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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含冤入狱 ...

  •   这凌厉寒光便是左来佑的师兄出剑阻拦,但见来人是个官差打扮,也不敢下手太重,力道只用了两成,只求停下其脚步。
      易重山吃了一惊,忙抽刀竖挡来剑。刀剑相交,虽力道不大,但也发出一阵“嗡嗡”轻响。当即明白这年轻道人手下收力,显是看见自己的官服手下留有余地。心念一动,索性继续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做足官架子,大声喝问道:“这位道兄,胆敢对官差出手,是想造反吗?”
      “造反”两字一出,在场众人不禁冷汗簌簌,心想可不能让这道士连累了我,登时西北角桌上的几名青袍男子就七嘴八舌的嚷道:“官爷明察,我们青城派只是路过宝地办地契来的,和这位正一派的道长殊无瓜葛!”“正是正是,造反也是他要造反,打你老人家爸爸的这位也是正一派的左道长,与我们崆峒派无涉!”另一桌玄白相间的两名男子也随声附和,撇清干系。
      那青年道士听到所谓的江湖同道如此落井下石不说,还继续推波助澜,心下恼恨,却也不敢发作,只立时背剑拱手道:“小道绝无此心,只是望官爷体谅,这是我们江湖人士比武的规矩,单打独斗之中,不能得他人...”
      话音未落,忽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这青年道人左脸瞬间挨了一巴掌,登时肿的老高。回眼一看,竟是那中年道人出手,面色似乎又气又急,怒目瞪着青年道人,教训道:“高来津你小子放肆!胆敢对官爷不敬!没听见这位壮士是官爷的父亲吗?给为师跪下!”
      那青年道人高来津虽眼中诧异惶恐,却也不敢违抗师命,当即低头跪在这位师父面前,倒是把易重山前进的道路挡住了。
      中年道人转头又向左来佑怒喝道:“逆徒撒手!还嫌今天丢脸丢得不够吗?摆个蠢姿势等我给你画像吗?赶紧向这位壮士赔罪!” 高来津两师兄弟显是对师父怕得紧,左来佑本就拔剑不出很是尴尬,得师父一句教训,反而像是如蒙大赦,松开剑柄,恭恭敬敬地向壮汉一揖到地。
      郭则珪道:“这位壮士方才多有得罪,贫道正一派郭则珪,目下情景想来确是一场误会,在下给你赔礼了。”姿态严谨恭敬,言语却平平淡淡,似乎并非出自真心。
      壮汉听罢摆摆手,知对方是假客套,骂骂咧咧几句,也不去理他了,急对易重山招呼道:“重山我儿,你怎地不在海饮,跑到北台来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
      易重山见此间人颇多,不便多说,便道:“并无甚事,爸你别担心。”随即右手一摊,对中年道人道:“拿伤药来!”话没说完,郭则珪已从怀中掏出一青一灰两个小瓷瓶,双手奉上,道:“这是自然,这是本门疗愈外伤灵药,青瓶粉末外用,灰瓶丹药内服,不出三日即可恢复如初。”
      易重山接过药瓶,大咧咧地走到壮汉身边,帮他在右手伤口上撒上粉末,撕下衣襟一角裹住伤口,倒出一颗内服药递给旁边的左来佑,命令道:“你吃一颗。”
      左来佑瞪大眼睛,似乎愠怒不已,余光瞥了一眼其师父,作询问状。只见郭则珪皱眉点头,却立刻转为笑意说道:“哈哈,这位官爷大可放心,且不说我正一派在江湖上处处行侠仗义,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咱们汉人天下的官差为敌,却也是万万不能的。”走上前去顺手接下了药丸,一口吞下。
      易重山见他吃了药丸,这才把灰瓶递给壮汉,服下一粒。随即对中年道人道:“不是不信道长的灵药,而是这年头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心商人太多了,我是担心道长买来炼制丹药的原料买得假了,炼出来的金丹若是无效倒还罢了,若是假得出了人命,那可无处脱罪了。
      听到这里,那贵公子突然“扑哧”一笑,其他人也是莞尔,都觉得这娃娃官差年纪虽小,但江湖消息却也知道一些,明摆了就是仗着一身官家服制来奚落伤他父亲之人。
      郭则珪心中不忿,嘴脸上更是堆笑,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官爷此言甚是,贫道回冠必当严查我派丹炉房进货来源,绝不让一丝假货掺入,遗祸苍生。”这话一来敷衍推脱了正一派假药泛滥的根源,二来又自抬身价,显得天下苍生没了他家的金丹就不成似的。
      易重山皱了皱眉,不愿多去搭理这道士,随即拱一拱手,对众人朗声道:“今日我奉城防长官之名巡城,见‘揖仙阁’有人斗殴,拦阻及时,未酿成大祸,诸位须知,据本朝律法:‘若同谋共殴人,以致伤为重,下手者,绞。原谋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余人各杖一百。’故而在此劝诫各位,切勿逞一时之凶,如若再发现这里打起来,我与城防队众兄弟必将捉拿不误、严惩不贷!”他这几句《刑律》背得熟络,神情庄重,旁人却暗自好笑:“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城防小兵,却大言不惭地拿着鸡毛当令箭,他都如此,上头还不知嚣张跋扈到什么样子。”
      然易重山本意是尽责执法,阻止斗殴,顺带宣讲《刑律》要点与众人,却那知这些江湖豪客浑不在意,神色甚是轻蔑。
      易重山说完,回头对壮汉和封大业道:“爸,我们走吧!妈,我们一会儿还是在...”
