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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生十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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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客栈名号虽然取得不甚响亮,相比有名的“悦来”“同福”等,可以说是草率。不过毕竟地靠北台重镇,乃是城外为数不多的落脚之处,却也占地颇广,足有一亩地以上,加之客栈高筑三层,外表修饰得朴素,远望去很是雄伟,几乎可以算是北台入城前的一道地标建筑。
和枭歧引着封、单二人来到客栈三层的两间上房,并打点了掌柜的,吩咐其置备茶点后一律不要上楼打扰。掌柜的捧着一锭银子忙不迭地陪笑,安排好一切便把三楼伙计撤得一干二净。
封、单二人见和枭歧出手如此大方,不由得互望一眼,吐了吐舌头,似是后悔方才借钱借少了。
和枭歧请封、单二人进了自己和毕方农的房间,让毕方柔和黄鲤儿回房休息,又命毕方农守住廊道。封、单二人见他如此谨慎周到,客套几句,三人便进屋议事。
封、单二人进屋见到房间内宽敞灯明,陈设简单但不失章法,桌椅床铺、盆景字画虽不是名品却也一应俱全,便略显拘谨不落座,只待与和枭歧互道来历之后再坐。
那知和枭歧刚刚关上门,转身便向着封、单二人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道:“封大侠、单大侠大仁大义,多年来护佑我派掌门师姐独子长大成人,实乃峨眉派之大恩人!请两位大侠受我一拜!”说罢“嘭”一声双膝跪地便要叩头下去。
封、单二人猝不及防,均是低声惊呼,忙从旁阻拦,将和枭歧架了起来。单一虎虽是个粗汉,但也知男儿膝下有黄金,见其行如此大礼却没明白是何故,又尴尬又惭愧,忙道:“和大哥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年纪差不多,这种大礼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封大业也是不肯受此大礼,但心中已然明晰,搀扶和枭歧坐下,便问道:“何大哥不必如此,你方才所说掌门师姐独子,可指的是易重山孩儿?”
和枭歧仍心情激荡,道:“正是!二位英雄请坐,这其中情形容我一一道来。”
封、单二人这才坐下,单一虎先是一惊,转念一想似乎也已明白,松了一口气,道:“哎呀,我说是什么事呢,和大哥可把我们吓得够呛,你也别英雄大侠的了,我们就平辈相称便了。我今年三十有四,属虎,老封他今年...”
还没说完,封大业伸手捂住单一虎嘴巴,道:“说正事,这些有的没的,我们把小山救出来再说,先听和大哥说话。”单一虎耸耸肩,很是听话,便不再开口。
和枭歧拱手道:“不妨事二位,那就听单大哥的。我继续说,我们师兄妹五年来游历江湖,便是为了探查我掌门师姐的死因和她那失踪的孤儿!”
