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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误认岳父 ...

  •   钟老汉听得背后刀风呼啸,更急运劲冲穴,但顷刻间也决计自解无门。正待开口告饶,以求拖延这女子的刀势,谁知这金师妹刀刺到一半便骤然停在了钟老汉后心两寸之距。屋内无灯火照明,只从门窗透入些月色映在她眉眼之上,神情却不似方才下杀手时的凶狠,眉心微微蹙起,眼波中透出一丝幽怨为难,右手的短刀也缓缓放落。

      金师妹自顾自地呆立良久,钟老汉也默不作声,继续勉力冲穴,只求这小女子一直发呆,挣得一刻便是一刻。

      黑暗中只听金师妹既冷又轻地自言自语道:“平日里杀个人,也不过是食餐饮茶一般寻常,可恨那落魄书生,总是与我说一些仁孝大道、之乎者也,听得我都烦透了。”说着眉头又紧缩,显得甚为不耐,顿了一顿,却又悠悠自话,言语间却多了一分柔和:“可若是...他真的因我舞刀弄剑而讨厌我,这却如何是好?若是他知道了我曾杀伤人命,岂不是会令他终生憎恨于我。”

      钟老汉听着,猜到这少女是得遇嘉宾,却似因人品身份有别而无处抒情,可见这女子尚有良知待醒,暗自舒一口气,此时也觉知被封穴道已有些许松解,不消一刻便可恢复如常。

      老汉默默听着少女心事,正自欣慰,金师妹语气神态又是一转,道:“可我早已手沾人命,终究会被他知晓,到那时,无论我是多杀一人还是少杀一人,对他来讲并无分别。”只见她左手轻拍自己脑门,醒悟道:“既是如此,我只需旁敲侧击向他请教,如有人杀伤了人命,应当如何获得他人宽宥,如何赎杀生之罪。他这个书呆子必定会对我大吊书袋,我便虚心求教讨他欢心,最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便是我杀了人,他也是无话可说了。”说着一声轻笑,显是对自己的这番盘算分外满意。

      计议已定,金师妹眼中的柔和突然消失,语气骤然回冷,再次提起手中短刀,指着钟老汉道:“老头,今日只能算你运气不好,日后待我知晓赎罪之法,再来你坟头拜上一拜。”话音未落,短刀又“嗖”地一声向钟老汉后心刺去。

      这一刀再无犹豫,金师妹这一下是实打实的起了杀心,可这一刀还是落空了。虽说穴道未能完全自解,耽搁了些时候,但此时钟老汉上身已然可以活动。千钧一发之际,钟老汉全力往右一侧身,堪堪避开了刀锋。

      金师妹一刀刺空,也是一惊,不过立刻明白过来这老汉有功夫在身,不然也不会令穴道自解。这一下手中更不留情,刀刃紧随钟老汉连挥数刀,金师妹心中虽急,这几下抢攻倒也使得颇有章法,刀光涟涟,将昏暗的一间屋子映得如同初晨。

      钟老汉穴道始解,但终究僵直太久,周身气血不甚畅,内劲未复,只得在狭窄屋内左右闪躲,样子看着好不狼狈,但步法却张弛有度,落点极好,金师妹一时也伤不到他半分,倒是屋中桌椅床铺因受牵连,登时碎屑纷飞。

      眼看连一个老汉的汗毛也碰不到,金师妹心中渐渐焦躁,刀圈越舞越大,猛地一刀横劈,虽被钟老汉闪过,但刀气未绝,直冲墙壁上钟仕黎的应考拓本而去。钟老汉一声惊呼,他从来珍视独子的一切物件,此刻危急更顾不得许多,掰下一块柜门就往金师妹短刀上掷去。他本不欲伤这女子,因而掷出力量并不大,金师妹抖个刀花,柜门应声而裂。

      这一来一去,劲力相抵,拓本字画未受丝毫损伤,可打斗的疾风阵阵,硬生生将其吹落墙面。金师妹早已看出钟老汉对这字画颇为上心,心头一动,左手顺着腰间一挥一送,三支银针射出,直逼钟老汉眉心,再使一招“鱼贯龙门”,高高跃起,纤臂探出,去抢那飘落字画。

