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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后悔过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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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濛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周洋去接机了,隔着很远她就看见周洋捧着一束花蹦蹦跳跳招手。她觉得好笑,跟旁边人打了声招呼跑了过去。
“花!别给我压坏了!”周洋从她怀里硬挣出来,“我来路上买的,老贵了。”
“这你就嫌贵啊?我还给你带礼物了呢。”
“给我看看!”周洋嘴角都笑到耳朵后边了,“哎,你箱子!”
王濛一把搂过她:“她们给我带回学校,我先带你吃好吃的去。”
那是2012年秋天,王濛记得每张演讲稿里都有的那句“秋风送爽,金桂飘香”,云越来越高,她觉得那时候太快乐了。
“后来,后来我从欧洲回来的时候,一下飞机就想起来了。”
“想起啥?”周洋盘腿坐在王濛旁边,拄着脑袋摁她眼角的细纹。
“想你啊,就想,你在南方吃不吃的惯啊,睡不睡的着啊,你这么没脑子梅雨季估计都没裤衩穿了。”
“我才没呢!我还胖了几斤,我把自己照顾的特好。”
“周洋,”王濛看向她,“我听说你过得挺好的时候其实特别开心。”
“你咋知道我过的挺好呢?”
王濛笑:“你知道问韩佳良,我就不会问啊?”
“你问的谁?”
“你猜。”
“我猜不着,你哪认识我师弟师妹。”
“真逗,建筑学院还不就这么大点儿,我让许宏志问的。”
“到底是谁!”周洋气的捏紧拳头,“韩佳良都知道跟你通风报信,这傻小子不知道告诉我!”
“我让许宏志跟他说了,敢告诉别人卸他膀子。”
“你是□□啊?”周洋踢她屁股。
“轻点儿!”王濛捂着屁股喊,“我那不是怕打扰你和……你读研吗?”
“你别给我整这出我告诉你,你再乱寻思我和范可新我卸你膀子。”
“你卸,”王濛伸出胳膊把周洋拽倒在身旁,“看给你能的。”
“王濛!你咋这样呢!”
“周洋,”王濛松了手周洋也没跑,顺势躺她肩膀上听着,“但我听说你没我过的也挺好的时候,挺难受的,就觉着,好像你真的是没我也行,你好像……”
“我也不好,”周洋圈上王濛的腰,“我刚去南方的时候可冷了,没暖气,冻的我在被窝直哭,我那会儿特别想给你打电话,跟你嗷嗷哭,我手机都拿起来了,想起来你不搭理我了,我就放下了,太生气了,我还关机了。一会儿范可新砸我门问我关机干什么,还以为我在宿舍里想不开了。她老说我,说什么,不就失个恋吗?现在就给王濛打电话骂她,什么人啊这是,养孩子养一半跑了还。”
“你跟她说这叫失恋?”王濛问。
“我没说,她自己说的,我说失什么恋啊我俩压根没谈,她说没谈你咋陷进去了。我说我没有,她就,有没有你自己有数。”
“她跟你说这叫失恋?”
“她说我这是单恋!说失恋都想的美!”
“范可新行啊范可新。”王濛在周洋头顶啧啧两声,“明天上班我找人问问她情况怎么样了。”
范可新能处,这人得罩。
“以前的事儿,你后悔过吗?”周洋抬头问她。
后悔因为那一场闹剧,从所有人眼里医学院的神,成了领导导师眼中钉。
王濛脸颊贴上她脑门想了想:“后悔吧,不该那么冲动,摔杯子有什么用啊?应该录音,起诉他。”
“你咋还想着同归于尽呢?”