      没等话音落,封大业急打断:“噫!不是让你别在旁人面前提这茬吗?快走快走!”众人一听,不禁一阵哄笑,均暗暗以为这壮汉和这茶楼伙计是龙阳之好。
      易重山本来思绪机敏、善记律法文章,但江湖经验毕竟浅薄、心机单纯,且又在爹爹、“妈妈”面前,便略显得依赖。这才恍然大悟,点点头便要拉着壮汉离开。
      谁知那郭则珪跨出一步拦住去路,拱手一揖,神色诚恳道:“二位请留步。今日贫道的两个不成器的徒弟鲁莽愚笨,冲撞了官爷和令尊,望官爷告知贵城防队长之名号,贫道日后必当亲自携这两逆徒登门,向官爷的长官谢罪。”这一言虽然恭谨,也抬高了对方长官身份,但言下之意则是我是看在你上司的面上容让于你,并不是高看你二人。
      易重山那里听得出郭则珪弦外之音,见他说的诚恳,当下也只想赶紧离开此处与壮汉诉说一路上的际遇,随口拿他海饮城城防队长的姓名回道:“我队长姓邢,大名不通。你且去找他吧。”说罢便要迈步下楼。
      郭则珪冷笑一声,竟以剑鞘当胸,直接拦住了二人去路,阴恻恻地道:“可是据我所知,北台城城卫队长乃是南京刑部侍郎徐陟之侄徐成蔚,此人早在一年前在抓捕西北巨盗郎天康时,便身受重伤,不治而亡。你怎说北台城卫队长叫什么‘行不通’?”众人一听,一阵惊呼,目光纷纷投来。只那贵公子一行,听见徐成蔚的名字时便已抬头注目盯着郭则珪,生怕漏掉些许信息。而郭则珪知晓这许多,却是因为常年向皇室、官府权贵进献金丹,频频收受贿赂之余,获知的官家的消息自然更甚于易重山了。
      易重山顿知中计,身上冷汗直冒,但眼珠一转,立刻回道:“徐队长他恪尽职守,以身殉国,因此按惯例,叫副队长前来填补职缺,又有什么奇怪?”
      郭则珪仰天打个哈哈,甚是得意,道:“小爷有所不知,当年剿匪一战,这徐队长和他的城防兄弟们全军覆没,一个不剩!而且这副队长名叫王之禄,根本不叫刑不通!哈哈!好小子,你竟然敢冒充官差戏弄本座!”说话间,郭则珪左掌五指成爪,直向易重山面门抓去。
      壮汉跟在后面听得一头雾水,见得郭则珪突然出手袭击,知道他内功深厚,易重山无法招架,但朴刀还嵌在楼板上未拔出,不及多想,立时暴喝一声挥出左拳迎击郭之一抓。
      这郭则珪的确乃正一派“则”字辈高手之一,全不把壮汉一拳放在心上,只右手屈指,半掌猛击出对上拳头。壮汉只觉强风吹面,只听“喀嚓”一声,右臂登时脱臼,又觉来力甚巨且连绵,整个人倒飞而起,眼见就要被打出二楼栏杆。
      壮汉心中暗暗叫苦:“丢人!刚刚还说,除非这些道士飞出去,没成想飞出去的竟然是我自个儿!”