      几番纵跃活动,钟老汉周身穴道已然尽解,只觉无比畅快,眼见暗器陡然袭来,横劈出一招武当“绵掌”,将三支银针挽落在地,正要再去抢字幅拓本,终是慢了金师妹一步。

      只见金师妹右刀横在胸前,左高举两幅拓本立于内屋门口,俨然在向钟老汉示要挟之威,如他发难抢夺,她便一刀毁了拓本。这一招果然凑效,钟老汉停在内室,双手微抬,意在劝她不要轻举妄动。

      金师妹冷哼一声,知道自己不是钟老汉对手,口气也突然客套起来:“前辈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是对手。但小女子有长辈之命在身,万不能放前辈而去,只得以此物为质。前辈若想打倒我再遁去,可谓是轻而易举,那么此物便不能长留了。”

      钟老汉听罢暗想:“这小妮子虽思绪怪异,倒也不傻,这一句话,一来让我自己顾及武林前辈身份不便出手,二来我投鼠忌器,只得在这儿陪她等救兵到来。”随即拱手道:“姑娘请放心,我钟某人不为难你,只盼姑娘放下手中字画拓本,此物确是我儿仕黎的贵重事物。还请姑娘体谅老汉一份爱子苦心,把它们还给钟某。”此番言辞恳切,钟老汉说着又是躬身一揖。

      钟老汉本以为这几句服软言语并不能让她归还拓本,只想多话几句拖延时间,好借机再思良策。
      那知金师妹听罢钟老汉之言,身躯为之一颤,瞪大眼眸,显得吃惊不小,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前辈您说令郎叫做什么?”说着左手也颤抖起来。

      钟老汉持躬身作揖姿态,并未见着女子神情,但也听出她言语有异,并不抬头,答道:“犬子姓钟,叫做仕黎,姑娘若是不信,可看看你手上的拓本,那是犬子会试凭据,上有他的姓名。”

