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终》m非晚

2、你怎么不来找我啊

　　早上不到七点，周洋听见房间外的走廊里逐渐热闹起来。有护士站里说话的，还有病人家属买饭回来，她听见有人大喊：“王濛！谁允许你回来的！”
　　“主任。”她笑声有点憨，和以前没变。周洋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愣愣的坐在下铺。
　　四点半周洋实在扛不住了，似乎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头砸在王濛肩膀的时候猛地醒了过来：“啊？你说啥？”
　　“我没说话。”王濛正在看手机，翘着二郎腿坐在她旁边，“你去我值班室睡吧。”
　　周洋拍拍脸：“没多长时间了，刚才联系她对象了，七点提前来会儿，你上班吗？”
　　“不上，主任让我放假了。”

　　王濛在科里太忙了，年纪轻轻当上了副主任医师，今年主任又想拎着她评主任医师，她几乎一个月没怎么休息过，天天住在值班室。
　　“你去床上睡吧，值班室就我一个人住。”她说着站起来示意周洋。
　　王濛依旧没叠被子，推门而入的时候有点尴尬，周洋会意地笑出来：“没事儿，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毛病。”
　　王濛大学就不爱叠被，查寝通报批评永远在扣她的分。生活处的老师被她气的不轻，她戳着脚尖不说话。周洋在门外见过一次，偷偷探着脑袋跟她打招呼，她忍不住笑，结果被老师看见劈头盖脸一顿骂：“还笑！怎么你干什么都能干得好，就叠个被子这么难！”
　　“我真忙啊老师，我脸都快没空洗了。”
　　“别给我贫。”

　　周洋一点不见外，脱了鞋就钻进了被窝。她闻见枕巾上洗衣液的香味，还没说话就被人隔着被子拍了一把屁股：“外套，脱了，给我被子蹭脏了。”
　　“我外套不脏，新的。”
　　“这我贴身盖的被子，脱了。”
　　周洋里面只穿了件黑色的牛仔衬衣，脱下来的羽绒服隔着两米扔进王濛怀里：“那我睡了哈。”
　　“靠。”王濛被拉链砸中了脑门，低声说了一句。等抓下头上的外套再看周洋，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王濛想不通，周洋怎么做到的完全不在乎中间逐渐陌生的那几年，以前她可比自己记仇多了。

　　王濛记得太清楚了，2009年的秋天，暑气还没散尽的时候，她背着书包在学校林荫路上狂奔去实验室，从穿着迷彩服刚刚军训结束的大一新生身边一窜而过，她停下来转身，然后看着最边上的影子大喊：“周洋！”
　　周洋上一次离家还是三年前来参加冬令营，但也只三五天就回去了。这次已经过去了一周，甚至还有漫长的一学期。她内向慢热，融入人群成了很难的一件事。王濛那句带着东北口音又朝气蓬勃的“周洋”，让她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扭头跑进王濛怀里，小声的呜呜哭。
　　“咋了这是？”王濛拍着她的后背哄着，“有人欺负你？”
　　“我想家了。”
　　从那天开始王濛挤时间去看周洋，有时她在踢正步，王濛就站在操场边的阴凉里来回翻导师刚给的医学案例，等到一片阴影盖上来时，周洋马上会奶声奶气的叫她：“我结束了。”
　　好多次王濛问她，你来了怎么不找我呢？她以为周洋是不知道她在这所学校直博了，过了会儿周洋低着头戳着碗里的饭粒说：“我知道，我们开学那天，给新生的寄语就是你说的。”
　　王濛作为研究生代表，站在偌大体育馆的主席台上，僵硬的念着讲话稿。周围人昏昏欲睡，只有周洋支着耳朵一个字都没放过。
　　“那你咋不来找我啊？”王濛又问，“我一直想着你三年前说来北京找我，我以为你唬我呢。”
　　周洋终于有点委屈地说：“我以为你早就不记着我这人了。”

　　那三年里她寄出去过好多封信，她在信封上虔诚的写下“王濛收”，然后贴上邮票塞进墨绿色的邮筒里。她不知道邮递员什么时候取走的，也不知道信什么时候飞进北京的，也不知道，王濛为什么从来都不回信。
　　她没忘了自己从前少年壮志当拿云的诺言，她真的以为王濛只是敷衍她，对王濛这样的人来说，她也许只是每年赴京学习的人中非常普通的一个。
　　“啥信？”王濛没听懂，“你给我写过信？啥时候？我没收到啊？你留的学校地址？你确定？”
　　周洋听见这句话又哭了。
　　王濛水也不喝了，从对面坐到她旁边哄：“咋了啊？你以为我不理你啊？我真没收到，我给你道歉行不？我真没收到过，骗你我就是狗。”
　　周洋笑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王濛嫌弃的给她抹干净：“一会儿回去了我找找，看寄哪儿去了。”
　　那天王濛找到晚上七点，从学校传达室到医学院办公室，去了宿管中心，又从总务处回来，终于在图书馆办公室里找到了五六封盖着长春市邮戳的信。
　　上面一笔一划写着“王濛收”。
　　周洋在信里告诉她，她联考考了区第一，又上升到了市里第一。
　　还告诉她她今天和爸妈吵架了，因为做题马虎被老师批评了。告诉她吃多了，还告诉她感冒了。周洋问她，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北京找你啊？我想赶紧高考，赶紧长大。
　　再后来这几封信被王濛飞过太平洋带去了美国，又陪着她回来，陪她去欧洲，陪她度过了每一个在值班室的漫漫长夜。

　　周洋自己都快要不认得纸上幼稚的字体，连信封也选的幼稚，却被王濛这样压在枕头底下。
　　快八点了，医院要开始交班了。值班室里寂静无声，周洋的眼泪砸碎在信纸上，将原本就褪色的字体晕开。
　　王濛突然推门进来，看见周洋坐在那里，手上还握着那几张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纸。她冲过去夺过来，胡乱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翻我东西干嘛？”王濛背对着她问。
　　“我耳钉不知道掉哪儿了，就随便翻了翻，不是故意的。”周洋解释，“但那不是我的东西吗？”
　　王濛没说话，过了几秒转身看着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