      正羞愧难当之际,忽觉脚下吃劲,被人一把抓了回来,在栏杆边上兜了一圈,又被摔回二楼楼板上。连带着脱臼的手臂,疼痛更甚,但硬是要脸面不吭声。抬头一看,竟是那贵公子的侍卫阿没出手相救,僵尸一般的脸面正望着自己,摇了摇头。
      想起易重山正遇危难,顾不上其他,又要爬起来向郭则珪撞去。谁知抬头一看,易重山正朝自己飞来,“砰”地装了个满怀。
      只见郭则珪手中抓着易重山的佩刀,“铮”得抽出一截,双目一瞪,故意抬高了声喝道:“小贼,你不仅冒充官差,还是杀害徐队长的凶手!大家伙看看这刀上刻的竟是谁人之名!”说着将刀抛向楼板中央,直滚落到易重山父子面前。
      这老旧雁翎刀身已有些许锈蚀,但刀颚下几寸却清清楚楚看到几个小字:“北台徐成蔚”。
      待众人正探头张望时,一柄钢刀已“虎虎”向易重山头上砍去。这次出手的竟又是阿没。
      阿没人本来端坐着,但这一刀快似电闪雷鸣,起落只在片刻只见,易重山只道自己今日命数已尽,便要靠在壮汉怀里就死。
      突然左近一物飞也似的打到,直冲阿没刀刃而去。可阿没刀法之迅捷实在匪夷所思,只将刀柄在手掌中打了两转,来物便被斩为两片,原来是一方吸满汗水的汗巾。
      显然是封大业出手相救,片刻间众人也是一阵惊呼,预料到这伙计或许是个身怀武功的隐世之人,但没想到他竟能以汗巾为暗器,倏忽间便缓了对方的刀势。
      可这一下并没有延误阿没太多,刀仍直劈下来,壮汉怒喝一声,伸出自己左臂去架挡,封大业也一招“旱地拔葱”,双腿急蹬阿没刀刃。可阿没刀势太快太近,却又那里来得及。
      危急时刻,却听贵公子急喝一声:“住手!”
      阿没立时收刀,但刀劲未消,怎样都会砍断壮汉的手臂或是封大业的一条腿。
      正无法可施之际,封大业忽觉从背后传来一阵浑厚柔和的掌风,将逼近自己双腿的刀劲尽数消解殆尽。
      封大业不禁一声喝彩:“般若功?好内力!”随即翻身向祖马大师拜倒,郑重道:“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出手解围的正是少林罗汉堂堂主祖马,只见他发掌之时仍是端坐,此刻才站起,向封大业回礼道:“封施主不必多礼,急人之难本是我佛慈悲,与老衲无涉。若不是封施主方才急智过人,一招‘秋风卷叶’腿法抢人性命,我这先发后至的掌风也无力回天。老衲佩服。”
      众人亲见祖马大师惊人的少林神功,又亲闻其不居功的谦逊之语,无不钦佩折服。就连那贵公子白皙的脸面也是微微一红。众人又各自松了一口气,见识了神妙武功,却也没出人命,均感万幸。
      只郭则珪一人冷哼一声,义愤填膺指着易重山道:“祖马大师,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我辈又何尝不是修道之人,但此人便是杀害徐成蔚队长的真凶!难不成连这等残害忠良的恶人也要宽恕吗?”
      祖马大师双手合十,缓缓回道:“阿弥陀佛。不以见形相,知人之善恶,不应暂相见,而与同心志。郭道长,依老衲之见,这位小施主并不是杀人凶手。”
      壮汉坐在地上,刚让封大业接好右臂,一听祖马之言,不禁大喜道:“没错!我这儿子连只鸡都不敢杀,去那里给你杀人,还是这大和尚明白事理,不似你这牛鼻子血口喷人!”