封、单二人不禁“噫”的一声,却不打断他的话头。
和枭歧续道:“我们唯一的线索,便是易重山这个名字,还有他儿时的面相。若不是今日在揖仙阁上一番机缘,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这健壮的少年便是小山了,经此风波我也才确认,小山和掌门师姐的长相实在是相仿。若算起名分头衔,小山应属我的师侄,更是本派少主。虽初见便遭锦衣卫抓捕下牢,但见到他身强体健,我做师叔的心中甚慰,也不枉我们五年来各处奔波。少主这些年能够平平安安、毫发无损,这...这可真多亏了封大哥和单大哥二位!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说话间和枭歧又挪座想要下跪行礼,幸亏封、单二人一直凝神听着,防着他再来这么一下,当即便左右将其架回座位。
封大业递给和枭歧一杯茶水,让他润润嗓子顺顺心境,便接着话头道:“既然和大哥直承心事,我们也不必隐瞒,也说一说当初是怎么遇见小山的,看看能不能帮贵派寻得一丝掌门师姐罹难的线索。”
单一虎连连点头道:“正是!重山孩儿他呀,是在...唔,不对,应当是我们和他..额...”说了半句,却不知从何说、如何说,老脸一红,指了指封大业,低声道:“我嘴巴笨得紧,还是老封来说。”
封大业微微一笑,似乎早知如此,便道:“你的思路倒是无妨,那我长话短说。我们与小山相遇,正是在五年之前。那时中州闹瘟疫,除了京师幸免,从太原到武昌,蔓延甚广。我二人早在此前便相识,虽空有一身武艺,却也不是黑白无常的对手。当即便决定去关外一游,避一避这要命的瘟疫。我二人一路向西,直避到西宁卫边界上,竟然见到茫茫一片大海。后来询问当地住民,才知那片‘海’名叫‘错温波’湖,原是西宁卫辖内的一方大湖。我们便是在通向这错温波湖边上一个山坳里发现小山的。老单,那个山叫什么来着?你记心好些。”
单一虎登时来了精神,忙道:“桌子山!这地儿我记得可熟了,我当时就奇了怪了,什么桌子椅子的,我还记得重山孩儿当时躺在道旁的树林子里,全身上下堆满了枯叶枯草,要不是我内急跑去放水,也不会发现小山晕倒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说着拍拍大腿,满脸笑意,似乎对自己的运气甚为骄傲。
封大业抿了一口茶水,接着道:“正是,小山那时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我们查看了他身上并无伤口,呼吸无碍,应是被人打晕之后隐蔽在此,想是为了躲避什么追兵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也不会将他脸面遮住。”边说边扣了扣桌面,似乎想到了什么。
和枭歧随即也有所领悟,点头道:“是了,想必当时携着少主遇险的定是掌门师姐,她为了保全少主,便将他掩埋后独自引开敌人,兴许就是在那附近糟了毒手。”但随即便又沉吟道:“嗯...不过西宁卫的桌子山,却从未听过那里有什么江湖势力,这倒无法推知掌门师姐他们是被谁追杀。”
封大业沉思片刻,又道:“那错温波湖边上藏教人家居多,我们也打听过,附近并没有什么知名的门派。”
单一虎也点头称是:“是啊,那时我们救醒重山孩儿,见他一个小孩子在荒山野岭的,便说带他一块走,这小子胆子也真大,不怕我们是歹人,便气鼓鼓的杵着要我俩帮他找娘,不然便不跟我们走。”说着脸上露出欣慰笑容,随即又沉了下来,道:“也不知重山孩儿这会子在大牢里怎么样了。”
和枭歧慨然道:“单大哥放心,少主的事便是我们峨嵋派的事。况且少主更是二位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我们师兄妹四人定会全力以赴救出少主。”
封大业拱手道:“和大哥如此说,封某感激不尽。既然是一家子,一切便好说。只是救人之事今夜我等还得细细谋划,我先前在揖仙阁上,已与小山打了暗语,第二日三更天,也就是明晚三更,我们便会去设法救他。”
单一虎奇道:“咦?你什么时候告知他的我怎么没见到,你给他传音入密了么?”和枭歧也是一脸困惑地相询,但心中更加佩服封大业智计高明。
封大业呸了单一虎一口,道:“传音入密那是话本里的神乎技,那里有这功夫了。我只是指了指眼睛,二官为第二日,又指了指鼻子,三官为三更天。但愿小山能够明白,心中也宽慰些。”单、和二人皆抚掌轻叹,对封大业显得尤为佩服。
和枭歧拱手道:“封大哥真可谓是足智多谋,看来我们这一次救人有望了。说实话,我这师兄妹四人若没有封大哥的指点,今日猛地遇见少主,却也真想不出什么办法相救。”
单一虎呵呵一笑,也向封大业拱手道:“俺也一样!”
