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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干嘛不搭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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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濛从读书开始一路第一,毫无阻拦的成为永远的龙头,是亲戚朋友嘴里“别人家的小孩”。她一直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中间没有什么模糊的界限。她在课上为了一个数据和老师争得面红耳赤,跑去医院蹲了一个月守案例,她觉得对医生来说,每个数字代表的都不止一条生命,这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后来她知道了,原来不是,很多人眼里的对未必对,很多人认为的错,也未必错。
她无法跟周洋说清楚,想通这个道理的那天她彻夜未眠,在天亮以后赶回学校参加周洋的毕业典礼,看到了对周洋寄予厚望的父母,他们跟王濛道谢,说如果没有当初送她来北京,如果没有认识王濛,周洋也许不会这样一路越飞越高。
王濛说不是。周洋并不是因为她才变得这样好,是她原本就好,如果她认识的不是王濛,也一样好。
她想起小时候爸妈总当玩笑说的话,以为她是个多动的男孩子,直到出生才将名字添了三点水当做女孩儿的名字。
在那三十年里,王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果是男孩儿会有什么不同,她觉得女生一样可以打破陈规,一样冲锋在前。
三十岁那年她也知道了,不是。
她无法反抗众目睽睽之下的性骚扰,那些人用怒不可遏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批评她“你一个女孩儿当场摔杯子像什么话!”她无法只身以一敌众,而面对周洋父母的期冀,她心里的喜欢也难以启齿。
她突然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一向无所畏惧的王濛,在被磕过头破血流之后,选择在周洋面前落荒而逃。
她没办法带上周洋去走一条荆棘丛生的路。
她跟着宁教授飞往欧洲访问,那个没有嫌弃她年少轻狂一身锐气的老教授,愿意用自己毕生积累的声望和经验,护这样一个天才羽翼渐丰。
那是王濛成长最快的一年,她明白了这世界从来不听一个人的话,永远恃强,她只能不断变得更强。她仍然是所有人眼里那个“非常优秀的中国人”,却变得成熟内敛。
王濛靠在床头沉默了多久,周洋就在卧室门口站了多久。
她冲门口那个身影笑:“你想什么呢?还得罪我,你一个小孩儿能干什么得罪我的事儿啊?”
“那你干嘛突然不搭理我?”这句话,周洋埋在心里好多年。
王濛消失了。
她去了欧洲,不再像以前一样隔着时差坚持给自己打电话,没问过她离开那么远想不想家,也没问过她吃不吃的惯南方的饭。
范可新这大骗子跟她说南方四季如春,结果她在细雨里冻的眼泪鼻涕糊一脸。
她想找韩佳良,可是韩佳良和孙琳琳也毕业了,那所学校似乎再也没有人记得王濛。她寒暑假回家时特意从北京转机去了趟学校,医学院的荣誉墙上还贴着王濛代表学校参加各种学术会议、科研获奖的照片。
她胸前别着校徽,顶着小狮子一样的短发,笑的像2006年冬天那样灿烂耀眼。
周洋从高中开始仰视的人,有一天光芒照到了她身上,陪她走过很多春夏秋冬,为她每次得奖欢呼大喊,在她每次失意时给她擦掉眼泪,王濛走之后的很多个晚上她想起来都觉得难过。范可新问她,你要不打个电话?
周洋不肯。
她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王濛想不起来的事,只有不想记得的事。
她本科毕业那天穿着学士服满腔欢喜的挎着王濛的胳膊跟爸妈说:“看!我就说她肯定来!”
她那时觉得王濛永远会在,即使穿越风暴也会跟她说“我来了”。
范可新看她难过忍不住:“那你为啥不直接保研本校啊?”
周洋眼泪似乎干了,一把抹干净鼻涕:“她老觉得我是小孩儿,天天跟我说我是小孩儿,说把我当闺女,我有妈,我不用她这样儿。我想跟她说我不是小孩儿,别觉得我什么都不会,也别……”
她说不出来,喜欢王濛这件事,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喜欢她啊?”范可新剥着毛豆,满不在乎地问她。
周洋睫毛上挂着眼泪看着范可新。
范可新也看着她:“看我干啥?喜欢就喜欢呗,男孩儿女孩儿有啥区别,这有啥的。”
“我不喜欢她。”
“嗯嗯嗯,”范可新点头,擦擦手从口袋掏出块小镜子扔在她跟前,“看看你自己哭成啥样了都?除了失恋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要死要活的。”
“我没失恋。”
因为王濛没说过喜欢她,她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
“我要是没得罪你,你干嘛突然就不搭理我啊?”
王濛又笑了:“你现在特像小孩儿你知道吗?问别人为啥不跟你玩儿,我没有不跟你玩儿,我要是不跟你玩儿干嘛还半夜跑过去找你?你要吃啥,我中午给你做饭。”
她越过周洋走出了卧室,朝厨房走过去。
周洋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道理,但又没道理。夏天的时候她曾经飞来北京,就为了亲手给王濛送生日礼物。她抱着盒子拎着行李箱站在地铁口,终于等来了穿着花短裤抄着口袋吊儿郎当走来的王濛。
“你怎么像个二流子。”
“那你找一流子接你。”
“你咋这样呢?”
王濛还是接过她行李箱扭头往前走:“这回又找谁来了?”
“找你。”
“找我,”王濛嘁了一声,“你哪回找过我啊?回回叫我吃饭带个别人,让我看你招人呢。”
“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有数。”
“我又干啥了?”
王濛听她语气不对不再呛了:“没干啥没干啥,一会儿去哪儿?”
“我真是来找你的。”周洋停下来看着她,朝她递出自己捧着的盒子,“这是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王濛没反应过来:“你为这来的?”
“嗯。”
蝉鸣声声,那大概是周洋和王濛再见面之后,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周洋倔劲儿上来了,她就不信王濛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了,她不管到底是什么畸形母女情还是友情,她就非要撬开王濛那张嘴。
早在南方的冰雨和东北的春夜里她就想清楚了,管她什么多少年隔阂,她不在乎。
“王濛!”她隔着客厅大喊,厨房的王濛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着她。
“有病啊?”
“我吃酸菜馅儿饺子!”
王濛过了两秒把洗菜盆一扔:“听见了!声儿小点儿!”
“我就不!”周洋捏着拳头又提高音量,“我说我吃酸!菜!馅儿!饺!子!”
“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马上和面姑奶奶。”
“我今年冬天不回长春了,就住你这儿了。”
王濛侧身从厨房门探出个脑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