      封大业怒道:“住口!不得对大师无礼!”起身再向祖马一揖到地,歉仄道:“大师莫怪,我这结义兄弟平日口无遮拦惯了,望大师见谅。”
      祖马微微一笑,道:“无妨。”又转向郭则珪道:“郭道长,老衲看出这位小施主不是凶手原有道理,但老衲口齿笨拙不善言辞,不妨请这位方才发声制止的公子说一说吧,想必他也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贵公子一直看着地上的老旧雁翎刀黯然出神,若不是两个家仆出声提醒,他都未察觉祖马同他说话。贵公子定了定神,向祖马一拱手,立时恢复先前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猜这小官爷不是杀害徐英雄的凶手,原因有三,其一,年龄武功不符,徐英雄殉难时虽是英年早逝,却也二十有八,只怕比他大出了十来岁...”说道此处,说话音调似乎有些微颤,但随即隐去,接着道:“再者这小子武功稀松平常...”
      还没说完,朴刀壮汉便嚷嚷起来:“胡说!他一身硬功都是我教的!我倒是问你,怎么个稀松平常啦?”封大业急得一脚踹向壮汉左臂,刚刚接好的骨头仍然吃痛,壮汉终于“哎哟”叫出声来。
      只听阿没在旁冷冷回道:“确是稀松平常。”郭则珪也怪笑一声道:“稀松至极!”这两人明摆着就是讽刺壮汉空有气力,武功低微,但这时壮汉手臂吃痛,也无力开口反驳,只得默默吃瘪。
      贵公子微微一笑,续道:“徐英雄的武功虽远不及祖马大师,却也至少强过郭道长的两位徒弟,因而这位小官爷不是对手,因此武功不及是其二。”高来津和左来佑听着,气得发抖,却又顾及死者为大,不敢开口反驳。
      “其三,没有人会杀了人还拿着死者的物品到处招摇过市,况且郭道长你方才出手袭击他的面门,他却直接用刀鞘去挡架,就不怕刀出鞘了让人发觉吗?此乃小子浅见,想必不及大师深思。”贵公子说完向祖马一揖,似是为方才失礼赔罪。
      祖马微笑回礼,对坐在地上的易重山说道:“这位小施主,事关朝官人命,方才公子一番话也说得明白,但毕竟逝者遗物确属你手,因而请你务必说清楚这柄刀的来历原委,此间众人也好做个见证。”祖马此言持重有据,合乎情理,加之少林高僧的身份和高强内力,自有一份不容驳斥的威仪在,即便是郭则珪,也只能瞪视贵公子和易重山,不敢再出言顶撞。
      易重山急忙站起身,向祖马和贵公子躬身施礼,以感他们解围之德。方才被郭则珪抢刀,被其五指之力振开,只因他年轻健壮,兼之一些壮汉处学来的外门硬功,才未曾遭受内伤,只是略有气窒,不然早已喷血当场。
      略一调息,拱手道:“回祖马大师的话,小人名叫易重山,是海饮城的一名城卫小卒。”此言一出,那一桌有女客的四人不禁张目瞧过来,显得十分惊异,但并未作声。
      又听易重山续道:“这位是我义父单一虎,及我亚父封大业,此刀之事与他二人毫无关联。全是因我数日前护卫不力,让几名贼人深夜潜逃,这几名贼人武艺高强,抢走了我的佩刀,我习过几年武艺,深知海饮城城卫加在一起都不是贼人对手,这才北上来报锦衣卫分舵请求支援。我到了北台之后,询问北台锦衣卫分舵所在,守城同僚见我身着官服、腰牌,却无佩刀,与我说:‘你的刀呢?刀在人在,你这样去锦衣卫就是去讨三十大板!’于是令我去城防休整处凭腰牌领一把闲置佩刀,那休整处的同僚也没多问,随手便从身后的刀架上,拿了把刀递给我,便是这柄了。我拿了刀正要去城西北侧的锦衣卫分舵禀告,却在中途遇到各位英雄。诸位如若不信,可随我去东边的城防休整处,那两名同僚官兵可以为我作证。”
      祖马听罢微微点头,众人见他神色诚恳,也都点头默认。只是那贵公子显得有些愠怒,强忍着问易重山道:“你说那休整处的人,随手拿了一把刀就给你?”