封大业白了单一虎一眼,摇头道:“锦衣卫大牢守备森严,我们硬闯是决计不行的,若是在牢里有内应,那便好说了。可难就难在我们几人当中,都应当不曾与锦衣卫中人结交,这内应一说便也无从谈起。”
和枭歧听罢也是面露难色,点了点头道:“封大哥所言甚是。江湖门派历来同朝廷鲜有交集,甚至可以说是不齿为伍,那么认得锦衣卫狱卒这种人脉,确是无迹可寻。”
封大业道:“这么一来,我们便只能今晚前去锦衣卫大牢探探虚实,若能寻到什么人或事作为突破口,也不失为中策。”和、单二人点头称是,随即便商讨议定,由轻功最高的和枭歧、封大业二人,于今晚二更后前去探牢,随后返回住处六人再次分工定夺。
此时听得客栈外一更一鼓,黄昏已过,三人正继续商议着一些细微关节和事宜。忽听得门外毕方农轻声叩门道:“师兄,掌柜的方才亲自来传话,有一位年轻公子求见,说是江湖救急,担保药到病除。我听不明白,还请师兄示下。”
和枭歧一怔,也是不明所以,回头望了望封大业盼他知晓。封大业略一思索,登时眼前一亮,道:“好!看来咱们的内应到了。烦请和大哥让这位公子来叙,他当是咱们营救小山的重要关键了!”和、单二人均是一脸迷惑,但听封大业这么说,又和相救易重山有关,当即吩咐毕方农下楼传话,恭请这位公子上楼相见。
毕方农领命吩咐掌柜的代劳,下去引见。过的片刻,一个脚步声上楼而来,听得门外毕方农道:“原来是公子大驾,只是您的侍卫带着兵刃,只怕...”
封、和二人听罢均是一愣,明明只听得一人上楼脚步声,怎地有两人。不过现下和枭歧从毕方农语气中也猜到,来人是今日揖仙阁上怂恿单一虎和左来佑相斗的京城贵公子和他的近身侍卫阿没,却没想到这阿没的身法竟然轻灵至极,脚下毫无声息。
三人相视苦笑,封大业点了点头,和枭歧会意,随即起身一开房门,微笑拱手道:“毕师弟无妨,既是公子和阿没少侠来访,我等荣幸之至,而贴身护卫往往兵器不离身,人之常情,不用介怀,还请两位入内相商。”
果然,只见那贵公子站在门外,换了一身玄色素服,腰间挂了一个小锦囊,正歪头微笑,那侍卫阿没紧跟其后,仍是一副毫无生气的脸色。贵公子略一回礼,道:“好,峨嵋派‘和气剑’和大侠果然大气,那我们便叨扰了。”
入得屋内,封、单二人也起身拱手为礼,心知来人或可帮助救出易重山,便把先前的一些误会抛在脑后。
封大业开门见山,躬身直言道:“公子不计前嫌,前来助我几人解救小子,小老儿感激不尽!事成之后,公子但凡有所差遣,我二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这几句话说的诚恳,单一虎也连连点头,又向贵公子身后的阿没拱了拱手,以谢他揖仙阁上相救之德。
贵公子脸上微红,道:“前辈言重了,这一节我们之后再深谈也无不可。前辈心思敏锐,一下便猜到了我等来意。不过商讨要事之前,这个还请封大叔收下。”说着取下腰间锦囊,递给了封大业。
封大业拆开一看,见到锦囊里装着足足五锭银子,眼睛都直了。贵公子道:“这是我先前说过的赔偿,用来修补揖仙阁破损物件和楼板,前辈看看可还够使得?”封大业忙道:“足矣足矣,这都能把揖仙阁整个翻修一遍了。哦,对了,和大侠,给你!”说着取了两锭,要塞在和枭歧腰带中。
和枭歧连连挡住坚决不受,封大业无奈,笑道:“那小老儿我就不客气了,谢二位财神爷。”说着各人均哈哈笑起来,唯独阿没仍是面无表情,立在屋角一动也不动。
几人再次互道姓名,原来这贵公子姓徐,封大业登时醒悟,心中暗道:“只怕这徐公子便是南京刑部侍郎徐陟的子侄一辈,先前听那姓郭的道士提起,若真是如此,那救出小山指望便有了。”心中一宽,但并不点明这徐公子身份。
徐公子又道:“不瞒几位,殉职的徐成蔚队长便是我堂兄,今日我主仆四人离开揖仙阁,乃是去教训了城卫看门的小兵,竟如此不敬我哥...英烈之遗物,让他们去领了几十军棍。”
几人均发出“哦”的一声,封大业虽已料到,仍跟着点点头。又听徐公子续道:“后来我又听说易重山被捕入狱,心中疑惑,几位都是侠义之士,这位重山兄弟虽年轻,但我看着颇有几分仁义之心,而且重山兄弟小小年纪,怎么看都不会是上过战场的,又怎么会是逃兵。因而我想其中定有重大冤屈。”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仍有自己的私心,敢问我堂兄的佩刀,是否也被锦衣卫收没了?”
