑惑，会很期待见到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余先初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你是，何家的老太太？！”

　　老妇人眼睛弯了弯，笑得一团和气：“是我。”

　　余先初的设想里，这个老人应该是一脸恶毒的，没成想居然是这样质朴的老人家，她说话吞吞吐吐了起来：“你从白天就一直在提醒我，你的存在，你想要干嘛？”

　　老妇人“飘”到她面前，直视着余先初的眼神：“我今天一直在等你落单，有些事想要告诉你，但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我希望你可以给我几分钟，给你讲个故事。”

　　余先初难得起了一份恻隐之心，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你的事，冯思雪和我说了，我知道您多少不是坏人，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我时间不多，在这里耽搁不了多久的。”说着，就要开门出去。

　　老妇人轻笑一声，缓缓说道：“那是她说错了，我怎么算不得一个坏人呢，这些事，我是主谋啊……”

　　余先初登时皱起了眉，眼神一寒。她回过身来，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老妇人却也不慌，她浅浅一笑，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端庄模样。她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一样，然后神色愈发认真了起来，道：“现在，你有时间听我讲故事了吗？”

　　余先初扶住门的手一顿，视线落在老妇人根本不存在的脚上，她沉吟片刻，回道：“可以，你说。”

　　“这家里的事，你也大体都知道了，可你知道吗，何家转生借命这法子，是我从古书里找到的，这一开始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着，和爱人厮守一辈子还不够，贪心的还想要下一辈子，”老妇人声音断断续续，情绪听不分明，似在慨叹，似在追忆，“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从第三世，还是第五世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古书从来是假的，是我的爱人啊，特地送到我手上的……”

　　余先初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展开，一脸的错愕：“他算计的你？”

　　老妇人眼睛弯了弯，依稀可见当年的端庄：“是啊，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他何家想要世世代代的家族繁盛，兴旺发达，可那并不是他们能有的运道，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