      易重山不明其意,以为他并未听清,点头道:“正是,我见他身后横七竖八摆满了十几把旧官刀,应当是久未整理,便从刀堆顶上拿了这一把给我。”
      贵公子神色更加愤懑,大喊了一声:“好啊好啊!姓易的,这把刀暂由你替我保管,若是遗失,我拿你双手来换!我们走!”说罢便一个筋斗从二楼栏杆飞翻出去,身法之快,恰似一道柳黄云彩。回神一看,他的一名侍卫和两名仆从也都瞬间跟了出去。
      众人均是一愣,不明其理,壮汉单一虎却是喋喋不休,大骂这贵公子不讲道理、反复无常。郭则珪也不去理会那贵公子先前的挑衅,由他去了,但料到祖马因此便会开口为易重山辩护,抢先一步道:“哼!现下酉时已过,只怕城防卫兵早就换了一批,就算我们前去盘问,也早不是同一波面孔,缓兵之计而已,根本证明不了你不是凶手!况且你这官服腰牌,本就可能是伪造的!说不定谋了人命,狼被羊皮尔!”
      单一虎一听,又是大骂不休,但已知这郭则珪的厉害,也只敢坐地谩骂。祖马眉头微皱,似乎对郭则珪之言不以为然,却只摇头不语。封大业见大师不愿出口辩驳失了平心之气,便开口道:“郭道长不无道理,我侄儿之辞也符合常情常理,但双方均是空口无凭,再辩下去,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徒劳无果。我们草野之人,不善断案,不如请道长随我们去官府走一遭,求个明断。”
      江湖人向来不喜与官场之事打交道,因此向来对府衙官差能避则避,封大业本想以此让对方退缩,没想到郭则珪“嘻嘻”一笑,道:“封兄弟护侄心切,但始终正邪不分令人心寒,如此也好,那我们几个江湖人,就去府衙走一遭,看看是贫道诬陷了这小子,还是这伪善凶手当场伏诛!”
      封大业登时知觉不妙,想起正一派近年来与朝廷的勾连,这郭则珪不知用多少金丹换取了多少钱财,亦不知用这钱财打通了多少官府门路,若是北台府衙也收过他的恩惠,那么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心中百般急转,只想着此刻如何能转移郭则珪的注意力,携易重山和单一虎从二楼飞身遁逃而去。
      突然,“揖仙阁”楼下主厅喝骂声四起,随后听得楼梯踏板被齐刷刷的“砰砰”之声踩得震天响。
      片刻间,一群队列齐整的青袍锦衣卫冲上楼来,同时“喝”的一声,齐刷刷侧身靠墙,让出一条上楼道来。只见这一排锦衣卫,个个身形矫健,眸泛精光,好不威武。
      众人见锦衣卫到来,心中一阵不安,毕竟江湖刀尖之上,难免手上沾过几条人命,但是锦衣卫向来不管江湖仇杀案,今日如此大阵仗,怕不是真的定我们造反之罪?有人便想翻窗而出,却见一楼也被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连郭则珪也面露难色,他虽然结交了不少当朝官员,可这锦衣卫竟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怎么都没能与其重要人物攀上关系。于是摆摆手,让高来津、左来佑靠后站立,他知这两师兄弟素来灼艾分痛,但气盛好斗,行走江湖也重伤过一些武林人士,让他俩不要露头。
      众人议论间,一名褚色袍服的锦衣卫健步走上楼来,鹰眼鹰钩鼻,尖脸长嘴,下颌一条长长刀疤直延伸到脖颈,显是死里逃生的角色,从服色花纹来看,竟是一名从五品副千户。这位副千户大人也不开口讲话,先是眯着眼睛环顾一下二楼众人,才向后一摆手,只听他身后一名青袍锦衣卫朗声道:“今悉北台城内潜入一弃城逃兵,并有目击者称其在‘揖仙阁’出没。本千户负有巡查缉捕逃兵之责,无干人等不得干预,否则立毙之。”此言一毕,众人均觉诧异,怎地抓一个逃兵竟然需要这许多人,连副千户都出马了,心想这逃兵定是个大官。
      正互相嘀咕着,忽然间,那一桌三人青袍客中,一人突然鱼贯而出,直向栏杆外翻去。
      那知这人还没跃出半尺,被楼下守备锦衣卫的两道飞钩穿胸而过,气绝坠地。与这人同桌的两人却一动不敢动,额上冷汗涔涔直冒。
      不一会,便从楼下跑上来一名锦衣卫,单膝下跪道:“禀千户,不是。”五字言罢,便又飞身下楼值守。
      这千户大人又环视一周二楼众人,这次一眼便看见身着简式劲装的易重山,眼中冷光爆射,只听他嘶哑低沉地问道:“你,易重山?”