封大业道:“正是,他们两人架走小山,顺手便抄走了尊兄遗物。原来徐公子甘冒大险助我们闯锦衣卫大牢,竟是为了取回徐成蔚英雄的佩刀,此份兄弟之情,令人钦佩。”
徐公子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但锦衣卫大牢却是闯不进去的。”
和枭歧问道:“闯不进去,那可如何是好?我们救人寻刀,怎么也得摸入牢内才行啊。”
徐公子道:“硬闯是万万不可,但并非不能智取。这锦衣卫大牢,我也去过几次。里面守卫的闸门是一道又一道,地牢是一层接一层,路径布置甚为复杂,若没有千户大人的令牌,和各层守卫的带领,我们即便是闯进去了,也是如同无头苍蝇,最终只能被困在地底。”
各人均又是“咦”的一声,都觉这富家公子如何连锦衣卫大牢也去过,再者听他说起大牢的森严,似乎连他也觉得束手无策,不禁感到为难,自顾自思索沉吟不语。
静默了片刻,单一虎终究没耐住,问道:“那可怎么才能救得我重山孩儿,徐公子,你方才不是说药到病除吗?你定然有法子对不对?”
徐公子果然露出笑容,显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正是。虽然我生平最爱抬杠,但专门来这么一趟戏弄几位前辈,实在是说不过去。”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件黄澄澄的金属事物放在桌上。
“这是...?”“这莫不是千户大人的...令牌?”众人惊奇间,封大业轻声问了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易重山“嘶”的一声,悠悠醒转,伸手顶住前额,只觉头晕欲醉,隐隐有些阵痛,撑起身子,猛地想起先前似是被一阵笑声震晕,而那笑声正是来自于背靠着的隔壁牢房,当即慌忙爬起,连滚带爬窜到了牢房对角坐下,捂住耳朵。
待得半晌,却并无声响,缓缓落下手掌,凝神一听,这牢内似乎归于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可说是针落有声。
易重山现下惧怕之意略减,又蹑手蹑脚摸到隔壁牢房的那面墙,想探一探是什么人关在隔壁。他自小听娘亲讲解内功心法,后又随封大业学了一些基本吐纳功夫,显然明白这隔壁牢中关的定是一名武林高人,心中纳闷,自己一个小小城卫,武功低微,怎会和这样的人物关在一起。
他趴在墙面上贴耳细听,却也听不到半点响动。正自狐疑,忽听得牢房另一端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易重山猜测是锦衣卫来人提审,心中惶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索性面朝下趴倒,调匀了呼吸,装作仍是晕倒的样子。
只听两个脚步声停在易重山牢门前,一阵静默后,其中一男子道:“没想到那老贼的功力如此厉害,这小子都晕过去三个时辰了还没醒,幸亏方才过来扔老贼下去的时候爷爷我早用棉絮、厚泥蒙住耳朵,不然可得遭殃了。”又听另一男子啐了一口道:“厉害又如何,反正这老贼也活不过中秋了,再是强人,也不过如此。”先前那男子应道:“这就叫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任你武功再高,到头来也不过是权贵的玩物罢了。唉,还不如咱们这些狱卒,听差办事,安稳保命。”另一人道:“得了得了,这些话咱们回头再说,大牢里头不便。这小子怎么说?直接扔了下去还是怎地?”