      金师妹听及此处,早已心神不宁,忙落下左手,查看拓本,果然看见“奉旨考试”的摹本上清楚地标明了:“海饮会试第二钟仕黎”。这下再无可疑,金师妹心头如惊雷闪过,颤声道:“他…我…你…”喉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提起,心气一松,短刀也“镗”跌落。
      钟老汉急于夺回爱子事物,也不管什么江湖尊卑之说,趁金师妹心境混乱,一个“鹞子翻身”,瞬间欺近她面前,但顾及男女之别,双手上下分用,以食指关节点中其右肩肩井穴和右膝足三里穴。
      金师妹登觉半身酸麻,瘫倒在地,好在左半身仍得力,不致跌得狼狈,拓本已被钟老汉顺手收去。虽被点倒,金师妹却并不恼恨,反倒神色窘迫,眼光回避钟老汉,仍结结巴巴地道:“前辈…钟先生,我…我并不是有意冒犯。也没想到您就是钟仕黎的父亲,我要是知道…唉…我…我对仕黎他…”
      钟老汉蹲下身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只到此刻,金师妹才迎着月光看清了老汉的面容:一张长方面庞,粗眉大眼,高鼻薄唇,的的确确和钟仕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眉毛更粗杂,两鬓也多了些白发,眼角多了些皱纹。
      只听钟老汉一声叹息,道:“姑娘你不用说了,老汉已猜到一些。实在对不住,老汉有要事要脱身而去,不得已才将你点倒。事出权宜,还请你莫怪。”他方才听到金师妹喃喃自语多时,又见她对儿子姓名如此上心,便知这女子实是对仕黎倾心不已,但女子终究不便自陈心意,便好意接过她话茬。心下却是五味陈杂,暗想:“这女子相貌应是不俗,与仕黎倒是般配,心地本也率直纯真,只是不得良师益友,误入歧途养成了一副心高气傲的狠辣心肠,实在不是我儿良缘。我且劝她一劝,纵不能说服她与仕黎断绝,将她引入正道也是好的。”
      于是拱一拱手,道:“姑娘,老汉有几件事相询相请,还望姑娘…”
      没等话头说完,金师妹便轻声道:“钟先生,小女子名叫金月燕,您可以叫我燕儿。您请说吧,但有所请,小女子自当遵从。”
      钟老汉一愣,虽点倒了她,却不见其恼怒,不禁点点头,便说道:“老汉姓钟,草字一魁。燕儿姑娘,你与犬子仕黎可算是相识的…好友?”
      金月燕只觉脸颈上一热,幸得面纱遮掩,微微点头,方才跋扈的一个江湖女子,现下却成了一个闺中少女,娇羞不已。
      钟一魁继续问道:“他现下是否已安然到达北台城?”
      金月燕自己镇定一下心神,不想继续失态,才道:“是,仕黎…令郎他已到北台境内,身上带了进京考试的腰牌,我是见到了的,只是他…”
      钟一魁听她话锋忽转,生怕爱子安危有异,急忙问道:“他怎样了?”
      金月燕正要回答,却听屋外一阵尖锐哨声远远传来,显是师兄授意她可以结果了钟一魁。可此时情势已然大变,金月燕苦笑一声,说道:“钟先生,令郎一切安好,只是有些事一时说不清,还请您先行离去,我师父师兄他们片刻便到,纵使您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落得两败俱伤,令郎…和我都会心中不安。”
      钟一魁见她说的诚恳,也无激将之意,心下感动,而且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不似年轻时那般不堪他人相激,点点头道:“燕儿姑娘好意,钟某人心领,请姑娘放心,我稍后从马厩出去,不会与你师父师兄照面。”说着略一踌躇,续道:“钟某人尚有一请,盼姑娘答允。我便直说了,望姑娘看在你与我儿仕黎的朋友情分上,往后切不可再随意杀伤人命,否则以我对仕黎的了解,他是万不会谅解于你的。”
      金月燕听到钟一魁将自己方才的话转述出来,本来稍平复的面色立时翻红,低声颔首道:“谨遵钟先生教诲。”
      钟一魁见劝之从善初有效力,心下甚慰,站起身来,从柜子夹层中抽出一封信和一个长条黑布包裹,一塞一负,便纵身跃出房门,头也不回地道:“两处穴道我用力尚浅,再不消两刻便能自解。”说罢往西南角马厩闪出。
      金月燕呆坐门边,怔怔出神,直到范光启两人推开客栈大门才反应过来。石楚一见师妹瘫倒在地,惊诧不已,忙上前查看,范光启自持稳重,面无表情地缓缓踱入门来,也不去看金月燕是否受伤,凤眼几转,将这客栈内部打量了一番。