      易重山知此人是锦衣卫中重要人物,虽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但仍然不可轻忽,当即单膝跪地,拱手道:“回禀千户大人,卑职海饮城城卫易重山。”
      “绑了。”千户大人说完,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也只在这一瞬间,两名锦衣卫飞也似地欺到易重山身侧,一人拿点穴道,一人上手镣,手法极快且利落无阻。没等单一虎反应过来,易重山便已受缚就擒。
      单一虎气急,“唉!”的一声正要出手阻拦,封大业跃到他身前拦住,示意单一虎看向墙边的锦衣卫,均已手扶刀柄待发。
      易重山全身无力,被两名锦衣卫反架起来就往楼下拖拽。易重山惊慌地瞪大眼睛,喊道:“爸!妈!我不是逃兵!”封大业望着易重山深深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鼻子。
      单一虎却早已忍不住哭腔,大喊道:“小山我儿!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一个“救”字还未说出口,嘴上“啪”的挨了封大业一巴掌。
      一时间,楼上楼下锦衣卫尽数撤离,那跌落的青袍人尸体也被拖走,甚至连血迹也没留下,却只见另外两名青袍人也没了踪影,想是溜之大吉、回门报信了。
      祖马大师轻叹一声,携着小沙弥,向封大业和单一虎合十一礼,便下楼离去。众人见这么一闹,均觉此地不宜久留,也陆续下楼而去。
      封大业向祖马大师回礼后,却一直暗自迷惑,心想:“锦衣卫原为办公事,这一下来去如风,纵使有不少武林好手在此间,却也无法干涉,一旦出手,便是与朝廷为敌,要知道,这锦衣卫负有侦缉廷杖之责,乃是专门接手皇帝钦定案件的。不过让人想不通的是,小山绝不算是逃兵,便是真要捕捉一名逃兵,何以用得到为皇帝办事的锦衣卫?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只听得郭则珪哈哈大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这小子...”
      封大业不等他继续言语,大喝一声:“你给我闭嘴!金师叔,您就这么看着你徒弟放肆吗?太也不成体统了!”这话一眼也没看着郭则珪,眼光却是朝着那白须老道。
      听得封大业这么说,郭则珪登时一愣,望向白须老道,突然声音都有了些颤抖,喃喃问道:“师父,这跑堂伙计...你老人家认得?”
      这白须老道终于动了动身子,睁开一只右眼瞧了瞧封大业,缓缓站起身,叹了口气道:“这茶,不错。走吧!”长袖一挥,也不管郭、高、左三人,自己飘飘然就下了楼去。眼见白须老道走了,这剩下师徒三人反倒不知如何是好,郭则珪又瞄了一眼封大业,却也不敢再出言相讥,赶紧挥挥手,令高、左二人随自己走了。
      封大业摇摇头,长叹一声:“唉,这正一一脉终究还是不成了。”回头见到单一虎一边拔刀一边出神,走到他身边道:“走吧,回去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救你儿子出来。”
      单一虎瘪瘪嘴,就似要哭出来的样子,反诘道:“怎么地,他不是你儿子啊?亏人家叫你一声亚父。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单家一脉单传的‘铜铁照’岂不没了传人!你那些奇谋诡计,也没了后话!”
      封大业一脸鄙夷道:“得得,男子汉大丈夫,外头一副虎背熊腰的样子,里子就是熊样。回去再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拍拍单一虎的肩膀,便要带他走了。可刚迈开腿没两步,头脑之中如同惊雷一闪,愣在当下一动也不动。
      单一虎正诧异,待要开口询问,却听见旁边有人过来搭话,正是那一桌有两女客的四人。只见那当先的中年汉子一拱手,对封、单二人道:“二位英雄请留步,在下峨嵋派和枭岐,这三位是本门师弟和两位师妹,毕方农、毕方柔、黄鲤儿。方才一番风波,在下未能出手相助,心中很是歉仄,又见二位英雄为了救易重山小兄弟直愿舍命,心下感动。”说道此处,便稍压低声音道:“但可惜的是,现下重山小兄弟被锦衣卫所擒,要救出他实非易事,须得好好计议一番才是,因而我们师兄妹愿略尽绵力,同二位英雄一道,齐心营救易重山小英雄。”说着又是躬身一揖,神情诚恳,其身后的三名师弟师妹也都躬身行礼。
      单一虎一向是个粗人,不会跟人客气,因此动不动就与人吵翻动手。故而这一下见到对自己如此客气尊敬的,反而不知如何应对,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手肘一碰封大业,尴尬道:“嗳!人家和咱们说正事呢!”