易重山趴在地上,听得一头雾水,心中急转:“原来我已被关在大牢里三个时辰了。他们口中的老贼,想必便是以声震晕我的隔壁犯人,但怎地他们又说这人活不过中秋?难不成这人是死刑犯,这里竟是重罪死牢?那么他是死刑犯,我与他关在一处,难道我居然犯了死罪?那我是否也活不过今日?”心中惊惧疑窦丛生,不知这二人会如何处置自己,却也不敢妄动,额上冷汗涔涔直冒。
只听其中一人应道:“我看别扔了,咱自个儿绑了过去罢了。那机关是专门用来对付似老贼那些武功高强之人的,以免自己人反被他人弄死在牢里,锦衣卫可丢不起这人。”另一人“嗯”了一声,赞同道:“没错,这机关开一道,还累得我们自己去还原、整饬。唉,我们就是个劳苦命,得,那就绑了抬了去吧,拖一身污泥去见了,上头可给不了好脸子。这小子武功差得很,就算醒了我也能办得了他。”说着只听锁钥“咣啷”之声,这两狱卒已打开牢门。
易重山心中大急,听两人的意思,一时半会还不会把自己拉去处死,倒像是要绑了挪去别处。自己若是突然暴起挣脱,打不过两个锦衣卫不说,反倒换一身伤又被关起来,但想到若是绑了去那所谓“老贼”旁近,没准儿可以趁机与之接近,毕竟两人共陷囹圄,同病相怜,靠着他高强的武功,或可合力逃出生天去。心念及此,便干脆全身放松故作瘫软,眼睛上翻,且看这二人往何处去。
这二人果然没把易重山放在心上,探了探鼻息,翻了翻眼皮,确认其仍是昏迷后,便只是将他反手上了镣铐、头上蒙了黑布,穴道和脚镣都不理,一左一右抬起来就走出牢门。
易重山虽能睁眼,但也只借着些许昏暗灯火,用余光瞥见两人的脚步,只觉两人抬着自己,不断向地牢深处走去,一边向下还时不时地千回百转,足足下行了半个时辰还没抵达目的地,也不知这锦衣卫大牢有多深多大,简直让人有一种多走几步便多靠近阴曹地府几分的恐惧。
易重山心中害怕,却不敢丝毫用力,只尽力思索逃生可能,突然脑中一凛,暗道:“不好,妈和我打暗号明晚三更来救,但这大牢戒备森严,爹妈他们如何能进得来,即便是潜进来了,这纷繁曲折的路径,却又如何找得到我,即便是找到我,却又如何逃得出去?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到头来还得落一个私闯监牢、掠夺人犯的罪名!这可如何阻拦他们才好,只盼他们见到守备严苛不来硬闯,另想他法才好。”
正苦自思索,突然抬着他的两人停下脚步,随后听见一声“吱呀”打开厚重铁门的声响。易重山目不视物,只觉两人将自己猛地扔在了一块硬石板上,磕得甚是疼痛,一时没收住气息,发出一声轻哼。
只听其中一人道:“这小子只怕要醒转来了,给他也上个药,以防万一。”另一人“嗯”了一声,走到易重山近前,从面罩中伸进一个小玉瓶,易重山闻见鼻下一阵异香,登时意识模糊,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刻,隐约听见一人冷笑道:“走吧,不知这回是那位大侠抽中这小子,那可走了狗屎运了…”只一瞬,易重山便再度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人定已过,应是寂然无声的时刻,借着皎皎月光,却见北台城东北官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滚滚黄沙,直冲北城门而来。