      石楚快步向内屋一张,并无他人,那老汉已然不见,心下暗惊:“我明明重手点了这老头的气海穴,他竟能自解穴道?不会啊,我试过这老头,明明又不会武功。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多管闲事的硬手?”烟火派近些年来四处挑战小门派,因范光启独创一套“解牛”刀法,奇诡怪异,即便偶尔碰上在武力上有所不及的,也因范光启为人足智多谋、阴险狡诈,至今踩场,鲜有败绩,积少成多,也颇有立威。
      因此烟火派上下都颇为自负,是以石楚也自信得很,并不认为钟老汉能够冲破自己“强劲”的点穴手法。
      石楚疑惑不解,也不为金月燕解开穴道,只问道:“金师妹,那老头呢?怎地不见了,我适才明明点中了他的穴道,是有旁人来袭击于你吗?”石楚不想让师父觉得自己这个二弟子无能,便把自己的臆测讲了出来。
      金月燕心中一动,顺着石楚的话,有气无力地点头,偏向范光启说道:“师父,恕弟子无能大意,我听见二师兄的哨声后,正要动手杀了这老头,却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灰袍蒙面男子,从身后点了我半身穴道,他也不伤我,却在这屋子里乱挥乱砍,还顺手牵羊一番,事后便把这老头扛走了。然后...哦!然后他走之前还说了一句:‘你的穴道不消二刻便可自解’,听那声音,似乎是...似乎是...”
      范光启眼珠左右一晃,走近两步,沉声喝问:“是谁?”
      “似乎是大师兄!”金月燕说这句话时,微微蹙眉,显得分外郑重,令人不得不信。
      石楚一听,心中一宽,却把眼睛瞪得老大,回头望着师父,咂舌道:“师父,大师兄回来了?”虽然师妹如此说了,但似乎也是不信,只等师父示下。
      范光启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骗得了为师吗?易流云这逆徒,当年居然潜入皇宫偷喝御酒,喝光御膳房存酒之后,又潜入皇帝老儿的御书房梁上大睡三日,他这一下好不风光!让皇帝老儿绑了发配天山,简直把我烟火派的脸面给丢尽了!”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似是往事不堪回首,气极不语。
      石楚见师父怒气正盛,半晌不敢言语,心中暗自疑惑:“大师兄被发配到天山,已有五年,师父为了不让江湖同道耻笑,几年来勤修武功,后又四处踩场,胜多败少,可算是挣回了我派颜面。但在几日前,却收到了署名‘易流云’的书信一封,信中大师兄向师父告罪,忏悔自己往日的鲁莽,累及本派名声。但是告罪也就罢了,他偏偏在信中放起豪言,说要在来年正月回归中土,重振我烟火派雄风!师父看完信大怒,大骂大师兄邪性不改,现下还想来给烟火派改换门庭、叛师夺位。但现下刚入秋,离来年正月还有月余,即便信是假的,天山距中土千里之遥,大师兄又哪会知道我们身在海饮,便现身干涉。”石楚想到此处却不点破,便转开话头,对金月燕道:“金师妹,那你可见到大师...那蒙面人往何处去了?”
      金月燕抬起左臂,轻轻向后一指,道:“他从西南角马厩的小门走了。”
      范光启嘿嘿一声冷笑,道:“你瞧得倒是清楚。石楚,随我往东北官道去追。燕儿,一会儿你路师弟便会回到此处,你且带领着他往西南去追,你们若是抓住贼人,为师记你们首功。但若是为师先抓到了,我便割了你的舌头。”说罢一声长笑,让石楚牵了马匹,往东北方向绝尘而去。
      金月燕此刻身上穴道已自解,但右臂右腿仍隐隐酸麻,苦笑一声,既笑师徒之间毫无人情,又笑师父自作聪明。其实范光启若是早些上来帮忙解开穴道,便立时可以发现,这点穴手法绝不是出自烟火派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易流云。只是他自负才智,对徒弟的话从来也是将信将疑,又听金月燕说了穴道可自解,便不把这一节放在心上了。
      金月燕就地稍稍运气调息,以缓解肢体僵硬,又想到今日差点手刃意中人的父亲,心中后怕,若是钟一魁真的丝毫武功都不会,那自己岂不是百死莫赎。但转念一想,钟一魁明明武艺如此高强,怎会不传给他的亲生儿子,怎么江湖上从来没听过钟一魁的名号。而且认识钟仕黎以来,他都是一副书呆子的文弱模样,难不成他一直都是假装好脾气善心肠、骗着我对他另眼相看?
      想到此节,心中竟有些许被欺瞒的愤怒,忽地站起,忿忿自语道:“说什么也要找他问个明白!”竟然立刻因怒气振作,大步走到马厩牵出仅剩的一匹青骢马,也不管路师弟是否会来到客栈找寻,翻身上马,双腿猛夹马腹,一声娇叱,就往北台方向的来路回奔。