“同归于尽?”王濛笑了,“没这说法,不管我干什么,最后都是我一人完蛋。但你让我眼里揉沙子,我没办法。我也知道趋利避害挺正常。她作为老师不管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她作为我恩师不管我——”
王濛不说了。
周洋知道,王濛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害她利用她,能真正让她难过的,是看重的人对她拔刀相向。
“我本科的时候跟她吵过架,那会儿也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自己挺不赖的,为了一个案例当着整个公共教室的人吵。行政主任找我谈话,说我委婉点儿,别当众说老师说领导的不好。后来她问我,愿不愿意当她研究生。我还心想,领导都这么大度了,谁不愿意跟着能力强的老师啊。读研的时候有一次,我论文差点让外校一个老师剽窃了,她给人家发邮件,带着我找律师,当面指着人家说别污染学术了。我后来想,她那会儿是真不想我受委屈,还是不想她学生的成绩被人偷走啊?
“再后来我就不想了,较劲有什么意思啊?没意思。人活着儿不就这么点儿事儿,你非憋一口气,顺不过来就得背过去。反正改变不了,纠结这干嘛。在欧洲的时候宁教授也问过我这问题,问我后不后悔那么冲动。我那会儿说,不后悔。他又问我,不后悔摔杯子还是不后悔对人掏心掏肺啊?
“他那会儿年纪挺大了,怕我因为这事儿心里有坎儿,送我去的欧洲,看我在那儿老老实实学习才放心回来。走的时候跟我说,没后悔也行,做人就要讲个良心能安,你觉得不后悔那就没错。跟我说放开手脚干,有什么事他兜着,但是别在外国摔杯子,影响中国人形象。”
王濛又笑了,周洋也笑。
王濛怎么可能那样呢,不会的,她可是当年迫不及待贴着小国旗回来的人。
她仍然一腔热忱,真诚待人。王濛还是王濛。
“王濛。”
“嗯?”
“老王。”
“咋了?”
“你累吗?”
“说啥呢?”周洋朝她张开双手,王濛不明就里的搂紧她,“干嘛呢这是想。”
“你要是累的话,随时来我怀里。”
王濛把脑袋搁在周洋肩膀上:“行。”
周洋轻轻拍着她手臂,像在哄孩子睡觉:“走慢点儿。”
十五年前那个在信里问她“濛姐,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的小女孩儿,终于长大了,她回过头,站在王濛身边,朝她伸出手,跟她说“慢点走”。
王濛说的不后悔是真的,她从不后悔,来这人间一趟。
“周洋,我一点儿也不累,我挺开心的,虽然科里有时候事儿多,有病人家属闹一阵儿,或者一评职称一竞聘干部就这那那事儿,我觉得还行,不就这样吗?但是你来了真好,我真觉得特别好,我以前也想,什么人能一直陪着我啊,我想过是你,也没想过真是你。我告诉你的东西,当时我所有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可是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不一定,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那个时候说的话我都听了,但现在说的,我可以选择性听不听,我想听了就听,不想听就不搭理你。”
“那不行,你生气骂我行,不搭理我不行。”
王濛来北京已经二十多年了,十五岁的时候她一个人背着行李来上学,朝着顶峰一路走去。北京的春夏秋冬她都见过,医院的生离死别她也都见过。不愿意给女儿捐肝的父亲,抛夫弃子的母亲,滥赌败家的儿子,势利自私的女儿,她从来都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
许宏志刚来时就见到了铺上白布的患者,没发生意外,手术成功了,但患者因为并发症去世了,家属在走廊哭的痛彻心扉,王濛的白衣被撕扯的变形,许宏志上去护住她的头和手,小声跟她说“姐你赶紧走”,然后被王濛踹进了医办室,自己在外面跟家属道歉。许宏志看着她自己擦碘伏还说对不起,王濛给了他两巴掌:“用你出头?我是干什么吃的?以后有事站我后边儿。”
她过生日张会许宏志带着全科的人给她过生日,叫她“永远的濛姐”。
“濛姐,我毕业了就来你这科。”
“王濛!永远快乐!”
“濛姐!永不退休!永远领导我们!”
王濛被喷了一头彩带大声骂:“滚犊子!不退休想的美!养老保险白交了!”
王濛就是永远的王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