北台城已然宵禁,城门紧闭。这一行五骑,仿佛不知此规矩似的,一眨眼便风风火火地奔到了北台城墙下。
只听那头里马上的汉子一声九转长哨,宛如夜枭啼哭,不消一刻,竟见到吊桥缓缓落地,城门大开,门洞两侧早已整齐列满锦衣卫,昂首挺胸高举火把,看这阵势似乎是迎接这五人。
列兵中央站着一人,火光映照下,俨然就是那鹰眼鹰钩鼻的副千户,只见他神色严肃恭谨,一直低头疾步趋出,丝毫不抬眼相望,拱手走到五匹马前,随即拜倒在地,道:“下官北台副手莫吉,拜见五虎公!莫吉出迎不及,望五虎公赎罪!”说罢仍是低伏在地,一动也不动。
被称作“五虎公”的几人也不下马,当先一人尖声上扬地“嗯”了一声,道:“副手?你们千户呢?为何不见他来迎接?”听这锐利声口似是女音,却喉音厚重,又像男人声,显是宫里位高权重的太监到了。
莫吉听这太监似有责备之意,更不敢起身,接口道:“回赤虎公的话,我们千户汤群芳汤大人知道这几天便…便有贵人驾到观礼,一连三日在‘德生殿’督工打点,未曾得片刻休憩,此时仍在殿中主持最后的安置事宜,是以未曾来拜见五位公公。下官代汤大人给五虎公磕头赔罪。”说着“咚咚”五个响头砸向地面,竟丝毫不去收力。
赤虎公戏谑一笑,道:“哟,一个小小副千户,竟听得出是我赤虎!抬起头来我瞧瞧!”这赤虎公为人为事之心胸甚为狭窄,除了其余四虎公,只要旁人强过他的,是目力强些便要毁人双目,耳力强些便要刺聋双耳,下手颇为狠辣。
莫吉听他如此说,自是战战兢兢冷汗不绝,却不敢抬头。
这赤虎公身边一名太监抬手一挡,冷冷道:“罢了,贵人这几日便到,不宜见血。还算汤群芳这小子有心,我们都是为圣上办差之人,只要服侍好上头,还管其余闲杂如何呢?什么迎驾及不及的,赎罪不赎罪的,也轮不到我们几个置喙,你说是吧。”这话语带讥刺,因而最后一个问句也成了平句。
莫吉前额渗出丝丝血珠,伏地道:“汤大人和下官决计不敢作如此想,汤大人常嘱咐属下的说,我等若见五虎公,便如见圣上亲至,万不敢抱有丝毫不敬不实之心。”说着缓缓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包裹,看着甚是沉重,高举过顶,道:“这是汤大人千叮万嘱,命下官奉给五虎公的见面礼,虽是薄物,万望哂纳。”手臂微颤,也不知是惧怕还是包裹真的不轻。这回他长了教训,不敢卖弄耳力,便没有叫出这个太监的名号。
只听这太监“嘿嘿”一笑,抽出鞍后佩刀,仅用鞘尖便随意勾起了包裹放在胯前,显得举重若轻。身下坐骑似乎顿感加重,低嘶一声,前蹄竟微踏两步。这太监见状大喜,笑道:“好小子,懂得孝敬真人。你叫莫吉?”莫吉忙伏地回应。
那太监又道:“好,那你且说说我是五虎中那一虎?放心,我不像你这位赤虎公这么凶残,动不动便要挖人眼珠、捅人耳蜗。若是说对了,我重重有赏。”
莫吉听他主动要求,挤在当下不得不说,若是猜错了,反而显得戏弄对方,真要落个惨痛下场,只得硬着头皮道:“下官惶恐,万不敢向公公邀赏。公公既然令下官说,下官莫敢不从。若是下官猜得不错,你老人家便是‘柳暗花明’青虎公。”他怕自己显得犹豫不决反倒引来祸患,当即把这太监的绰号名号说的清楚明白,一是恭维,二显郑重。
这问话太监哈哈一笑,道:“很好很好,果然不错,赏你的!”说话间,从包裹中抓了一件事物,抛在莫吉身前,竟是一块光洁硕大的金元宝,瞧着足足有五十两之多,可想那包裹之中得有多少钱财了。