      钟一魁听得儿子无恙,又想着他有贴身书童相伴,一时倒也不甚担忧,只道是儿子较真的脾气犯了,与这金姑娘闹了别扭。他心中挂怀着醉刀门境况,出了马厩便飞也似的往城内奔去。
      刚到城下小门附近,便见到一个人影奔出,正是路影驰。钟一魁认得他便是那金月燕的同伴,不便与其照面,便纵身隐入路边灌木中。路影驰心中着急,脚下甚快,却忘了带上城墙侧门。
      那能想到,他准备去帮着料理“后事”的这老头,此刻正躲在自己身边的草丛之中窥视着他。
      钟一魁见他渐渐跑远,这才想起小山今日值守,担心他遭遇毒手,忙窜进侧门查看,却没见到丝毫打斗痕迹。
      这小山跑那里去了?不及多想,带上铁门,直奔醉刀门前而去。
      此时天色初明,钟一魁一来到醉刀门前,便见到一个粗壮大汉坐在门前,一边哭号一边骂娘,又悲切又痛苦。
      钟一魁皱了皱眉头,神情甚是不耐,走上前去,一脚踹翻了那大汉,轻声喝道:“鬼号什么?成什么样子?”
      那大汉本来闭着眼睛哭得正带劲,突然被人踹了一个轱辘,登时勃然大怒,就要起身骂街干仗。
      抬头一看到钟一魁,却立刻脸色惨白,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不说,竟然显得极为局促和羞愧,缓缓低下头道:“古师叔是你啊,小侄...小侄昨日喝多了,今晨通风发作...因此...因此”
      “因此就在门派大门前哭爹喊娘,不知羞耻的吗?”
      “不是的古师叔,是那新入门的小贼他跑了...”
      “罢了!不是说过我早就不姓古了么!有小贼跑了?昨夜不是几个歹人袭击醉刀门吗?你师父人呢,我去看他!”
      “是,钟师叔。可是昨晚没人来袭击啊,就是跑了一个新入门的师弟,您看我们这屋内都没人收拾呢,这个小贼就又跑了!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在内屋躺着...”
      钟一魁一摆手,叹道:“唉!真是懒得烧蛇吃了!找东西把大门给掩上,再叫醒几个把院内打扫了。我见了你师父出来,若还是这一片狼藉,拿你是问!”
      这大汉忙不迭点头,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显是身上痛的厉害,关上大门,又一瘸一拐地引钟一魁入内。
      钟一魁快步穿过醉刀门内宽敞的大堂和开阔的院落,所见之物不是碎裂的酒罐,便是吃剩的菜肴、呕吐的秽物,不禁眉头紧缩,心中叹息不已。
      几进几出之后,寻常人早也转晕了头,钟一魁竟无需人引导,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内屋前站定,上写“不醉堂”三个大字。
      醉刀门内的屋宇按照级别陈设,自大而小,分别有“万醉堂”“千醉堂”“百醉堂”“一醉阁”等。“一醉阁”是供新入门弟子居住,“百醉堂”供管理百人的小堂主起居办事,以此类推,“万醉堂”则是由醉刀门三位副手所有。可想而知,醉刀一门,号称有门人三万余,也不知真假。
      唯独叫做“不醉堂”的,反倒是本门掌门休憩的所在,亦是掌门平日练功、处理要事的地方。
      钟一魁停在“不醉堂”门侧,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师弟,你终于来啦。”一个含混、苍老的声音从“不醉堂”左边寝屋里传来,听这语气,似乎早已知道来人是谁。
      钟一魁忙走进内室,拱手道:“承蒙师兄还认我这个师弟。昨日小弟得悉有歹人潜入门中,心中担心师门安危,特来问安。”
      “那里来的什么歹人,叛逃师门的弟子倒是一个接着一个。我这个样子,是没法起身来招呼你了。你也不必多礼,过来说话。”
      钟一魁回了一声“是”,这才抬头望向室内,所见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名瘫痪的老者横卧在床上,发丝尚未全白,皮肤却褶皱不堪,头颈偏向门边,眼中闪着微光。