      封大业早已听见这峨眉派四人的言语,便故意仍装作出神,单一虎杵了一肘后才回神缓缓道:“此处耳目众多,不是商谈要事的地方,咱们且换个地方说话。”
      和枭岐点头道:“封英雄所言甚是,那么请二位屈尊,移步到我们的落脚之处,城外的‘五里’客栈,一起商议可好?”
      封大业摸了摸下颌,沉吟道:“好吧,峨嵋派门人果然急公好义,真正的是撑得起‘名门正派’四个字。既然和大侠如此侠胆仁心,愿出手相助,那么小弟还有一小事相求,拜请和大侠送佛送到西,不知是否僭越?”
      和枭岐慨然道:“封英雄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得到的,绝无二话!”

      封大业听罢,忽然喜笑颜开,一扫方才皱眉出神的阴霾,紧紧握住和枭岐的手道:“那么烦请和大侠帮我把这餐柜和地板损毁资费,代为赔偿了吧!”
      和枭岐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道:“要得要得,我倒以为是什么大事情,这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封大业竖起拇指,道:“和大侠,和大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单一虎在旁边也是大声随声附和,对和枭岐称赞不已,只留毕氏兄妹和黄鲤儿在一旁偷笑。
      封大业借到和枭岐几两银子,仍说他日必当奉还之类的话,和枭岐只是不住摆手,让他别再提了。这一来,封大业赔了掌柜的损失费,又向他告了几天假,掌柜的听说了封大业似乎是个强人,忙不迭地便答应了。

      五人一行,见天色渐晚,便一同往城外“五里”客栈而去。
      夕阳渐浓,远远望得见日月同辉的美景,不消片刻,最后一抹日头也被黑夜吞进了肚子,这黑夜打了几个饱嗝,便散出一轮玉盘与点点星光。
      易重山嘴上被缠了牛筋,头上被罩了黑布,倒拖而行也见不到夕阳、月色或是星光。一开始易重山还是惊惶不定,此时却已是一片茫然,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只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个湿哒哒的稻草堆中,接着听见一阵关门声和锁钥响。
      手镣似乎被解开了,易重山忙伸手摘下面罩,眼前略明但光线仍然暗淡。明白了,这应当是一处牢狱所在,随即费老大劲解开口中牛筋绳,伸了伸舌头。这时离了两位父亲,易重山反倒又冷静了下来,加之他本身就是一个豁达开朗、随遇而安的性格,见到锦衣卫众人并没有为难自己,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易重山年纪虽小,但跟随海饮城队长入行早,是见过牢房的,但是却没有见过隔间如此之大的牢房,似乎是关押重要人物的地方,远远余光瞥去,只有门口一灯如豆,却看不见守卫。回头一看这土石墙壁,起码有丈余,距屋顶几寸有一方窄小窗户,两横两竖地嵌着狼牙铁栏杆。而那样的一方小孔窗,只怕连一个孩童也挤不过去,却仍然封锁得如此严密。
      见到此番光景,易重山耸耸肩,找了块略干的稻草堆,叹息而坐,道:“唉,这想必是锦衣卫大牢了,我易重山何德何能,能被关在这里。”转念一想,又喃喃道:“只可惜我年纪轻轻,也没有个一男半女,不然还可与他们夸耀,说你们爹爹可是住过锦衣卫大牢的!”
      忽听得隔壁牢内传来一阵狂笑,这笑声不仅响动大,却似乎也饱含了极强的内力,竟然将周遭土石墙震得簌簌落灰。易重山只练过一些硬功武技,内功之上也只得封大业教了一些基本的吐纳功夫,完全不窥门径,这一下背墙,遭受了猛烈内劲冲击,登时觉得眼冒金星,两耳蜂鸣,胸口也透不过气来,一头便栽在稻草堆中,竟直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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