莫吉趴在地上,慌忙收了元宝,只听那赤虎公似乎前探身子,阴恻恻地道:“真是奇了!你又从来未曾见过我五人,却如何听得出我们声音中的不同。我倒想看看你这耳朵是怎生长的!”话音未落,赤虎公倏忽伸出左手,直向莫吉左耳探去。
这一伸迅捷无伦、杳无声息,也不见这赤虎公下马或是低身,他手臂手爪竟似会拉长一般,已然伸到莫吉左耳边两寸。
青虎公见这莫吉手里有些本事,处事又恭谦圆滑,起了惜才之心,忙出手阻拦赤虎公。只见这青虎公身法快极,就在赤虎公伸手一瞬,先是下马挡住了赤虎公左手,随后双足一点黑影一闪,即刻又回到马上,竟成了左手与赤虎公左手相握之态。赤虎公出手快,这青虎公显然更快。
赤虎公怒目而视,却不敢发作,“嘿嘿”一笑,道:“好二哥,你这是作甚,不过一个奴才的耳朵,何必伤了兄弟之情。”说罢抽回左手,言下颇为不满。
青虎公笑笑不答,只听二人身后三骑中一个苍老声音开口道:“五弟慎言,兄弟之情不可轻哂。你二哥说的不错,贵人将至,血光不宜。”这声音不似太监声口,自有一番威严。赤虎公哼了一声,却也不再作声。
那苍老声音又对着地上的莫吉说道:“莫大人,乘你盛情,请起来说话。”此时言语又变得谦和有礼,莫吉心中一凛,应了声“是”,赶紧起身,又向五人逐一见礼。此时方才看清,五人均着玄色便服打扮,除了那苍声老者头戴皂纱浅露外,余下四人均是森森然的灰白脸色,衬得几瓣嘴唇甚为红艳,若不是身材面相有所不同,乍一看去便像极了四个同胞僵尸。
又听那老者道:“明日晌午之前,贵人座驾便可抵达北台。中秋将至,龙蛇混杂,还请莫大人早些布好城内外防御,以护万全。”
莫吉低首回道:“下官惶恐,公公折煞小人了。请公公放心,进来江湖人物汇聚北台的不少,我卫处早已严神戒备,内外日日巡查,不敢有丝毫放松。”顿了一顿,又道:“夜深寒重,下官斗胆,请五虎公移步德生殿先行小憩,下官再将生死名帖之名录详禀。”
只听青虎公微笑道:“甚好!大哥,咱们便先去喝几杯暖身,再来迎贵人,这一趟奔袭,我也乏了。正好我也敬五弟几杯,当是给他赔罪了。”只见老者点点头,赤虎公却悻悻然不答话。几人驱开马步,缓踱入城。一众锦衣卫见上司平日威严肃穆,此刻却如此惶恐战兢,心知来了不得了的人物,纷纷低头行礼。
莫吉吩咐了几个干练的锦衣卫,一波当先去通知汤群芳,一波在马前引路,自己徒步跟在五骑侧边,默默擦去额上血迹,心中暗暗长舒一口气,心道:“今日总算是捡回一条命。这老者想必是五虎之一的‘黄虎’了,另外两个虽一直眯眼不说话,定然是黑白二虎。这五个太监,名义上是皇帝的贴身内监,实际上多年来结伴潜行江湖,为皇帝排除怀有反意的江湖势力。据说这五人武功深不可测,行事又极为邪门,往往只辣手除掉某个门派的门主,又留下一些线索,让人误以为是其他门派下手,引得一众中小门派互相仇杀,以致近年来,除少林、正一、昆仑、点苍等大宗大户外,江湖势力几乎凋零殆尽。”
想到这里,莫吉不禁庆幸自己早年脱离了敦煌一派,来到中土谋了个官差,凭着一手师承的奇门功夫和处事手段,慢慢做到了如今的位置。又寻思:“不过敦煌一派远离中原,与世无争,徒子徒孙也来去自由,这五虎不见得就盯上了他们,说不定是我自己多心了。可是如今我贵为千户,现下虽是副手,日后飞黄腾达也未可知,可不比呆在那黄沙漫天的地方强得多了。”
一行人在城中心七弯八拐的走了一阵,最终沿着一面长长的白墙,在一处大门户前停下,但这门并不临街,想来是一个侧门。
