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FIRE ENGI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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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祗一离开，我便下了命令。
---希望你们从上面那句话看得出来，我是罂穗。
‘夏町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四肢健全头脑能用，全数武装起来。’
红王如果已经下死了心要征兵，那我们夏町与其在外面跟人类打仗而死，不如反抗到底。人也不能死两次嘛，总要选一个最无后悔的方式。
我自己都知道，放在外面一抓一大把的强大战士里，我充其量只是个炮灰的份。之前打败了梅花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和菱祗的三秒钟交手内，我充分了解了这点。
那时候被反弹回来的力量一定被放大过数百倍，不然怎么会那样的痛楚？好像内脏都要被翻绞撕裂成碎片般，拼命咳嗽却半点血都流不出来，想要跪下想要伸手想要缩起身子却毫无办法，痛得什么反应都没有，到最后只能呆愣愣的望着对方。
在那瞬间，我彻底了解了自己的弱小。
所幸菱祗马上就收回了那股力量，否则我想我会连心脏何时停止跳动的都不知道。
就算现在流年不知为何自动进化完成了，我还是对自己的力量毫无自信。
之前打败梅花建立起来的那点骄傲，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于是夏町的炼炉烧得红起来了，这次却是在打造着能杀死我们壬生族人的武器。
我看到几个大男孩在打刀的时候一边抹眼泪，不知道是被炉烟熏的，还是因为他们也知道接下来的敌人是谁。
我并不怀疑他们在兵营的几年里有交上夏町外的朋友，而且那些朋友现在大约都是军人。
对朋友兵刃相向，任谁都不会好过。
但我们别无选择。
想要被拉去做壬生伟大帝国下的腐土，还是狠下心来让别人作腐土，这就是问题症结。
只有小说中不切实际，死了还能复活，死了七八十次还能从地狱爬回来的英雄豪杰，才能拍着胸脯高声宣扬他的武士道。
在我们平民的世界里，活下去代表一切。
不只是因为不怕没柴烧那句谚语。還為了夏町。它跟我们是一体---我们就是夏町。
在夏町住了两年的人不能算是夏町人；只有当一个人祖上数代都在这里，一砖一瓦勤勤恳恳的把泥土地建成铁匠铺，只有当一个人亲自在这里烧过炼炉的火，被煤烟熏得满面漆黑双眼含泪，只有当一个人在这里成亲生子，在这里锻造他的生活，在这里含饴弄孙，在这里老死并且葬在这里的时候，他才算是夏町人。
同样，没有了我们夏町人的夏町，充其量只是一堆废土。
因为已经在这里活了太久，因为已经深深的爱着这片土地，因为再怎么样都无法把别的地方视为故乡。因为太多太多说不出口的情感，我们无法离开夏町。就像离开了水的鱼无法呼吸一般，离开了炼炉的夏町人只能在战场上窒息而死。
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这里。
这是我们平民最后的尊严。
我巡视町里的时候，大半都在从街道上看进工坊里，看人们的生活。
会有男人，老少都有，使力扇着风箱，炉火被烧得红旺，火星子时而欢快的跳跃，偶尔贴到男人脸上手上胸膛上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眨，就让那点火自行熄灭---在炼炉旁工作了一辈子的人，别说这点小火星，就是烧毁房屋的大火对他而言可能都和烟蒂差不多危险。
会有女人，多数是嘴部线条较温柔的母亲。无论现在有着孩子或者曾经有过孩子，这些女人对生命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不反抗，并且竭尽一切的保护着还剩下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吃饱饭满足的笑容，一张好梦后有些浮肿但安详的脸，只要还有在巨大动荡下残存着一点平和还没被破坏，那么这些女人的温柔之下，钢铁一般坚韧的执着便不会断裂。
会有像我一样快要长大，却还不想长大的孩子，目光还带着青涩的迷茫。想要把自己装扮成坚强的什么都能面对的大人，却也想永远看着夕阳掰着手指数日子，永远当一问三不知，无忧无虑无伤无痛的小孩。他们或看着父亲打刀一脸惊叹，或三五成群在巷弄里乱晃浪费时间，但是被送到兵营过的年轻人早就回不到从前---他们的表情就算迷茫，却再也不是孩子般天真的迷惑了。
会有老人，鸡皮鹤发眍瞜着背，手臂却因为经年累月的锻造或者日夜忙于炉火边准备三餐而强壮依然，脚步稳健。他们眼里沉淀着看过太多的沧桑，但是也学会了怎么从生活里享受那些小小的快乐---今年町外的田地收成很好，谁谁家的小伙子看上谁谁家的大姑娘，哪家工坊又打出了举世无双的好刀，诸如此类。他们的生活不是完美的，但至少在夏町脆弱的和平假象下，还能眯眯眼笑着晒太阳，多苟延残踹一会。
夏町像是一个小小的泡泡，在已经形同废墟的壬生平民区格出一个小小的祥和地带。名为‘夏’的算是人丁兴旺的小镇，亦在清冷如冬的壬生街道上突兀得格格不入。
我很清楚，町外的人是怎用艳羡并嫉恨的眼光望着我们。
我们夏町，有一个时时刻刻如阳光般耀眼的领主，认真的为我们担心。
我们夏町，有一个甘和平民同起同坐的，脾气好到极点的老好人摄政官。
在我们夏町没有挨饿受冻，没有苛政暴税，没有贪财嗜虐的管理员，更没有战争。
也许从外面的人的眼光看来，夏町就是那个不存在的失乐园。
我很清楚有多少人为了能进入夏町当夏町人，就算只能当最下等的佃农，就算拿右手甚至右眼来交换都愿意。
身为从属官，我很清楚我作为夏町人是多么多么的幸运。
