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终》m非晚

5、生什么气呢又

　　周洋下午去医院看了看范可新，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王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灯光顺着门缝钻进了楼道里。
　　她听见电梯关门声之后还有脚步声，关了电视准备上楼，路过门口时听到周洋一声“咦”然后拉开了门。
　　“吓我一跳。”周洋把包放在离门口最近的沙发上。
　　“我家你看见我吓一跳？”王濛驼背比大学好些了，趿拉着拖鞋往楼上走，“次卧给你铺好了。”
　　“谁说我住次卧。”周洋撇开她噔噔噔往上跑，两三步飞进王濛卧室躺了上去，“舒服。”
　　“脱衣服！医院那么脏你躺我床！”
　　周洋起身脱了外套和裤子，理直气壮地冲王濛说：“给我套睡衣。”
　　“你自己没带？”
　　“没带。”
　　“你跟别人一块儿出差不带睡衣，光屁股睡啊？”
　　“你们七台河不穿睡衣判几年啊？”
　　衣柜前的王濛火噌噌往上冒，转过身问她：“你还穿不穿？”
　　“不给我就不穿，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光屁股。”
　　周洋大一寒假的时候王濛跟她一起从长春下车把她送回了家，她爸妈看见了周洋日记里的王濛，非要她留下来吃饭，周洋她爸差点被王濛咣咣两大瓶酒喝晕，拉着胳膊让她住下明天再回黑龙江。
　　东北的冬夜异常寒冷，王濛和周洋穿着短袖短裤躺在并不宽的单人床上聊天。王濛枕着胳膊问周洋：“你以为我不回信的时候是不是特生气啊？”
　　“不生气。”周洋困了，侧身躺在她身边，声音懒懒的传到她耳朵里，“就是可难受了。”
　　“为啥？”
　　“觉着你忘了我了呗。”
　　“那我叫你的时候你哭啥？”
　　“高兴才哭的。”
　　“为啥？”
　　“不为啥。”
　　周洋那时刚刚十八岁，回答她问题时还奶声奶气的。

　　王濛把睡衣扔在周洋脑袋顶上，自己进了卫生间：“没睡衣把这身带走，以后出差穿着。”
　　“旧睡衣让我带走？”
　　“新的！”
　　她正洗脸的时候周洋推门进来，膝盖顶了她屁股一下，她差点没站稳，转过头一脸泡沫地怒视着，还没骂就听见周洋又说：“我睡衣脏了扔洗衣机了，衣服我也没带新的，明天上午我我穿你的哈。”
　　“你凭啥穿我的？”
　　“凭我光屁股见人你吃醋。”
　　“我吃什么醋我吃醋，我管的着你吗？”王濛捧了一把水扑上脸，再抬头时周洋已经出去了，她对着镜子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磨磨蹭蹭。”周洋在床另一边眼皮都没掀，“等这老半天。”
　　王濛懒得跟她吵架，坐在桌前准备打会儿游戏，结果听见卫生间又喊她：“哪个是你洗面奶啊！”
　　“白瓶儿的！”
　　“我牙刷呢！”
　　“粉的，下午刚拿的新的。”
　　“毛巾呢？”
　　“粉的！粉的都是你的！刷牙杯子和浴巾都是，自己在卫生间找！”王濛说完看着电脑桌面觉得没了意思，又关了机爬上床准备睡觉。
　　下午周洋去医院的时候她在家睡了会儿，然后出门买了些菜和新的洗漱用品。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听见周洋啪嗒一声关了灯。
　　“给我开个灯，看不见床了。”
　　王濛摸出手机照着，周洋直接扑上床。
　　“能不能轻点儿？把我床压塌了。”
　　“你睡我单人床我嫌过你没有？忘恩负义。”
　　“我忘恩负义？”王濛气笑了，拽着被子背对周洋重新躺下，没一会儿感觉一股热蹭在后背，“一边儿去，自己占那么大地儿还挤我。”
　　“我就挤你，你暖和。”
　　王濛无话可说，又往床边靠了靠，周洋又凑过来，她又靠，周洋又挤。她忍无可忍下了床，冲着一片漆黑里周洋的位置骂：“还睡不睡了？”
　　“嘿嘿，睡，”周洋拍拍枕头，“快上来，我不挤你了嘛，生什么气，这块儿我给你压暖和了。”
　　王濛躺在床边听见她小声嘟囔：“年纪越大气量越小，嘁。”
　　“说什么呢？还赖我了？”
　　“说你对我好，说你是我的天，没你我活不下去，我想天天跟你粘在一块儿当你小尾巴。”周洋说话哼哼唧唧像跟她撒娇。“明早上叫我，我跟你上班。”
　　她不说话了。说跟她上班，实际是为了范可新。虽然范可新和周洋现在没事，但她心里还是吃味。

　　医院原则上不允许探视住院病人，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长时间住院的病人难免需要更换陪床，出了核酸结果就放进来了。
　　周洋这几天做了不下五六次核酸了，还乐此不疲的往这儿跑。王濛没管她，交完班跟着主任去查了房，许宏志脸也没洗跟在后边，小声凑过去叫她：“濛姐，你老相好来了。”
　　“我什么老相好？”她瞪了一眼，“普通朋友。”
　　“不是你说老相好的吗？”许宏志撇嘴望着护理站的身影。“我还是听人说的呢。”
　　“哦，这更普通朋友，那开玩笑的，”王濛把病历夹子扔他怀里，“这事儿在这儿掐死，以后别乱说话，回头让人听见了。”

