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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一直没骗过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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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濛从没觉得地下停车场到楼上的电梯有这么漫长。
她抬头看着数字迅速往上升,旁边人靠在电梯角落里玩手机。
“我没事儿啊,你咋样了?”是范可新的语音。
王濛脚尖蹭着地面,听见一声笑。周洋今天穿了一件她的卫衣,外套还是那件羽绒服。
“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王濛朝地上的快递箱努努嘴,“一会儿到家你试试。”
周洋终于抬头:“买衣服干嘛。”
“你不是没带吗?”
“我穿你的咋了?不愿意啊?”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怕你穿我衣服觉得是旧的。”
估计是昨晚睡衣的事儿,王濛以为她在嫌弃。
“挺舒服的,没准儿我回吉林还带几件走。”周洋哼了一声,王濛见她这样笑出来。
“笑什么?”周洋皱着眉看她,手指点开范可新刚发来的语音:“你和王濛咋样了?”
电梯门开了,王濛把箱子踢出去,按着按钮看里面的人手忙脚乱锁上手机:“到家了,不下来?”
周洋低着头匆匆出来,脚下生风地走到门口:“开门!”
王濛看着她进了门不耐烦地往楼上走:“换鞋。”
她不情愿的下来,王濛从旁边摸出把钥匙划开箱子:“试完衣服再上去。”
“不试,我就穿你的。”
王濛拉住她手腕:“那也等会儿。”
她走到门外按了一会儿,冲屋里的周洋招手:“过来输指纹。”
周洋愣了:“干嘛?”
“我要是上班你自己出门也没事儿了,省的在我值班室等我一天。”
“嘁。”
王濛再进屋看见周洋穿着新衣服在照镜子,吊牌挂在屁股上扭了两下。
“挺合适的。”
“你啥时候挑的?”
“没挑,我买过,直接给你买的一样的。”
“那和穿你的有啥区别?”
“你要是喜欢穿我那件儿也给你。”王濛捡起地上的袋子扔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问,“今天闹什么气呢?”
周洋听见有点难过,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王濛很少带这种落寞的语气,大多时候窜天炮一样追着她问“又咋啦”,要么就低头凑过来小声说“别生气了行不”。
她觉得王濛这些年好像过的很辛苦,仍然有很多人喜欢她,也仍然,有很多让她疲惫倦怠的事。
校庆上周洋才知道,当年无论如何都要开除王濛的王处长已经成了学校人事处处长,最后关头放弃王濛的导师成了医学院党委书记。她想起那个抱着笔记的女学生,跟王濛说“我想考您的研究生”,最后走的时候王濛要了女学生的微信,告诉她有不懂的可以随时发消息。
周洋还听说后来王濛的博士学位证差点就拿不到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王濛。
那是王濛啊。
“王濛,”周洋哭了,委屈地看着她,“你到底为什么不搭理我啊?”
王濛没想到她哭,扔了笤帚跑过来哄她:“你哭什么啊?我没不理你啊,别哭了。”
“你就是不搭理我啊!你和小护士聊天也高兴,你和那个什么师弟聊天也高兴,你和今天那个送奶茶的也是,你就跟我聊天不高兴,也不好好说话,说不了两句就骂我,今天还当着孙琳琳同学挤兑我,我就是想不明白啊,我怎么了啊,我要是哪儿做的不对你可以说啊我改还不行吗?但你干嘛不理我啊。”
“我没有我没有,”王濛拉着她坐在沙发上,手忙脚乱的拽纸巾给她擦眼泪,“你没做的不对的,我改,我改行吗?我跟你聊天挺高兴的,你找我住我这儿用我的东西我都挺高兴的,你愿意住到哪会儿就到哪会儿,你要不嫌麻烦以后回长春上完课打飞的回来,我给你报销,去机场接你,开车接你,行不?你别哭了。”
“你咋这样啊王濛。”
周洋太难过了,她看见王濛和所有人大大咧咧聊天谈笑风生,唯独看见自己就没话说,王濛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们两个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错了行吗?你别,我真没有,”王濛急了,“我有问题,我跟她们说话都挺随便的,你,你跟她们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啊?”周洋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地问她。
“她们,她们就是普通同事普通朋友。”
“那我呢?”
“你……”周洋看得出她为难了,“你是好朋友。”
是好朋友。
“行。”周洋点点头,站起身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我先上去睡了,明天上午你去上班了我就回长春。”
“周洋!”
周洋上楼梯的时候还看见快递箱子躺在门口,张着嘴像要吞掉这间房子。
哭过容易困,周洋在床上恍恍惚惚睡了短短几觉,眼睛疼脑袋也疼。
她梦见王濛接她下课,送她放寒假回家,带她去海边旅游,爬山,王濛送了她一束花,问她喜不喜欢。
她睁眼看见那张脸就在跟前,蹲在床边小声问她:“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儿面?”
王濛瘦了,她这些年到底怎么过来的?
周洋摇头。
“那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你对张会也这样儿吗?”
“什么?”
“孙琳琳也这样?”周洋眼泪说着眼角进了发间,“韩佳良说你半夜还帮他们改论文。”
王濛不说话。
“你们科小护士不吃饭你也给她们做饭?”
“没有。”她说。
“那你干嘛这样?你现在这是干什么呢?你去欧洲不告诉我,我打电话你已经起飞了,电话说关机,我就等着你落地,你还是没找我,没跟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等了好长时间,我觉得你这人好像,好像消失了,我后来还回学校,学校还有你照片儿,你好像,就从我一个人这儿消失了。我想不明白,我问范可新,范可新说我是不是干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儿,我说我想不起来,我真想不起来,你还特意来我毕业典礼呢,我还带你见我爸妈了,你当时还挺高兴,为什么啊。”
“对不起。”王濛眼圈红了,伸手把周洋眼角的泪蹭干净,“是我不好。”
“到底为什么啊!”