所以，我更要保护这里。
‘夏町全体，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四肢健全，就全部武装起来。’
‘用最好的铁，用最好的技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行，全部的人都必须要有武器在手。’
准人从来都是沉默的陪我巡视，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他今天特别沉默。
最后当我们连夏町最外围的稻田都巡完了，他还是不发一语。我终于看不下去。
“有什么话，快吐出来。”
“---你就那么确定，红王一定会来征兵，而且一定会用武力？”
听他闷闷的声音，就算我没看到他的脸也猜得出准人此刻的心情。我点点头。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况且，你没看那时候菱祗的表情？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就是印着‘红王早晚都会来，你们不会好过’。”
准人的脸看起来还是不信的样子。“我们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红王。”
“那你就宁愿出去外面死在天知道哪个人类世界的角落？”我反问，“比起在这里为了我们夏町战斗，你就宁愿为了红王去死？”
话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说得这么重。
你看，准人的脸马上垮下来了。
“---我们反抗了，就能赢了吗？”
我回头看他，惊异于他脸上的愤怒和不甘。他握拳，然后指向仿佛能戳破天般高耸如云的红塔。“如果我们无视了红王的征兵令，如果我们走运多打败了几个他派来的使者，如果上天眷顾我们杀光了他的近卫军，我们就能违抗红王的旨意了吗？他就不会继续他的计划了吗？红王是我们的神哪---你难道忘了，这世界上没有人能阻止红王陛下？”
不是的。我没有忘记。
事实上，我很明白我们对红王来说，可能像蝼蚁都不如的寄生虫。
我也知道硬碰硬的对决半点用都没有。军队还是会离开壬生的，男人还是会离开家乡妄图进攻人类的世界的。差别只在于多死一些人---还有死在哪里。如此而已。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要挣扎着给我们一个选择题。
我们已经是最后的壬生人了吧，要是‘绝症’无法彻底根治的话。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年轻人就算了，起码在我们最后一代，要把壬生曾经的神话轰轰烈烈的完结。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默默无闻死得没人知晓的人，我知道就算我能再活两百年，绝症到最后还是会找上身来。如果注定不能安祥幸福的看着未來孩子的脸死去，那不如死得人尽皆知，死得盛大辉煌。
准人却不这么想，并且大声在空无一人的田野间质问我。
“为什么不能委屈求全哪怕一点点？！我们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只要在人类的战场上活下来，等到红王的野心得到满足了，我们就能回来了---届时就有完整的和平了不是吗？为什么不能等待这场风雨过去呢？赤涟大人回来以前我们夏町人不都是这样过的？现在为什么你变了？！”
我呆在那里，忽然很想让眼泪夺眶而出。就像那些被欺负了，柔弱美丽的女主角一样。
可我不漂亮，我更不柔弱。我知道我注定不会是主角。
而我也拒绝屈服。
“如果你要死在外面，并且放任夏町从此消失的话，你就尽管去吧。不要回来好了。”
为什么你不懂呢，我的心愿？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我要跟你一直待在夏町，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可以手牵手看最后一次日落。
人类就算再怎么弱小，再怎么落后，但是他们拥有此刻我们拍马都赶不上的，忠诚。
人类会对他们的武将誓死效忠，誓死追随，誓死守护。但是放眼壬生，哪个带兵的将领会让我们夏町人如此心悦诚服？
我们怎么跟他们比？
如果你出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怎么办？
红王就算再怎么没人道，他骨子里最后一点尊嚴还是不会允许他强拉女孩子上战场。
如果我们为了夏町最后一点平静而战斗，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一起。稍微久一点点。但如果你执意要为‘未来的幸福’去到外面的世界，你就这么肯定我们还能见面？
准人头也不回大步离开的时候，我终于很不争气的蹲了下来，头埋在臂弯，眼泪一直一直掉。
到头来，其实要让全町的人面对灭族的危险，根本就和之前看似伟大的宣言毫无关系。
说什么要死得轰轰烈烈，要守护人生最后一片能看到安详的地方，要直到最后一刻都跟深爱的族人在一起---都是假话。都是道貌岸然的谎言。
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想要跟准人在一起。
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最后想再任性一次罢了。
但是我不后悔。
擦干眼泪以后，我还是会跟之前一样的---我还会继续说谎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FIRE ENGI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