      床边的事物也十分荒谬,两侧皆摆满了木几,一排是空荡荡的酒坛酒碗,一排则是只剩药渣的药碗和散落一地的油纸。
      这混杂的气味甚是难闻,但钟一魁竟似不觉,快步走上前蹲在床边,急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定是那群歹人下毒了!我去追回他们!”说着便要回头奔出。
      那老者勉力捋直了舌头,叹道:“都说了,没有什么歹人,这是我自作孽!自作孽啊!咳咳......”说着忽然咆哮起来,一口气喘不上,剧烈咳嗽起来。
      钟一魁立刻停步,回身探望,握住老者的手腕,颤声道:“师兄你说什么自作孽?你当年号称‘双刀撼岳’,英勇无敌,怎地...是不是那群劣徒没有照顾好你?”
      那老者摇摇头,缓缓道:“都不是。师弟,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般仁厚。那时你为了避免与我的掌门之争,不惜忤逆师父,被逐出师门。师父还下令门中弟子再不可与你有任何私交,你等于是将掌门之位拱手让给了我。但是论及才德武功,我又那一点及得上你啊!”
      钟一魁低头不语,只是不住摇头,他对这个师兄颇为敬重,此刻虽有千言万语,也不去打断,听着老者继续道:“你不必过于谦虚,我说的是实话。我俩本就亲如兄弟,只是师父严令,我也不敢去城外找你。事已至此,师门亦破败至此,我自己的脸面更不足道,便告知于你。我这模样,是喝酒过量中风了。”
      钟一魁终于忍不住,奇道:“师兄你千杯不醉,怎么会因为饮酒中风?啊!我方才在门外看见百命师侄,他们都叫痛叫的死去活来,难不成...”
      那老者道:“我这些不成器的逆子逆徒,全都因喝酒染上了痛风!简直是让你看了笑话!唉...”老者显是气急,咳嗽数声才平息,接着道:“这群逆徒,整日饮酒作乐不思练功,这才引狼入室,酿成大祸。”
      钟一魁不解,忙问道:“师兄你说引狼入室?究竟是什么回事?”
      那老者道:“这些逆徒终日醉酒,连日常的事务都无法自理。我就早不问门派巨细,全权交给百命。这小子广纳门徒倒也罢了,没想到他让人入门,也不授业,尽是做一些下人之事,简直是有辱醉刀门楣!”
      钟一魁道:“乱收弟子,也不算什么大过,师兄你多约束便是。百命师侄虽有过失,但他一向精细,怎会引狼入室?”
      那老者道:“这狼便是最近引来的!这些新弟子当然知道受骗,个个叛逃而走,原怪不得他们。只是一年前,百命又收了一个新弟子,叫什么路影驰的。这个小贼可谓是居心叵测,他对师门的各个长辈,对我、对师叔们,包括他的师兄,都服侍得无微不至,酒水肉汤从不间断。百命见来了这么一个冤大头弟子,索性把门派所有人的饮食起居都让这人看管。我初见这小贼勤恳伶俐,不辞劳苦,也放下了戒心。”
      老者又叹息一声,显得甚为悔恨,续道:“师弟,我醉刀一门,讲究‘刀意行醉、心法趋酩’,要修炼本门上乘的‘醉醒功’心法,须得每日配以本门秘制的‘琼水酿’,方能事半功倍。这心法和配方均是本门命脉,绝不能透露给一个不知根底的弟子,因而那段时日,我便只内练心法,不令人取琼水酿。纵然我思虑再多,却也着了这个路影驰小贼的道儿,我吃喝了他每日供奉的饭菜酒水,不到一年,我竟在练功之时中风,门人也全部染上了通风。”
      钟一魁握紧拳头,道:“好恶毒的手段,这是让我们醉刀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姓路的贼子必定是有备而来。”
      那老者道:“是啊,只怪我瞎了眼,没有早早看出来。我中风瘫痪之后,这贼子服侍得更加用心。我见他侍奉师长尽心尽力,百命等人又是烂泥扶不上墙,我...我也是老糊涂了,竟想要把‘醉醒功’的心法和‘琼水酿’的配方传给他!”
      钟一魁惊呼一声,问道:“师兄你不会真的...”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幸亏我当时并未糊涂到家,还留了一手,我只告诉这贼子,‘琼水酿’的配方是在海饮三十里外的墨风寨附近,心法本打算今后择日口授。没想到这个贼子急不可耐,在得知‘琼水酿’的去处之后便遁走,嘿嘿,谅他决计找不到配方所在。陈幽窗这小子可不是吃素的。”