“周洋,”王濛叫她,“你去南方读研是为了范可新吗?”
“啊?”
王濛不再问了,起身要走的时候周洋起身拉住了她:“你什么意思?”
王濛不是没想过周洋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从2006年的冬天,再到2009年重逢,她知道周洋会越走越远。她从前只觉得这是一个小屁孩,愿意在她面前求夸奖要表扬,每次她在台上讲完话,永远是周洋在台下鼓掌最起劲。可王濛知道,周洋不属于自己,也不是理应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她不属于任何人。她未来广阔,前途无限。
王濛就是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范可新的存在,也意识到自己对周洋的保护已经彻底变了质。周洋开心的告诉她保研了南方大学。王濛开心,又怅然若失。
在等待开除决定的那几天里,王濛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愿意再拉周洋下水,周洋可以更好,没有她也一样。
周洋抹了把鼻涕惊讶地看着她:“你干什么啊?你以为我和范可新怎么了?”
王濛想挣开,又怕甩疼了周洋。
“什么啊!你,”周洋不可置信,“你不会以为我和范可新有什么吧?你疯了吧王濛?”
王濛不知道她说的“疯了”,是因为对象是范可新,还是因为对象是“女生”。
周洋见王濛不说话知道是默认了,她破涕为笑,无语地摸着脑门:“天啊,我咋可能和范可新啊?我俩就是好朋友。”
周洋像是真的被震惊到了,过了能有好几分钟,王濛还只听得见“无语”“搞笑”,突然一阵铃声,她转头看见周洋在接电话,隔着不到半米,没开扩音都能听见范可新骂骂咧咧的声音:“啥啊?她以为咱俩谈过啊?我靠,王濛不是脑子挺好使吗?咋跟个傻子似的啊?她真看不出来你喜欢她啊?”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愣在原地,周洋尴尬地对着话筒说:“先挂了,回头再说。”
她尴尬在于,没想到范可新直接把这层窗户纸帮她捅破了。
而王濛的尴尬在于,被范可新在背后骂了狗血淋头,还包括她秃噜的关于“周洋喜欢她”这件事。
周洋沉默地坐在床上,王濛靠着桌沿站了很久,直到看见周洋忍不住打了哈欠。
“困了?”
“嗯。”周洋低头缠着手指。
“睡觉吧,还洗漱吗?”
“洗。”
“我给你拿睡衣。”王濛走了两步,转身看见周洋还愣愣地坐着,“周洋。”
“嗯?”
“你喜欢我吗?”
周洋看着她,眼角还有泪痕:“嗯。”
“哪种喜欢啊?”
“那你喜欢我吗?”她反问。
“喜欢。”王濛终于不后退了。
“哪种喜欢啊?”
“你想的那种。”
“哪种?”周洋又问。
王濛眼神坚定,像极了2006年冬天送周洋上大巴,跟她说“我在北京等着你。”
“不愿意让你跟别人走的太近,不愿意让你为了见别人顺便来看我,也不愿意让你……”王濛欲言又止,“不愿意让你跟别人睡一个屋不穿睡衣。”
周洋笑出来。
“你鼻涕泡出来了。”王濛提醒她。
“你烦不烦啊?”周洋身子往前探踹上王濛的小腿,“接着说!”
“说什么?”
“你还跟我装傻?”周洋气急了,站起来指着她大声问,“我明天就回吉林。”
“别别别,”王濛握住她手指,“就是,就是只想让你跟我玩儿,你说特意来给我送生日礼物我特别高兴,说就愿意穿我衣服我也高兴,我不跟你说话是怕,怕对你影响不好,我怕我老跟你那么近,没法儿不喜欢你。”
“所以你跑欧洲去了?”
“嗯。”
“你有病啊!”周洋气的直跺脚,“你有病啊!我干嘛让你见我爸妈啊!”
“我见了你爸妈,觉得特别对不起她们,我怕害了你。”
周洋一屁股坐在床上嗷啕大哭,一脚踹开王濛给范可新发语音:“她就是脑子有病!她脑残!”
范可新电话又过来了:“咋了啊?你俩打起来了啊?咋哭成这样?”
王濛把手机抢过去:“没事儿没事儿,误会,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和周洋接你出院,先挂了。”
“你起开!”周洋双腿乱蹬,踹上王濛肩膀,又踢到她胯骨。
“靠,”王濛骂了一句,眼疾手快攥住周洋脚踝,用力把她拖到自己跟前抬腿压了上去,“你踹疼我了。”
“真的?”周洋不扑腾了,伸着脑袋看她的腰,“我看看?”
王濛低头看着她:“真的。”
“我不信。”
“真没骗你。”
“那你刚才骗我了?”
“刚才也没有,都没有,我一直没骗过你。”
“那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王濛见周洋眼神一变反应过来了,“周洋,我喜欢你,你明天别回吉林,你穿我衣服,我带你上班儿去,你在值班室等着我,我下班了再带你吃好吃的,去大学附近那家你愿意吃的东北菜,你要不想出去吃,回来我还给你包饺子,你看行吗?”
“你瘦了,”周洋眼睛湿湿的,像只小狗一样乖乖地看着王濛,“你这几年过的到底怎么样啊?”
王濛垂着睫毛,也定定地注视着周洋:“不太好,我有时候,特想见你。”
她历经千帆,太想念以前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