　　去年王濛做了台冠脉搭桥术，患者大山里来的，最值钱的就是家里的几亩地，卖的家徒四壁也凑不齐手术费，病例几乎写满了等死两个字，最后有人把缺的两万块钱补上了。家属硬是在医院站了两天，收费处的人才终于松口说那是王濛出的。
　　“你真是活菩萨啊。”张会比王濛晚几年进医院，早听说了她以前读书时的风云事迹，双手围个圆圈顶在她脑袋上，“王菩萨，听说有记者要来采访你。”

　　今天来的就是去年采访她的记者，什么老相好纯粹就是开玩笑，这么多年要是连句场面话都没学会她不白活了。对方性格不错，至少打破了她概念里对记者的刻板印象，今天来做核酸，顺路买了两杯奶茶来看她。
　　“嚯，跟我来事儿还挺客气。”王濛不见外地接过去，“你买这我喝不了，还得给别人。”
　　“给呗，我还计较这个？”
　　“我藏值班室行吧？你买的我不让别人喝。”王濛正好走到值班室，一边故意回头跟她说一边推门。
　　“你咋在这儿？”王濛看着坐在被窝里玩儿手机的人问。
　　周洋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她肩膀上探出来的半颗脑瓜，爱搭不理地说了句：“不是说了吗跟你上班。”
　　对方见有人在，跟王濛招了招手走了。王濛看着走廊没什么事了关上值班室的门：“你不是找范可新去吗？”
　　“我啥时候说找她去了？”
　　王濛语塞了，人家确实没说。她挠挠头，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一下屋里有没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松了口气把奶茶递给周洋：“你喝吗？”
　　“不喝，”周洋一动不动，“人给你买的，还能让我喝？”
　　阴阳怪气，王濛咬咬牙骂自己活该。话是自己的说的，被人嘲讽也没辙。
　　“我给你放这儿了，不想喝你就扔了，我不喝这。”她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就在科里。”
　　周洋没说话，王濛关上门走了。
　　“砰”一下，声音不大不小，王濛隔着门正好听见，像是什么东西砸进垃圾桶了。
　　“不喝还要人家东西，吃饱了撑的！”
　　“许子！”王濛在值班室门口喊，“整天哪那么多话啊你！”
　　“我没说话吧姐！”

　　王濛这一天班儿上的窝囊，张会也看出来了。平时把医院当家的人，今天踩着点就换衣服准备走了。她和王濛住对门，今天限号她得搭王濛的车回家。
　　到了地下停车场她才突然发现不远不近跟着的女孩儿是王濛一起的，俩人看着不熟，但又不像不熟。张会出了名的机灵，每次会诊因为治疗方案争得急赤白脸的时候都是她替王濛打圆场。
　　她拉开后座，王濛瞅她一眼：“干啥呢？”
　　平时她坐副驾，但今天张会直觉不对劲，挑了挑眉没说话。王濛看见周洋站在旁边，冲副驾驶扬扬下巴：“上车啊，我还给你开车门儿？”
　　“用不着。”
　　路上王濛罕见的不说话，眼看车程一半了，张会清清嗓子想打破尴尬：“哟，孙琳琳回国了。”
　　“这么快啊？她不是培训好几个月？”
　　周洋听了没忍住问：“孙琳琳也在这医院？”
　　王濛从后视镜看了看张会，终于想起来介绍：“这我……我朋友，周洋，跟我和孙琳琳一学校的。这张会，孙琳琳高中同学。”
　　“哦～”张会突然说。
　　“哦什么？”王濛觉得她没憋好屁，又斜了斜后视镜。
　　“韩佳良哪去了？”周洋又问。
　　“回吉林了，”王濛说，“他你老乡你不知道？”
　　“我老乡多了我都知道？”
　　“那你咋知道找他呢？”
　　周洋看着她：“他跟你说了？”
　　“咋？打听我的事儿还不让我知道？”
　　周洋又不说话了。王濛怕当着张会气氛弄挺难看，赶紧转移话题：“哎，孙琳琳回来咋没通知我？”
　　“通知你干啥，她看你朋友圈了，说你最近太忙了，让我明天去接她。”
　　“你接什么接，你儿子明天小饭桌下课早你忘了？”
　　周洋看了王濛一眼。
　　“我老公接，我接孙琳琳。”张会看了看副驾上的后脑勺，“你把我搁这儿，我买菜然后走回去。”
　　“我等你会儿不得了。”
　　“不用！”她窜下了车。
　　周洋见车门关上：“你还挺体贴，人形记事本儿啊？”
　　王濛没听出来她语气，刚要说话听见微信响了。

　　张会：这就是孙琳琳说的你大学那个？生气了，赶紧哄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濛把手机扔回置物格，“晚上吃啥？”
　　“不想吃。”
　　车开进地下车库，车灯只照亮了眼前的路，王濛闪了下远光：“生什么气呢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