      钟一魁沉吟道:“陈家三兄弟武功虽高,但听你一说,这贼子工于心计,耐性还极强,不是易与之辈。恐怕那三个武人应付不过来,反而丢了寨子。”
      那老者点头道:“师弟所言极是。师父当年无情逐你出门,但我始终把你当作我的亲兄弟,而今我瘫痪在床,儿孙徒子又无才无德,这醉刀掌门之位,我须得传给你才是正事了!”
      钟一魁大惊,忙跪倒在地,道:“掌门师兄万万不可,小弟近年来闲散惯了,只求仕黎考得半分功名,我父子俩从此于江湖无涉,实在不敢、也不愿忝居高位!”
      那老者道:“我知道你的性子,这让位之事是绝不肯允诺的。但你看看为兄的身体,再看看门下一众弟子,我死了,树倒猢狲散,醉刀一脉从此绝迹,我不忍心,你难道就忍心?”
      钟一魁低头不语,只是摇头。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唉,让位一事你一时想不通,我也不强求。但此刻,师兄...有一个不情之请,与掌门之位无关,万望你答允!”
      钟一魁心中如释重负,道:“小弟虽身在门墙外,但掌门师兄有命,我必当鞠躬尽瘁!”
      那老者点点头,低声道:“好!那‘琼水酿’的配方,须得你去墨风寨一趟,在那小贼之前取出。取出后不要拿回门派,我们这里现下毫无守御之力,护不了配方周全,径直送去‘绣清书院’,交与你的把兄弟宋齐鸣保管。他与你兄弟情重,亦不是江湖人,外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把配方存放到那儿。”
      钟一魁一向信任他的这个结义兄弟,当即点头称是:“师兄思虑周全,小弟一定办妥。却不知那配方藏在寨中何处?”
      那老者凝神不动,细细聆听,确认门外无人,才道:“你靠近些,我说与你听。”
      钟一魁明白事关重大,俯身到老者耳边。
      过得半晌,钟一魁向老者拱手告辞,也不从正门出去,就近飞一般地便翻出了内墙,直奔墨风寨方向而去。
      待得钟一魁奔出去了二刻有余,那老者才深吸一口气,叫道:“来人!”这一声叫的不甚响亮,却悠悠然传出很远。
      不一会,方才在门口哭嚎的汉子走了进来,跪地行礼道:“爹!您吩咐!”
      只见那老者蓦地从床上翻身坐起,阴恻恻地道:“传千醉堂以上堂主,到后院来见我。另外,颁下佣兵海捕文书,拿三个人头,不论重名与否,见死三金,见活五金。”
      这汉子听罢,上前挽起袖子,露出手臂,只见那老者不知从那里拿出一枝判官笔,在汉子手臂上写下了三个名字。
      这汉子把几个名字默了几遍,随后便擦拭干净,问道:“爹,那古师叔怎么办?”这汉子一改方才泪如雨下的狼狈样子,此时显得一脸沉着精干。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还叫他古师叔,嘿嘿,等他手上有了个假的烫手山芋,轮不到我们去动他,自会有人去找他麻烦,要他命。”
      那汉子忙躬身道:“儿子失言。这就去颁文书拿人。”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百命,回来。一会儿我给堂主们传功消解痛风,你也一并来过来罢。”
      那叫百命的汉子大喜,忙跪拜在地,道:“谢谢爹!那儿子去了。”
      老者微微一笑,脸上皱纹似乎一瞬间消失了不少,道:“去吧。记住,出了大门继续叫疼。”
      百命再拜,领命而去,去时口中轻声默念:“路影驰、范光启、钟仕黎...”
      正所谓,奇技淫巧肚中酿,人心不足蛇吞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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