五虎公翻身下马,竟也不介意这是个侧门,径直向宅内走去。只见青虎公踏出一步,回头微笑着对莫吉低声道:“这几日,闲杂劝退的差事就交托在莫大人身上了。跟从前一样,愿意走的便罢了,不愿离去的,就送他们一个痛快,做得干净些就好。”说着拍了拍莫吉的肩头,算是鼓励慰藉。
莫吉忙躬身回道:“请公公放心,下官定当恪尽职守,不辱使命!”眼光不自觉低下,竟不敢去看青虎公那阴恻恻的笑容。
青虎公点点头,道:“很好。既然汤群芳在殿内,禀告名录的事,我们自去问他便了,你忙你的去吧。”说罢抬手一挥,已没入宅内。
莫吉终于又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给引路的几个属下吩咐了片刻,便各自分散,均展开轻功,朝城内外各处的客栈方向奔去。
北台城内终于再度恢复寂静,只剩月光尚明泼洒大地,映出了揖仙阁阁顶上两个匍匐的人影,银光微照在这二人面目之上,不是封大业与和枭歧却又是谁!
只听封大业悄声道:“原来徐公子说的不错,这‘绣清书院’果然有问题。”待得五虎公那一行人散去了好一阵,封大业才开口说话。
和枭歧也压低声音,回道:“封大哥还叫她徐公子,只怕早看出她是女子了吧。不错,我见白日里那个拿住少主的千户也在内,这一干人想来都是朝廷中人了。”
封大业道:“嗯,这官名叫莫吉,是北台城的副官。其实我看这姑娘看着并无恶意,她既不愿暴露身份,我们帮她瞒一瞒也无伤大雅,只是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诈。你想,这锦衣卫令牌如此轻易地就被她盗了出来,恐怕是有人有意纵她为之,好让我们上钩,这徐姑娘反被蒙在了鼓里。”封大业摩挲下颌,不停思索着。
和枭歧道:“我也做如此想,这些人深夜潜入‘绣清书院’侧门,多半是和那‘十年生死名帖’有关,来者不善,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少主的安危。”言下甚是担忧。
封大业道:“嘿嘿,十年生死,名字叫的好听,干的却是有十个生,便有十个死的龌龊勾当,只是万没想到‘绣清书院’让这些人抢来做了贼窝,却不知宋大官人一家…恐怕多半…也是无幸了。”顿了一顿,回头朝“绣清书院”望去,又道:“和大哥,为谨慎起见,这大牢今日是混不进去了,你且先回客栈护大家周全,我看那莫吉往五里客栈去了,恐有变故。我且去探一探这邪门的书院,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和枭歧摇摇头道:“不必,若是动起手来,方农和方柔兄妹联手,不惧一个千户身手,况且还有单大哥和鲤儿在,他们四人定当无碍。还是我二人一同去探探虚实,这样彼此有个照应。”封大业听他如此说,也觉有礼,点点头,指了指书院侧门的西北角,示意从那里潜入。
待要动身,忽然背后“嘿嘿”一声尖笑,听得一人捏着嗓子细声道:“那倒不必麻烦,由我来引二位进去可好?”
封、和二人大惊,同时猛一回头,竟见月光下现出一张阴森森的灰白脸孔,毫无颜色,却唇红如血,一双血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二人!只见这人立在揖仙阁后厨烟囱之上,一身玄衣,像极了索命的黑无常。真可谓,君陷地府寻不得,却见阴曹索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